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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涯人回归故里 翠云峰泪干肠断

作者:马星辉 | 发布时间:2018-03-20 10:14:10 | 字数:8887

说与你真口诀,指与你天边月。

月圆时玉蕊生,月缺时金花缷。

三五七按时节,老嫩且细分别。

送你入黄婆舍,休教人走漏泄。

事栽接栽接,灵龟吸尽金乌血。

行烈决烈决,做个蓬莱三岛客。

--张三丰词《一诀天机》

公元1312年的夏天。邵武禾坪镇的乡间土道上。

家乡一片山野的田园风光,四处飘散着稻谷成熟了的米香味。走在这乡野中,张三丰眼前立时想起家中那种:“昼出耕耘夜织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的景象来。自从二十岁那年离开禾坪,今日从恒山回到久别的家乡,他已年届四十八岁矣。

他一路上所见景物与二十多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一点改变,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树还是那树,一切都是那么地熟悉和亲切,所有的一草一木都会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只是离家时正是风华正茂,唇红齿白的英俊青年,如今岁月风霜早改变了他模样,走在街上已是无一人识得,想到时光流逝,如梭如云,物是人非,张三丰不由心潮起伏如涌。望着远处雄霸的武阳峰,更是触景生情,感慨万端。此时他见四处僻静无人,因情所致,忍不住放开喉咙吟唱道:

悠悠歌,悠悠歌,四十八岁空销磨,

人生寿命能几何?株守恒山十六载,

燕赵往来成游波。携琴剑,整笠蓑,

久别故土今回乡,东走蓬莱唱道歌。

一曲歌罢,张三丰觉得舒畅,踏上久别了的故乡土地,闻到老家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张三丰感到心情无比地愉悦,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观景忆事,不知不觉行到了夜思梦想的坎下村,凭着二十多年前的记忆,他很快找到了自家的旧屋。兴奋不已的他按捺不住激动欲往里奔去,却见那把依旧熟悉的铁将军锁住了门屋,再定睛一看,大概是许久未有人住,那铁将军已长满了铁锈斑斑,转眼四周看之,也俱是破旧不堪,一片荒凉,屋顶门前都长满了狗尾巴草,张三丰心内顿时一沉,家中显得如此破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时隔壁家的一只大黄狗跑了出来,见到是陌生人,便朝他汪汪地直吠叫,张三丰朝它摆了摆手,嘘了一声,这只大黄狗立时停止了犬吠,摇了摇狗尾巴,立时又撒脚跑开了去。

张三丰茫然向四下里寻望,见有几个上年纪的人在不远处村中祠堂外,聚在一起谈天闲聊,便趋步迎上前去,向众人打了个稽首问道:“请问诸位前辈,村头那张绍定家中可有人在家么?”

众人见是一位道长模样的人来问事,皆有礼貌地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其中一位老者叹了口气道:“唉!这张绍定家中早没人了。”

张三丰一听吃惊不小,一种不祥之感袭上心来,连忙慌慌地问道:“那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老者道:“唉!走的走,亡的亡。女主人病死,男主人不知去处?”

另一位老婆婆道:“人吃五谷的谁个不生病,我看那张氏平日里身体好好的,倒是给气死的,那张绍定也是给气跑的。”

张三丰道:“老婆婆此话怎讲?”

老婆婆道:“你是不知,都是被他们家那不孝儿子气的!好端端的他有书不读,有官不做,有家不顾,却惹事生非,好吃懒做,是个出名的酒颠子、邋遢鬼,最后抛下双亲到外面鬼混去了。”

老者道:“是啊!生了那样的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当父母的在乡邻里抬不起头来,母亲自然被他气死,父亲也被气的远走他乡!”

张三丰听了众人的交口指责,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涌上心来,许久后,神情极不自然地强颜问道:“再请问诸位老人家,却不知这张家户主上哪里去了?女主人她如今葬在何处?”

众人听了觉得奇怪道:“你这位道长好是多问,莫非你与张家是亲戚?”

张三丰被这一问怔了怔,赔着笑解释道:“非是他亲戚,但贫道也姓张,多年前与这张家有过一次道缘,今天云游从这里路过,顺便来看看他们。听你等如此说来,这张家家道中落,让人甚是遗憾。但既然来了,当前往坟秉烛烧香以表贫道一点哀悼之情。”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道长重情重义。”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赞许,便指着村西头的那片松树林道:“那男主人与他儿子至今却不知上哪里去了?女主人就埋在前面几百米处的林子中,你去那寻找一下便知。”

张三丰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对众人强颜笑了笑道:“如此,甚是打扰你们了,贫道告辞去也。”说着朝众人揖了个大礼,便逃也似地匆匆离开。张三丰听到身后传来众人的议论声,还在骂那张家儿子的不是,张三丰只当作没听见,脚下却暗暗加快步伐,径直向村外的松树林奔去。

说是小松树林,却只是稀稀落落长了几棵歪枝小树的杂草地而已,四周俱是荒稼一片,张三丰寻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偏僻极不起眼的地方寻到了母亲的坟墓,张三丰小时候就知道此处乃是一处乱坟岗,虽然是张家的土地,但绝不是张家宗祠的风水墓地,埋在这儿的人不是无名氏,便是张家视为外姓外宗之人。张三丰忍不住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怎么说自己父亲也是张姓族中有头有脸的支系,竟然被贬在这乱坟岗上。一时恼火气极上来,不由口中念起咒语,拘出了本处的土地公公来。当即眼前冒起一股浓浓青烟,只见一位身高不到三尺的长须老者立在眼前,神色慌张地对张三丰参礼道:“本土地见过张真人!不知何事拘我前来?”

张三丰还礼道:“实在不好意思,君宝是不得已打扰了!有请土地公公告之,我父张绍定乃张姓堂堂正脉,却不知为何把我母亲置于此荒野乱坟之中?”

土地公公迟疑了一会儿,叹了一声道:“唉!真人听了莫要生气发火,不瞒你之所言,这一切皆因你的所作所为而起,乡间凡人俗子不知真相,以为你是个不忠不孝,游手好闲之人,故张家族人认为你有违张家祖训,所作所为有辱张家祠庙,故不让你家高堂葬在祖茔之地,也正因此,你父亲张绍定觉得无颜于乡亲们,在二十几年前你母亲去世后便去了东北一带,最后客死在他乡。”

张三丰听罢原故,心中又是一阵悲哀不已,对土地公公赔礼说声打扰了!那土地公公便“吱”地化作一阵青烟不见了踪影。张三丰立在原地呆若木鸡,怔怔了许久不发一声,心中一阵阵如同刀绞,内疚愧赧不已,想想自己真是个不孝之人,不仅没有尽到做儿子的孝行,反害得父母受到牵连,父死他乡,母葬乱坟岗,当下“扑通”一声跪在母亲坟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好是责骂了自己一番后。

哭罢、吟罢、自责自怨罢,张三丰心想不能让母亲再呆在这无名无氏的乱坟岗中,否则父母在九泉之下难以瞑目。于是拿定了主意,待到天色尽黑后,他双腿跪地,默默对上天祷告了一番后,说声:“张三丰被迫无奈了,请上天体谅之!”说罢便运起天书秘笈神通,但见空中刺刮刮地作响,乱坟岗中一阵风起云涌,迷雾顿起四周,先前那遁形而去的土地公神情慌张地出现在面前,对张三丰惶恐不安地言道:“不知张真人何故又拘小神前来?”

张三丰道:“得罪了!不孝之人张君宝,先前言行所为祸及父母,致使高堂葬在这乱坟岗之中,君宝罪该万死!今欲赎罪将高堂移葬别处,还请土地公公帮忙则个,张君宝感恩不尽!”

土地公公点头道:“善事!善事!真人有如此孝心,本土地当要助之。但不知真人欲将它移于何处?”

张三丰沉吟一会儿道:“族中人既不认我为张家族人,我母亲也去不占张家风水宝地,但只求有一个安静整洁处落之便可,你是本方土地,尽知一切详情,莫若你以为定在哪里为好?”

土地公公想了想道:“你母亲生前甚怕孤寂,禾坪镇桥头有一块无主的公地,林木葱翠,视野开阔,乃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莫若移往此处如何?”

张三丰同意道:“如此甚好!我来来去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真是多谢土地公公,将来有需要我君宝之时,定当尽力!”

土地公公道:“莫谢!莫谢!你乃善孝之为,本土地当要相助也。只是小神我法力有限,时候不早了,还请真人一起运功才是。”

张三丰点头称是,当下行起神通将母亲坟墓移到了和平镇外的桥头下,再三拜谢了土地公公后,张三丰顶着明月星星陪伴了母亲一整夜,待天近拂晓时才依依不舍别去。

次日,有个细心的人路过惊异地发现,在镇桥头下怎多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坟墓?他昨日才从这经过,明明记得不见有这座坟墓,今天却突然出现于此,说它是新坟吧?却长满了翠绿的青草,显得生机盎然,分明是座老坟才是,不然那青草怎得如此茂盛?歪着个脑袋看着这坟茔,却见是个无碑之墓,想了半天不得其解,正自奇怪间忽见这坟茔中有股紫光隐隐冒出,心里暗暗吃惊不已,知道此墓定有神秘其中,便不敢去吭声而悄悄离去。

禾坪镇古街,上官家豆腐店。

且说张三丰迁移完母亲坟地之后,心中感到略为心安。第二上午他来到禾坪镇上官庆的豆腐店,店上一切物体摆设都还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样子,但却明显少了过去的人气,看来生意自是清淡了许多。只见一个陌生面孔的中年人正在经营打点着,不见上官庆的人,更不见上官翠云的影子。张三丰不敢贸然造次,便要了碗豆腐脑坐下慢慢喝着,一边不经意地与那中年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这才知晓上官庆已于前十几年去世,而他则是上官庆的堂侄儿上官德金。

张三丰叹了一声道:“哦!原来你是上官老板的侄儿,可惜他老人家已作古了。二十多年前我曾来过此店,与你叔叔有过几次交往,他有个女儿叫上官翠云的怎地没看见她?”

上官德金却反问道:“看来道长不是本地人吧?请问道长从何处来?”

张三丰意味深长地道:“贫道从辽宁云游到此,说来与这里缘浓情深也。”

“哦!原来道长是个重情的人,失敬了!”上官德金见说,不由也叹了一口气道:“唉,我这堂姐可是红颜薄命啊。伤心的事就不去提它也罢。”

张三丰闻言心里格登了一下,按捺住自己的冲动,扬脸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豆腐脑,又向他要了一碗豆腐脑上来,不动声色地说道:“当年我是见过那上官翠云姑娘,她可是个贤惠端庄的女子,待人极为有分寸和礼貌,看她乃是个有福相的人,怎地会有甚命苦之事?能否说来听听?”

上官德金显得有些不高兴,不肯讲上官翠云之事,说道:“你这道长好是不晓理,她与你又何干系?怎地喜欢听人家的悲伤事?”

张三丰见他不肯说,想了想连忙解释道:“看来店主你是误解了,我且再问你个人,那坎下村的张子冲你可认得?”

“张子冲?”上官德金一字一板地念着这名字,歪起个脑袋想了想道:“哦!想起来了,这个张子冲,认得认得!说来他原是我堂姐的意中人呢,可惜好端端的一个人后来却变成了个邋里邋遢的酒癫子。如今也不知上哪里去了?说不定他也早不在人世间了。”

张三丰一口“呸”道:“你这人怎胡乱呾咒人呢?实话告诉你吧,贫道我乃张子冲的朋友,正是他托我前来禾坪镇看望上官庆。”张三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足足十两重的银子,放在手中掂了掂叹一声道:“咳!那张子冲说是当年借了上官庆家的三两银子,今日托连本带利一起偿还于他。但如今那上官庆不在人世了,你又不肯说上官翠云在哪里?看来我只有回去完璧归赵了。”

上官德金听张三丰如此这么一说,又见眼前这么一大绽银子,先是愣了愣,随即连忙堆笑道:“别别别!你怎不早说呢,我乃上官庆的侄儿,翠云的堂弟,如今他们不在了,这银子当应是我收了便是。”

张三丰思忖道:“你既是上官家的人,银子交与你也行,只是你肯把上官翠云的去处告诉我么?”

上官德金连声言道:“行行行!这有何不可?前先不知晓道长与我叔叔有交谊,在此多有得罪了!”他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张三丰说你稍等会儿我去去就来,便跑回里屋拿出一个封口的信扎递给张三丰道:“这是上官翠云被逼婚的前一天悄悄交待我的东西,说有朝一日若是张君宝前来寻她,便把这封信交与他。搁此都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里面写的啥?今天就烦你顺带给张君宝,也了却我堂姐的一桩心愿。”

张三丰连忙接过信札置入怀中,忍住内心的一阵激动,不动声色地道:“贫道一定不辱使命,把信亲手交到张君宝手里。”

接着上官德金便把翠云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三丰。原来,在张三丰酒颠市井,邋遢穷相于世间的那一年,上官翠云始终没有嫌弃他,而是牵肠挂肚地在关心着他,虽说为此她被父亲责骂了多次,严禁她不再与张三丰往来,但她还是只要一有机会就悄悄地去看望张三丰。后来,张三丰被官府以妖言惑众捉拿送往州府,她闻之如五雷轰顶,却毫无一点办法,只能在家中默默祈祷张三丰平安无事。再后来听说张三丰于送往州府的半路脱囚车而去,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同时她更加相信张三丰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看似令人不可理解,但定然是另有隐情,她坚信等待着有朝一日张三丰归来,定会明了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

只是那该死的施大头是个蛇蝎心肠,弟弟施二头当了他的替死鬼,他听说那上官翠云是个绝色的大美人,竟对上官翠云起了歹念,要娶她为小妾。他也知道上官家不会轻易答应,便一边请了媒人带着重礼数番上门提亲,一边派地痞流氓到店里捣乱。常言道:“小鬼难缠”,上官庆本就生性胆小怕事,逼到后来没了出路,无奈之下只好违心答应了这门亲事。

上官翠云没料到父亲竟然是如此糊涂?听后当即如雷击顶,哑口无言。整日以泪洗面,任由父亲怎么劝说誓死不从,上官庆知自己对不起女儿,也更了解女儿的性烈,不敢过于强逼。只好向施家请求宽容一段时间,慢慢劝说女儿改变主意。施大头虽同意给十天的时间,却要求上官庆把她软禁在家,看管严密,不让她外出一步,如若有什么差池,拿上官家是问。

上官翠云无论父亲怎么软硬兼施,苦苦相逼,始终是执意不从,发出誓言宁死不嫁!施大头等了有十多日,终耐不住对翠云的日夜唾谗,便带着手下回到禾坪老家,派人突然上门强行抢亲迎娶。上官庆怎敢反抗那些如狼似虎的壮汉,先前又收下了施家的聘礼,只好哭丧着个脸作声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呼天抢地的女儿被拖出了门,塞进了花轿,抬进了到了施家大院。

当天,上官翠云被反锁在施家的洞房之中,那施大头与前来庆贺的狐朋狗友一番尽兴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到洞房,见到抖颤着缩在墙角的翠云,早就按捺不住的施大头如猛兽般地扑向上去,一把抱住柔弱的翠云,欲要行强欢之事,但遭到了翠云的拼死激烈反抗……

禾坪镇施家的房子不同于县衙门的偌大独处,周围都尽是民房相邻,一有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住在附近的邻居们先是听到从施家传出“乒乒呯呯”砸物件的声音,尔后听到施大头的母亲在骂道:“这女人便是作贱!不好好教训一下,今后还不上房揭瓦?”接着便是施大头暴跳如雷的狼吼兽叫声,继而又传来了一声声皮鞭的抽打声,以及上官翠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大约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上官翠云的哭叫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四周的邻居们听了,不由叹息一声,可怜那一朵鲜花似的上官翠云哪怕性子再烈,定然也是羊儿走进屠宰家,难逃脱施大头那如狼似虎的魔掌……

这是黎明前的最黑暗时分,被折磨了一夜,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上官翠云趁施家人沉睡在梦中逃出了魔窟,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她不辩东西南北,一路跌跌撞撞,竟至奔到了武阳峰上,此时山中还有些星光朦胧,依稀可见脚下的路径,但不远处的山谷中传来了一声声狼嚎彼起,大山四处显得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早已把生死度之不顾的上官翠云倒毫无一点惧怕之意,只是感到阵阵寒意袭来,又饥又渴,浑身是疼痛难忍,抖簌着身体绻缩在一块大岩石旁。此时,孤苦伶仃的她想到自小便没了母亲,与父亲相依为命,虽说父亲对她疼爱有加,但却胆小怕事,不敢得罪恶人,至使女儿落入狼窝虎口也不敢反抗。想想自己真是生来命苦,她哀怨了一会软弱的父亲,哭了一会早死的娘亲,又更加思念起张三丰来,不知自己以身相许的意中人此时此刻在哪里?为何丢下她一去不复返?上官翠云哀怨声声、望天流泪不止,最后昏厥了过去……

直至夜幕尽退,天色放亮,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分,上官翠云才从昏迷中冻醒了过来,忽听得从山下传来的一阵阵人群的杂嚷声,这是施家的派出的人寻她而来,上官翠云想是自己走投无路,难逃魔掌,干脆以死抗争,一了百了。想到此,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北面方向流泪满面地道:“夫君啊夫君!我上官翠云生是你张君宝的人,死是你张君宝的鬼,此生你我不能成夫妻,来生定成连理枝。我是百般寻你不见,千般等你不着,更不知你此时到底在何方何地?你怎忍心丢下为妻不顾?这武阳峰是我翠云与你定下终身的地方,武阳峰就是你的化身,我请求老天爷,翠云死后当化作一座山峰守在武阳峰的身旁。”一番痛不欲生的哭诉罢后,上官翠云起身一步步行向山崖边走去,望天长叹数声,尔后玉牙紧咬,双目紧闭,奋力一纵身从武阳峰的百丈悬崖跳下……

此时不仅仅是施家人在捉拿逃脱的上官翠云,知道消息后的上官庆与乡亲们也在武阳山四处寻她,有人说在半山腰上看到有个人从崖上跃身跳下,估计就是上官翠云?可寻到崖底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令人奇怪的是在她跳崖身亡的地方,竟突然有一座曲线分明的山峰出现在武阳峰旁,形状就如同一位半躺着的美人。许多人观察一通后都肯定地说,上官翠云是个有灵性的女子,这座峰就是她的化身,紧紧地依偎在武阳峰身旁。后来,当地人为了纪念上官翠云这位烈性女子,便把这座山峰称之为翠云峰。上官翠云的忠贞节烈让乡邻们敬佩不已,只可惜她命不好,衷情的人却是个无情无义的邋遢之人,更不幸的是遭遇到那施家恶人,命丧九泉。上官翠云为旷世怨女,那张君宝却不是个有情旷夫。上官翠云为他节烈而死,说来真正是有些死得不值!“

张三丰听了上官德的叙说,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呆若木鸡,许久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上官德见他神情大变,感到十分惊异地连叫了他三声道长,张三丰这才回过神来,脸色却是极奇地苍白难看,他一句未言,只是木然地放下那锭银子,脚步有些踉踉跄跄地向外行去。那上官德金平白得了银子心里只顾高兴,哪管得其他许多什么缘故?只是由他而去。

张三丰头脑一片空白,脚步茫然无顾地向镇外的翠云峰行去。到了旷野无人处才停下,仰望苍天,长啸不已,忍不住两行泪水流出,尔后,他发疯般地狂奔起来,跃步奔跑,疾行如飞,不一会功夫便登上了翠云峰山顶,停下后从怀里掏出上官翠云的留书,双手抖颤着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封口,果见是心上人翠云的亲笔曲词一首,由于时间长久,信纸都已经有些发黄,并可见有滴滴的斑迹,显是泪痕所至,词曰道:

青山在,绿水在,心上的人不在。

风常来,雨常来,君宝书信不来,

灾不害,病不害,翠云思念常害。

花不戴,玉不带,茶不思饭不想。

昐只盼,我的君,早归来早归来。

前世里,今世里,牵挂无尽难奈。

紧接着随后却是行书匆匆,字迹潦草短短的四句话,曰道:

死别生离只怨天,此身已许入黄泉。

愿郎珍重休悬念,拟待来生续此缘。

可以看得出来,前面是上官翠云一首无尽思念的词作,而后面一首无疑是临时的急就之作,定然是上官翠云被施大头和父亲逼婚之下,而抱定了一死的决心所写就的绝笔书。张三丰捧着这封泪水泡就的书信,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早已是泪流满面,情绪不能自已。他眼前涌现出上官翠云往日的音容笑貌,一会儿是她为他擦洗垢面而被父亲责骂的情形,一会儿浮现出与翠云在这武阳峰下定情的往事,想起她当年立下的誓言,不想今日竟然一誓成真,越思心中越是疼痛,倒是自己延误了翠云一生,断送了她年轻的性命,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所造成,辜负了翠云姑娘的一片痴情真意………,张三丰就如同一个小孩似地,是诉说一阵,痛哭一阵,泪流满面根本不能自已。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情深时。”似张三丰这样一个阅尽苍霜,人到中年的铮铮铁汉,又更是看破红尘的得道高人,什么人间大喜大悲之事没经历过?又有什么事会让他想不开?然而,今天他却是如此大悲大恸不止,真乃此生从未有过的事。但见他悲泣了好是一会儿,仍是无法排解渲泄心中的郁悲心结。唯一的解释便是自己与翠云之间或许是因“因果”二字作怪,凡尘中有许多人的缘分近只在三生以内,讲远则历数十劫以前,甚至百劫以后,今生不遇,来生必至相遇。总不能脱却这“因果”二字之根。而他大抵就是与翠云姑娘今生无缘矣……

天热的没有一丝丝风,树叶片们全都垂头丧气着,卷起了身了,纹丝儿不动,空气闷的让人感到至息、十分地烦燥无比。整个山野大地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被捂得严严实实,一朵巨大的乌云压在头顶之上,压抑的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无力地慢慢立起身来,举目仰天久视,感到心中有一股怨气直往上涌,不由得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惊悚长啸,此声音就如同四十八年前他出生时的那第一声啼哭,惊得山林中的鸟儿全都“扑哧哧”地飞向天空,头顶上这片低沉沉的乌云也惊得四散而逃。更没料到的是这一声仰天长啸,竟然惊动了头上神明,闻声赶来的东海小青龙,乃是掌管夏雨司职的神龙,以为是真人张三丰召唤它前来行雨,当即便在半空中作起法来,只见它上下直翻滚飞腾,偌大的龙尾摇摆四方。使得低空中被压抑了许久的气流终于找到了一个裂口,向东南方向迸发出来,渲泄的气流立时形成了大风,化成更加浓密的黑云,最后聚变成了流泪的水珠,天空中先是稀疏的豆大雨点“劈劈啪啪”落下,随即天空黑云越涌越大,黑压压地茏罩了整个天空,飘泊的大雨从头顶倾盆而泻,只不过是片刻功夫,从茫茫的苍穹中、从武阳峰大山脚下、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雨水前追后拥,迫不及待地注入翠云山下的小溪流,原本苗条瘦弱的山溪立时丰涨了起来,哗哗作响……

司掌夏雨的是条年轻而血气方刚,但脾气爆燥的小青龙,平日里它就看不惯凡间之人的狂妄自大,自以为是。所以每年夏季遇到它行雨之时,就要给点小颜色让人们瞧瞧。此时,小青龙见真人张三丰发怒,于是乎它也忿然作色,趁势发威。调兵遣将,风雨雷电一起齐齐上阵。霎时间天际中乌云密布黑沉沉欲摧城,风赶乌云、云催雨水、电闪雷鸣、呼啸嘶呜,小青龙使出了比平日里厉害十分的本事,把那瓢泼大雨向人间倾盆而下,雨点变化为一颗颗密集的、铺天盖地的、敲打大地的毛粟儿,噼噼叭叭,噼噼啪啪,哗哗作响,不消半个时辰,群山之中雨水横流,河洪猛涨,大水很快就漫过了山坡,向山下冲去…

张三丰屹立于翠云山中,任凭大雨滂沱,狂风怒号,倾听大雨横扫的哗哗啦啦声。雨潇潇、风萧萧,天地巳成朦胧一片。禾坪镇外那平日里离地有数丈高的石拱桥,瞬间矮小了许多,原来偌大空旷的桥孔变成了只微张着口的小扁嘴,桥面几乎与水面成了平行线,在汹涌的洪水中弯曲着颤抖……

忽然间,四周狂风骤停,雷鸣声远去,在天地之间响起了悲亢的山歌声:

唉呀哩,妹流泪,天上乌云堆打堆,

老天不肯随人意。这样风,那样雨,

无形一把飞来峰,隔开情郎你和我。

张三丰立在风雨中一动不动就如同一座雕像,浑身湿透了的他任凭暴雨击打,分不清他脸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透过一片朦朦胧胧的云雾,有一位娇弱的女子在唱着这首哀怨的歌,他看得清清楚楚她就是翠云,张三丰抹了一把泪水,放开喉咙大声喊道:“翠云!我回来了……”

大山中立时响起一片峰回谷应,久久不息:“翠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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