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六国众诸侯,扫入秦疆汉又收。
若使沛公如项羽,子房未必肯依刘。
--张三丰《读子房传有感》
洪武十七年(公元1385年)春。湖北,武当山。
八百里武当山,首峰为天柱峰,高高耸立、傲视群峰,周围七十二峰附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环绕,风光旖旎,气势雄伟,显万山来朝之势。只是由于战乱所致,当年元兵破坏,四处的庙观遭到殃及,一片残垣断壁、荒芜败落。
却说张三丰遵从师父火龙真人的吩咐,前一段时间均在元版图的辽东一带传道,在江湖中不避艰辛、仗义行侠,锄强扶弱,为百姓医病解难,名声籍甚,深得辽阳百姓的爱戴。为颂扬张三丰的事迹,后来有人作民间抄本《三丰供传》一篇,本意虽好,可惜由于作文者粗心大意所至,存谬误流传于世。例如其中曰道:“道童张三丰,年二十八岁,辽阳人氏。有父张子安所生第五子。自幼眼疾,舍送碧宫,投师礼傅。后复云游湖广襄阳府天竺庵养性修真。今蒙永乐上位请礼道教,中间不能隐讳,所供是实。”此乃方士羽流一知半解,造作为荣。此传不仅语句粗糙,而且不经推敲,那张三丰一百余岁岂尚称童?就算是二十八岁也亦不是童!抄本言张三丰为元末明初人,而不知为宋未元初人也。张三丰祖师爷自叙云:“延佑初,余年六十七。”以此数之乃宋理宗之淳祐年才正确(即公元1264年左右)。故抄本全无条理,不足以信也。此乃另话,毋须在此多言。
且说张三丰帮助朱元璋大功告成后,别朝廷,入大山,云游四方,深隐不出,最早在北岳恒山迹罕至处,坐一个蒲团,点一柱柏子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息气养精,蓄神固体,整整一十六年,后又在武当山悉心修炼,同时更为道中诸事奔波往返于全国各地名川大山,一时没顾及到朝廷发生之事,更没料到朱元璋黄袍加身,位尊九五后,竟然大勋不报,不念当年那些义切桃园,情联手足,一起南征北战的生死伙伴,反而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枉杀了一大批当年与他出生入死的忠臣良将,包括后来胡惟庸、蓝玉两案杀人无数,令人震惊。张三丰为此而专程进京劝说,朱元璋却不以为然,非但不听张三丰的肺腑之言,反而厌烦张三丰干预过多,开始有意冷落于他。张三丰慈逐感心凉,觉得朱元璋只可同难,而不能同福,一旦功成名就,便翻脸不认人,变心太甚,而且手段残酷无情,令人寒心恶之。以此行径,是绝无仁义仁心之主,有违天德人道。张三丰更担心如此下去,幸辛苦苦打过的大明江山危矣。不为朱家王朝虑,也要为汉室江山虑,为天下苍生虑。因此张三丰有些无可奈何,情急之下动了要警戒朱元璋的念头,便祀香上敇太上老君,意要请求着上界一班狐仙野魅下凡,将朱元璋的江山搅乱一番,以代徐达、常遇春等人泄忿,以息其冤魂,同时以天象异常给朱元璋一些警醒,或许他能憣然醒悟过来。如此大明江山可保。
却说这日太上老君正在太清宫闭目修炼,下界张三丰的焚香顶礼传来,他不由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屈指一算,已知事情的前因后果,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三孩儿此念差矣。”
是夜,太上老君派火龙真人降临武当山天柱峰之上,天柱峰乃武当山第一峰,其巅峰拔空峭立,犹如一根宝柱雄屹于众峰之中,故有“一柱擎天”之名。张三丰此时正在天柱峰一方之地练武,全神贯注,绝无旁念。火龙真人突然出现在张三丰面前,开口言道:“呵呵,三丰徒儿倒是辛苦,是夜还在此勤练?”
张三丰闻声见是师父火龙真人来至,连忙收势不迭,施礼拜见道:“三丰不知师父降临武当,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火龙真人道:“你不必多礼,为师问你,为何突发奇念,焚香祝告太上老君,意要遣一班狐仙野魅下凡,你莫非要效那宋时的洪都尉,私放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显现江湖,扰乱大明的人间江山?”
张三丰惶恐道:“徒儿确有此念,不想却惊动了火龙祖师爷,三丰不胜诚惶诚恐!只因那朱元璋大开杀戮之事而动敇念,他乃一代天子皇帝,我为臣民之份,无法制止他的所作所为,虑汉室江山危矣,,才焚香祝告太上老君,欲要天呈异象,地出妖魅,为的是小扰那朱家朝廷,其意是要警醒朱元璋则个。但绝不敢有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下界乱世大扰之念。”
火龙真人摇头斥道:“你甚是糊涂也!朱元璋诛戮功臣,滥杀无辜,事虽令人可恼、可恨,可怒!但这一切也是定数使然。自古人臣功高,震旦其心,跳不出功高盖主,骄恃傲慢之态,为人主所忌,猜疑顿起。才有祸起萧墙,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也不全怨得是人主动了杀心。故你祖汉留候张良就是个知进退的绝顶聪明人,功成之后,见汉高祖刘邦心疑功臣,即辟谷远离,不留恋于富贵,所以众功臣皆遇害,独张良得免于杀身之祸,此乃明哲保身是也。然而似韩信、彭越、英布诸人,包括当今的徐达、常遇春等人,心头太高,把功名富贵看得太重,又自以为打天下江山有功,便恃功傲世,不知低调行事,而让人主猜疑丛生,以至身首两分,终是功成垂败。与其说是人主无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莫若说是为臣的不晓得急流勇退之真谛,自取其祸也。倘若他们都能效你祖张良之通变,何至招来杀身之祸哉?”
张三丰闻言,思忖了略一会儿点头道:“师父所言不无道理,看来徒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适才师父教训之言,足为功高之臣者千古保身鉴戒也!但徐达、常遇春等人与皇帝朱元璋义别君臣,实则情同手足,非是一般情感。那朱元璋合则留,不合则退。实不该行杀戮之举,让世人感到心寒,进而埋怨苍天无眼、天道不公。所以徒儿一时气忿不平而心念起,想要教训他则个。”
火龙真人正色道:“不可执朱元璋一人之过,令凡间众生受妖魅之扰,兵戈之祸,凡事亦当念上天怜悯之心,好生之德,你应极力劝阻警诫那朱元璋,知其乱杀无罪之臣,将遗祸于子孙,使他今后不许伤生害众才是。”
张三丰听火龙真人这番教导训斥,顿悟自己鲁莽,不该有此让妖魅扰世的念想,当即有些内疚地应声道:“师父适才所言,足见上天慈悲为怀,善待众生。而徒儿三丰不明事理,不遵天道,为此感到羞愧自责,还望师父原谅则个。”
“徒儿明白便好!”火龙真人见张三丰知错,当下放心不作多言,便告辞回玉清宫复命去了。张三丰为先前一时冲动而自责,说来到底是自己淺肤无知,未尽到救世的责任,故决定尽快安排好手头诸事后,出天柱峰,下武当山,再一次前往京师劝说那大明皇帝朱元璋,令他不再行杀戮之事。正自在心里安排之时,忽感一个激灵上身,连忙屈指一算,心中明白所为何事。当即喊来得意弟子卢秋云吩咐道:“三年前我与江西张宇初天师有约,要前往江西龙虎山及邵武留仙峰一趟,尔后再到南京面见朱元璋。但今日有一要事却耽误不得,莫若你先替为师到南京一走。”
卢秋云道:“不知师父要徒弟所办何事?”
张三丰招了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当即对卢秋云耳边交代了一番言语,卢秋云听了只是连连点头道:“师父尽可放心,徒儿明日一大早便下山去也。”
却说明太祖朱元璋近段日子来甚感心焦,先是全国各地相继发生大旱,宫中禁忌、戒斋吃素、祈天求雨;后是反贪惩腐,劳师动众;继而又是胡惟庸案、蓝党大狱,操心过甚,精力耗竭不少,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精疲力尽。一日,忽患上病症,先时以为不过是受了风寒,只是小恙而已。但不料病情却一日重似一日,后来全身发冷发热,时还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皇宫太医院一应御医竟然都束手无策,不知所措,致使后宫胆颤心惊、满朝文武慌惶,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张贴皇榜于京城四门,假言宫中有某皇亲身染重病,寻求民间良医偏方,若能治愈病症,赏黄金千两,封千户候。皇榜一出,自然引得不少人跃跃欲试,自告奋勇进宫,可惜连续几天,应者不少,却无人能治好朱元璋的病症。弄得整个京城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三日后的傍晚,有一相貌奇特的中年道士在东城门揭下皇榜,这位道士长的面目黑如漆染,须发一似螺卷,穿件破旧道衫,脚踏一双尘土云履鞋,径直往东长安门而来。行至玉殿阶下,见这腌臜之人乱闯皇殿,当即被左右武士喝住禁行。黑面道士说是揭皇榜而来,而武士见他面目不善,衣着不堪,恐是江湖骗子,便不让他进殿,两下里便声高起来,正巧遇见刘伯温之子阁门使刘景当天值殿,他便上前问之情况?
黑面道士言道:“贫道乃武当山卢秋云是也。因奉张三丰祖师爷吩咐,说是当今圣上犯有疾病,非御医宫药所能治好,特差贫道进药而来,为皇上解除病痛则个,并附有药方一帖。”
刘阁门因父亲刘伯温的关系,与张三丰祖师爷甚为相熟,当下听了不由大喜,心想有张三丰的药帖,这下子皇上的病有治了。但接过信函后却有些不放心,上下打量着黑面道士说:“道长所言可真?张三丰祖师可有何口语交代与你?”
黑面道士说:“三丰祖师爷说他与朝中百官少有结识,只是曾与刘伯温之子刘阁门有交情,如若遇到进宫有人阻挡?便寻刘景阁门使便好。”
刘阁门笑道:“呵呵,巧了!我便是刘伯温之子刘景,与张三丰祖师爷甚熟。但是圣上一身,江山社稷安危所系,皇宫中诸太医尚且朿手,不敢下药,你所献之药不知如何?我怎可轻易相信引奏于圣上?”
黑面道士冷笑道:“既然不信民间之人,朝廷何又四处张贴皇榜,求什么良医单方?刘阁门莫非以衣帽取人?不试药又怎知真假?君父临危,臣子岂有不引奏之理?张三丰祖师爷本因圣上阻塞贤言,不再多管你朱家皇事,但他老人家不计朝廷前嫌,差贫道不远千里送药而来,刘阁门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刘阁门再如此阻抑不奏,误了圣上医病,岂不后悔莫及?”
刘阁门听了此话发楞,倒清醒了过来,这才不敢有所耽误,半信半疑为他来到后殿转奏。这时守候在朱元璋左右的几个大臣们听了皆怀疑道:“张三丰对圣上有所微言,前不久不辞而别,正耿耿于怀。而且他在千里之外的武当山,如何就早知圣上所犯何疾?莫非这个道士有诈?圣上不可轻易相信。”
唯有朱元璋听了深信不疑,信得真切,浑身无力的他喘息着命令刘阁门递上信函,取出一看,见内中写道:“温凉石一片(其石红润,入手凉沁心骨)。温凉药一丸(圆如龙眼,亦淡红色,其香扑鼻)。附:用水磨服。另用金盏注石,磨药注之,沉香盏服。”
朱元璋一看心中有数,知此乃是张三丰寄来的奇药,毫不犹豫即叫御医们照方磨服,医官不敢违命,便如法整治,在温火上炖了有两个时辰后倒出,只见其药香若菖蒲,醆底凝朱,红彩迥异。朱元璋未刻进药,到酉时遍体抽掣,先觉心膈清凉,烦燥尽去。至夜遍体邪热皆除,霍然病去,精神还比未病时更好些。
朱元璋此时感到病去身轻,精神焕发,不由得在心中惭愧道:“朕受张三丰师父大恩几十载,却不听他忠言劝告,令他气愤而别。此次得此异疾,不意他念朕如此,实为内疚惭愧。”
次日,朱元璋上殿设朝,精神焕发,满面红光,廷见文武百官,言道:“朕近半月未曾开朝,甚让众爱卿们耽忧了。前不久天大旱得降雨,此次,朕患大病得痊愈,均乃上天眷顾和祖师爷张三丰的功劳。朕心存感恩,当抚恤天下百姓,以表心意!”
殿下文武大臣们齐道:“这是皇上敬天诚心所致,更何况皇上乃真龙神佑,自是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朱元璋神情肃然地道:“张三丰曾对朕言,所谓敬天,不单单显现为恭敬和礼仪,更应有实际言行。上天把养育百姓的重任交给君主,作为君主当要敬奉天意,首先必须体恤百姓。”
众大臣闻言,一个个点头称是,齐呼皇上仁慈爱民!
朱元璋道:“依张三丰所训所示,在前不久的大旱中,百姓损失惨重,故朕下旨赎回河南、河北及安徽灾民所出卖的子女。着户部慰问高寿老人。贫民年龄在八十岁以上的,每月发给五斗米、三斗酒、五斤肉;九十岁以上的,每年增发一匹丝帛、一斤棉絮;有田产的人,则不发给米。应天、凤阳的富人,年龄在八十岁以上的,赐爵位为社士,九十岁以上的赐为乡士;全国各地的富民年龄在八十岁以上的,赐为里士;九十岁以上的,赐为社士。这些人可以和县官平起平坐,免除他们家的徭役和赋税。鰥夫寡妇无依无靠不能生存的,每年发给六石米。士卒作战受伤的,解除他家的军藉,免收他家的三年赋税。将校官阵亡的,他们的儿子继嗣其父的职位,并加升一级。”
文武百官闻旨,皆伏于殿下放声高呼道:“圣上皇恩浩荡,惠及天下,四海鼎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接着下旨诏见那正在驿馆中休息的黑面道士,格外施恩赐座于大殿阶下右旁,朱元璋和颜悦色地问道:“此次你从何处来?祖师爷张三丰近来在何处仙山?他几时得知朕染上病疾,着你前来送药?”
黑面道士禀奏道:“贫道乃张三丰的武当弟子卢秋云,半个月前对弟子说说是紫薇大帝有难,特出此一药函,命我速速赶到京都投献药帖。贫道一路赶来南京,见城门贴有告示,果然是圣上龙体不安,贫道即顺揭皇榜进宫献方。”
朱元璋听闻不禁惊愕失色,自己前后发病正是半个月的时间长短,算来发病之初,张三丰在千里之外就知道了。不由敬畏佩服道:“张三丰祖师果是神人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还在武当山么?”
黑面道士启奏道:“回禀圣上,他神游五岳三山,从来踪迹无定,眼下不知身在何方?但他似乎有言,在龙虎山等候我进药归来后,要老家邵武留仙峰一走,尔后有可能到京城面君。”
朱元璋闻说大喜,思忖了一会儿,逐下圣旨道:“朕命侍读学士胡广带黄金一千两,与黑面道长一同前往福建邵武,着令邵武地方官员会同能工巧匠重修福山寺,朕赐名福山寺为‘报恩寺’;为表朕对祖师爷张三丰的诚意,你们前往禾坪镇留仙峰上先去等候,恭请张三丰祖师爷进京诣阙,不得有误!”
次日,朝中大臣、侍读大学士胡广携重金,率一干人马与黑面道士同往邵武,为赶在张三丰之前到达邵武,胡广等人一路上不敢多作停歇,而是日夜兼程、夫马应付,风餐水宿,甚为辛苦。十日后来至福建邵武境内,早有邵武知县领着一班地方官在北城门口迎接钦差大臣到来。胡广略作歇息后,即到福山寺会见了主持长老,宣读了明太祖朱元璋感恩圣旨,拨黄金一千两修缮福山寺,重塑庙内各位尊神菩萨。众人闻知无不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日上午,胡广一干人马又急急赶往禾坪镇留仙峰。邵武县城离禾坪镇约有五十余里的路程之远,到达禾坪镇时己经是日头西落,暮色苍茫,上留仙峰顶却还要有二十余里山路,众人只好在镇里打点歇息。
翌日一大早,胡广率众人便往山上行去,但见山路蜿蜓起伏,不少处崎岖难走,除了那黑面道士轻松自如外,众人均累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约摸两个时辰的功夫,终上得山来吁了一口气。于山顶放眼望去,群山脚下一片好景致,但见满山的苍翠,四处一片笙竽弄姿,清影摇曳,逐风斗奇声,迎客映金晖,真是一个道家的郁郁清凉界,佛教的静静修炼林。
众人又行了一阵子缓缓的平路,来到了留仙峰的寺庙前,只见道观前十余米开外有一试心石,大约只有二尺宽,五尺长,临于悬崖峭壁之上,窄小的试心石上竟然临空盘腿坐着两个道长打扮的人,一个头顶着竹箨冠,穿一领皂氅衣,脚着多耳麻鞋;一个头挽着阴阳髻、穿一件黄布袍,脚趿着草履,一阵微风吹过,人石俱似在动,让人看了不由胆颤心惊,着实替他们捏了一把汗,只要略作晃动,一不小心便会掉入万丈深渊之中,而这两位道长却是神态悠闲,淡定自若,让人好是敬佩十分。
坐在临崖边的一个道长,身材高大魁梧,庞眉文额,朱顶绿睛,隆准方颐,伏犀贯顶,垂手过膝,使人望之肃然起敬!此位乃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是也。坐在靠里的一个同样是身材高大、长得虎背熊腰,丰姿魁伟,大耳圆目,须髯如戟。胡广曾见过张三丰一面,知坐靠里的便是自己千辛万苦所寻之人张三丰是也。
当下,胡广命随行侍卫等人在远处等候,自己独步行至崖边,向二位真人行过大礼后,对张三丰诚惶诚恐地言道:“下官胡广奉明太祖圣旨进山叩见先生!不知先生能否离悬崖移步说话?坐在上面甚是危险恐怖,让小臣实在感到胆战心惊。”
张三丰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过虑,心中有渊便是渊,心中无渊便无渊。你等看下面是深渊,我看却如平地也。有何事你尽管说来便是。”
胡广敬佩道:“祖师爷乃神人,我等凡夫俗子只能高山仰止也。只因圣上前不久染疾,幸亏躬藉先生妙药,疾病已除,龙体健康。为此圣上心存感激不已,得闻祖师爷在留仙峰逗留,故命下官前来迎候,不料还是来迟一步,不由诚惶诚恐,希望祖师爷择时进京面君为昐!为感!”说着,胡广小心翼翼地寸步慢移,挪至于试心石边,尽力伸长手臂欲要呈上太祖皇帝的亲笔御书,但还是够不着,见他十分为难的样子,一旁的黑面道士卢秋云见状笑了笑,这才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御书转递与张三丰。
张三丰接过御书,坐在石板上巡视了一遍,开口言道:“三丰糜鹿之性,颇厌拘束,一向假佯狂玩世,今幸把臂入林,优哉游哉,岂可再复进樊笼之中?前不久命弟子卢秋云进京致药,只是不忘与主公当年恢复汉室幸劳,金陵相互共事的友情,原非有意再出世朝廷。眼下我与龙虎山张天师有要事相讨,实实分不得身来。你且回去奏明主公,恕三丰难以从命。”
胡广见说,不由得一副愁眉苦脸地道:“哎呀先生!圣上严旨差下官敦请,若先生不往京城面见圣上,下官何以复命?”
张三丰见状道:“说来也是,既然你如此地为难,莫若我修书一封自向主公说明原因,该去见他时,我自会去京殿见他,与你无关责任便是。”
胡广知道自己无法强求张三丰进京,见说也只得点头同意。当下张三丰对张宇初天师道声怠慢了,便飘逸起身离开试心石,前往道观内写回信,略刻复出来,交封口书信一封与胡广,并致歉意道:“你一干人马甚众,此处寺观小而物乏,恐是招待不便,故也不留客,你们且下山回去吧。”
胡广自不敢在此停留烦扰,且喜得了张三丰的亲笔信,当即告辞下山。
十余日后,胡广回到京师复命,对朱元璋禀报道:“启奏圣上!微臣已在留仙峰见过张三丰祖师爷,但他执意不肯赴阙,特遗书一封,吩咐微臣转呈圣上,他会择时来京面君,还请皇上恕微臣办事不力!”
朱元璋连忙打开书信阅览,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道:
呈大明天子皇帝阁下龙阅:
“因求大道玄,走尽天涯畔,弃家业田园。万般辛苦,衣破鞋穿师面难。愁则愁六七十年光阴短,入终南感得火龙亲口传。命俺出山,遍访名贤,尽是些诡计悭贪窃道玄。只得离京别朝大野行,入武当面壁调神又九年。猛听得朝命宣,欲待要不睹君王面,又恐胡尚书性命难全。故先与书信一封,有缘时自来会君王便是。
并附《却聘吟》一首:
烟霞客抱长生诀,山泽云游不老春。谁与皇家谈此理,不修治道想修真。流水行云不自收,朝廷何必苦征求。从今更要藏名姓,山北山南任我游。”
山野邋遢道人张三丰敬上
朱元璋看罢此信和词文,久久不能作声,从这封书信来看,张三丰明明对自己巳经疏远生份了许多,而且没有了师徒的情份,连落款都自称为山野邋遢道人张三丰了。想起师父张三丰对自己的种种恩典往事,不由感慨万千。心知张三丰原是不可招致的,故也不怪罪于胡广。只是仰天长叹一声,挥手作罢。但心中感到一阵阵隐隐作痛,神情茫然若失,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张三丰一面?说到底他对大明江山有着不可言说的功劳,总是自己有亏欠于他。这正是:三丰隐者谁能寻?九室云岩深更深。漠漠松烟无墨画,淙淙涧水没弦琴。玄猿伴我消尘虑,白鹤依人隐道心。笑彼黄冠趋富贵,并无一个是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