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树,花正佳,对景忘情度年华。
金精旺,耀眼花,莫在园中错拣瓜。
五金八石皆为假,万草千方总是差。
金虾蟆,玉老鸦,认得养生是行家。
--张三丰词《无根树》
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三月。山东,蒲台县城郊。
当姣洁的月亮升起之时,大地银光闪闪,在县城南郊的开阔地上,一位年轻貌美、英姿飒爽的女英雄骑在一匹白鬃俊马上,手中那杆银枪在月亮清辉的映照下,熠熠闪烁、锋芒四射;她头戴白银凤盔,身着白色战袍,在风中飘逸而动,与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相映成辉,分外的美丽动人,真是“女要俏一身孝”。她就是天上广寒宫的嫦娥转世,山东女英雄唐赛儿是也。但见面容姣丽的巾帼须杏目圆睁,一头秀发发飘逸,在马上扬起玉臂高呼造反口号,校场四周几千名戎装男女顿时回声如雷,喊声震天……
前面书说到张三丰为何急急往京城而去?在下秃笔一枝,难表两处。眼下得空且听我道来,张三丰正是为这山东的女英雄唐赛儿之事而离开。
盖因那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之时,山东正连年灾荒,饿殍遍野的年头,山东作为“靖难之役”的主要战场,百姓们遭到牵连,更是雪上加霜,痛苦不堪。而燕王朱棣当上皇帝后要把京城从南京迁到北京,开始大修宫殿。为了供养京师官员及军队,又组织南粮北调,修浚运河,开凿会通河,大量征调民夫,山东人民首当其冲。百姓们已经到了吃树皮、草根、苟延生存的境况,但朝廷官府仍然“徭役不休,征敛不息”,使山东的百姓们陷入了绝境之中。
唐赛儿的父亲算是地方绅士,竟也被抓去服劳役,她和丈夫林三冲进官府讨粮,林三却被官府随意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她父亲不久悲愤而死,母亲也重病身亡。唐赛事终于忍无可忍,挺身而出率众乡亲们起义,扎大本营于郊外的卸石寨中。熟知兵法的她按地形把卸石棚寨分为4寨,她自己的中军驻在地势最高的南寨,以利观敌指挥作战。她还在南北两大悬崖上筑起寨墙,并在寨内修建水池,屯积粮草,与那官府作起了对头冤家。
起义军首先一举攻克军事重镇青州,夺取武器,开仓赈民,然后胜利返回山寨。青州卫指挥使高凤重新整合了队伍,亲自带兵尾追,被埋伏在山峪中的起义军团团包围。夜间,唐赛儿突然发动袭击,高凤丧命,千余名官兵被歼,而唐赛儿的势力却是与日大增。这自是惊动了朝廷官府,山东巡抚沈国昌率一万精兵前来剿捕。
唐赛儿闻得探子来报说,官兵趁夜前来攻打山寨,当即集合人马,下令开寨门迎敌,她一马当先,亲自坐马提枪,雄风纠纠来至阵前。那沈国昌虽有耳闻这唐赛儿长得漂亮,但没想到今日相逢,在明月之下看得清清楚楚,面前的女强人竟是这般长得如花似玉、美若天仙,当即身子先酥了半截。只拿一双色眼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发呆,手中的大刀提将不起,有些不忍心向这美人儿挥去。
唐赛儿见状,感到受辱,不禁怒颜上脸,一口啐道:“大胆色贼,要战便战,何以婆婆妈妈,在此故作多情丑态,有意拖延时间!”
沈国昌却抚着大刀淫笑道:“呵呵呵!如花似玉的小女子有何本领,竟也学得打打杀杀,我实不忍心杀你,可速速投降了,封你个压房夫人如何?”
唐赛儿大怒道:“不知羞耻的狂徒,叫你知晓本小姐的手段!”言罢跃马出阵,举枪朝沈国昌刺去。沈国昌不慌不忙举刀相迎,随即两下刀枪并架,金鼓震天,双方军队踊跃上前,混成一团,杀声沸腾。可笑那沈巡抚也算是一员武艺不凡,身经百战之人,却只是目荡心迷,心不在焉。战了才数个回合,就被唐赛儿瞧了个破绽,当胸一个梅花枪刺中胸膛,当场不支,连人带马,跌落在尘埃之中。堂堂的明朝巡抚大将军,一朝阴沟里翻船,命毙裙衩。官军们看见主帅死于枪下,顿时没了主心骨,都无恋战之心,被唐赛儿一阵挥军掩杀,大败而逃,死的死,伤的伤,一万人马所剩无几。
不几日,明成祖朱棣闻报大惊,由于当时朝廷主力部队在山海关一带集结防虏侵边,一时派不出多余的人马前往山东围剿。便密令明朝的锦衣卫倾巢而出。前往山东配合当地官府捉拿唐赛儿。
这些锦衣卫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们为了抓到唐赛儿,宁可滥捕,不错漏一个。在山东济南、滨州一带来回地反复抓人,只要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就尽皆抓来,而且趁机胡来,大行淫道。有的把这些年轻女子脱光衣服,剃光头发,包括体内的毛发,进行残无人道的凌辱;甚至对这些娇弱女子灌辣椒水、坐老虎凳、灌铅水,还有铁棍穿刺身体、铁钩悬挂人体等等这些酷刑,不一而足,令人惨不忍睹。而女人天生肉体娇贵,怎奈得这些酷刑相逼,不得不违心承认自己就是唐赛儿。而凡是所有承认的女囚犯,一律骑在母驴上,光腚游街示众。最终凌迟处死!因为唐赛儿一案,起码造成了近万名年轻女子蒙冤惨死!
唐赛儿闻知朝廷如此残暴,怒不可遏,但更为这些女子因她受牵,而受尽侮辱和惨死,于心不忍,几番要挻身而出或拼杀一场,或投案自首,解救姐妹们,但均被手下阻挡住。
这天夜里,唐赛儿得了一梦,有太上老君降临对她言道:“你的前世冤家乃建文帝的对头朱棣是也,如今文曲星建文皇帝亡命天涯,流落民间,其景甚是让人可怜可叹,该是你助他一臂之力的时候了!”
唐赛儿在梦中奇怪道:“你是何人?其实那燕王朱棣与我何仇之有?而那建文皇帝又与我唐赛儿何干?我打出造反的旗帜只不过是为百姓考虑矣。”
太上老君神情严肃地道:“我乃上清宫太上老君也。你的前世今生大有来历,且听我细述道来,你便不会感到奇怪了。”当下,太上老君把唐赛儿的前世今生一五一十略作了一番叙说。唐赛儿听了如坠五里雾中,只是半信半疑,心中着实吃惊不小,一时做声不得,想不到自己竟有这番不凡的来历。
太上老君又言道:“你也不用如此疑惑不解,过些时日,有我徒儿张三丰自会去寻你商议起兵事宜,到时你便会相信了,眼下我先来知会你一声罢了。”
果然,在次日中午时分,守寨的士兵来报:“有一个童颜鹤发的老道者要见女寨主。”唐赛儿传令进见,原来是一位身材伟岸,高大魁梧、一脸钢須胡子的道人前来寻她,并表明自己乃福建张三丰是也。
唐赛儿顿时想到昨夜太上老君托梦之事,这才相信自己的前世今生并非虚言。当下也不多作他想,连忙请张三丰上坐看茶。二人商议后,唐赛儿依照张三丰所示,聚集起平时手下的四方兵马,下令扯起勤王大帜,並发号召于天下:
建文三年夏七月六日,山东唐赛儿率中州义士,誓告于皇天后土,孽臣燕王朱棣,反叛朝廷,篡权夺位,人神之所同殊,天地之所不容!唐赛儿今首倡勤王之义举,秣马厉兵,同心戮力,共抒国难之丹忱。纵捐肝脑而不悔!有渝斯盟,神明人等共察之。
风声靡靡,军旗猎猎。誓师起兵勤王这日,唐赛儿身披白色绣凤战袍,外加一件银片铠甲背心,头戴一顶玲珑的朿发珠嵌银冠,帽插两根翠绿长雉羽,脚踏一双鹿皮鞋,煞是英姿飒爽,气宇昂昂,有如当年征边的樊梨花、前朝挂帅的穆桂英,令人不由拍手叫好,肃然起敬。
三通擂鼓过后,唐赛儿开始升台点将,有中军禀报:“计数后,有将官兵士共一万六千名,战马近千匹,虽然人数不算众广,但却是平日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以一当十,以十敌百之军。”
唐赛儿容光焕发、豪情壮志,拿美丽的杏眼巡视了校场一遍,见军队旗帜鲜明,均戎装朿身,刀枪齐整,严阵待命,心中甚慰。在台上发话道:“燕贼判逆,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本师举勤王之旗,伸大义于天下,当尊奉建文年号,使天下人咸知有帝,兴师问罪则名正言顺,而四海忠义之士,莫不来归矣。希尔等要军纪严明,奋勇作战,一往无前!”
台下三军闻令,莫不振臂高呼,战马嘶鸣、群情振奋。唐赛儿自打举义旗起就纪律严明,曾定下一条严厉军规:“闻鼓不进,闻金不退,斩!临阵之时后退者,斩!杀良民者,斩,劫夺百姓财物者,斩!”等共有一十六条。此番再次告知严申三军,一路上不许骚扰民众,只打官府与土豪劣绅,劫富济贫。唐赛儿今日打出勤王旗帜,更是得到百姓拥戴,四面纷至、八方响应,队伍不断扩充壮大。军队所向披靡,斩关夺将,依真人张三丰所嘱,一路往福建长乐方向而去。
唐赛儿因得天书秘笈用兵方略,作战讲究战术,故她的部队常常出奇不胜,神出鬼没,让官兵防不胜防,一败涂地。地方官兵屡遭惨败,感到束手无策,便上报京城知晓。明成祖朱棣闻讯甚为震惊发怒,但感到有些奇怪,这山东的唐赛儿不来攻打京城,却往东南的荒僻之地进军?正在不解之时,又有东厂密探前来密告:“据可靠消息,那建文皇帝朱允炆于破城之日就秘密逃出京城,如今早过了长江,已往福建沿海方向去也。据东厂另一路密探查报,那山东的唐赛儿之所以从山东往东南一路攻略而去,实际上就是前往福建帮助建文帝是也。”
明成祖朱棣听报后,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这建文皇帝果真是没死!难怪那女土匪唐赛儿不来攻打京城,却往东南方向而去,看来这唐赛儿与建文帝有密切联系,切不可小觑于她。当即发出一道圣旨:派安远候朱龙广为统师,都指挥刘忠为副统师,率领精兵十万,马不停蹄,星夜兼程,前往山东,浙江、福建,一路追随剿灭唐赛儿义军乃其它的勤王军队。
朱棣处理完唐赛儿的事宜后,正欲下朝回宫,又有锦衣卫头目刘勇进殿禀报说:“禀奏皇上,这两天有个疯癫道人在京城市上反复广唱童谣,似乎唱的是建文帝的事,虽听得不甚分明,但却像建文帝有些关连其中。”
朱棣近来最不喜听到“建文帝”三个字,极为不悦地连声斥喝道:“什么像不像?朱允炆便是朱允炆!什么建文帝不建文帝!”
刘勇自知失言,惶恐不已,顿时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末将该死!我记、记得好像是说什么迎建文,建文不、不可复,一剑下榆木……”
“笨蛋!亏你还是锦衣卫的人,连所唱什么词都没弄清楚,就急急地回来禀告,还不快快去搞清楚再来回复!”
那锦衣卫头目刘勇吓得半死,嗫嚅无声,唯唯诺诺而去。朱棣转脸问殿下的文武大臣们道:“刚才刘勇所说市集上这唱歌的道人,尔等曾有听见过么?”
殿下的大臣们中有不少人有听说过这事,但都怕惹麻烦,皆都回答说有所耳闻,但听说是个疯疯癫癫的邋遢道人,定然是胡言乱语,皇上莫要理他便是。
朱棣神情不悦道:“尔等明明就听到此事,为何却不敢把实情告诉朕?”逐命令身边的宠臣李景隆道:“你可速去市间查访,如若属实,便取这疯道人前来殿见,朕倒要亲自问个明白。”
李景隆听得皇上圣旨,连忙带了几名宫中卫士如飞般地趋出宫殿,不一刻便来到华市街上寻找,正担心这邋遢道人或已不在?回去不好交差。却在街市上遇着许多人围着一堆在起哄开心,李景隆便分开人群瞧个究竟,只见有一个邋遢道人半侧身躺在地上,以手作枕,仰面朝天,正架起个二郎腿在唱道:
半半道人,邋遢汉,没人喜,没人爱,无人嫌,无人怪。不参禅,不礼拜,懒打坐,懒受戒。走天涯,走四方,遇酒吃几杯,遇肉吃几块。不登名利场,不管成和败,不欠皇家粮,不少冤枉债。他来寻我,我却不在。朝游五湖边,暮宿青山外,顽石当枕头,青天作被盖。虎豹不能侵,妖魔不敢害……
邋遢道人一曲唱罢,围观的人群听了纷纷叫好,直拍手称快!都说有意思,有意思!要这道人再来一首听听。李景隆见状大喝一声道:“何处妖道,在此胡说八道?”当即命左右将这疯癫道人拿下。那道人见了也不辩驳也不反抗,只是笑呵呵地任由卫士们将他一路押至大殿之上。
朝殿上文武百官们见这道人一身邋里邋遢,衣服褴褛,蓬头垢面,顶上的朿发又乱又松,但是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只见他上殿后,拿眼睨了一眼端坐在龙位上的朱棣,只是唱了个喏,打了个稽首,便一屁股大咧咧地在殿正中盘膝坐下。两旁值殿的武士见之,齐齐厉声喝道:“贼道真是大胆无礼!见了皇上还不快快跪下!”
那邋遢道人听了这雷般的喝声,不惊也不惧,口中嘟哝道:“道中之人,只知稽首便是礼,从不下跪于他人。再言如今天下无礼,贫道又何须多礼也!”
朱棣听了这道人含沙射影的讥讽,倒不发怒,对左右挥了挥手道:“他乃草野之人,又哪知朝廷诸多礼仪?尔等退下,不可与他计较才是。”说着命人将一块锦衣棉垫赐与这邋遢道人垫坐。
邋遢道人却不买明成祖皇帝的账,话中有话地拒之道:“贫道打坐总在硬物之上,用不着这样软绵绵的东西。”
朱棣听了仍不计较,笑了笑,居高临下地在龙座上问道:“如此这也不强你。朕且来问你,你姓甚名谁?在何处名山修道?”
邋里邋遢道人笑嘻嘻地应答道:“回你的话,贫道有名无姓,有横无竖,有乾无坤,有阴无阳,有教无道,所以大家都叫我为半道人或是邋遢人。”
朱棣听了笑着问道:“哈哈!朕看你确实是邋里邋遢,叫邋遢人这可以理解,但从来未听说过只有半个姓名的?你为何称自己为半道人,这是何缘故?”
邋遢道人说:“贫道原先是有名有姓的,却不料前些时日跌了一跤,爬将起来后只记得名,却记不清自己姓什么了?所以算来只有半个姓名。至于为何称为半道人?你看今日天下是半乾半坤、半阴半阳、半君半臣、半男半女的世界。有些青白不分,正邪不分。所以我也就随行就市叫做半道人。乃半醉半醒、半痴半糊涂、半真半假半疯癫,是个邋里邋遢的道中之人,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贫道我是参透乾坤只求半,识得人生实难全,天道好缺而恶满,何为碌碌而求圆。”
朱棣是何等样人,这半天还不知他是话中有话,是在指着东瓜骂西瓜,变着法子讥讽骂他,心中正欲发火之时。邋遢道人却先笑着开口道:“你莫上火,莫生气来莫着急,上火是‘龙吟’,生气是‘虎啸’,人能降伏住自己的火气,才是真道与明道,有人惹你,你别生气,若是生起气,于体很不利,气便下行变成寒;若是一着急,火往上行变为热,寒热均会伤人体。故六道之中,这上火是妖道,生气是鬼道,你莫行之也。”
本欲发火生气的朱棣被这道人这么一讲,哭笑不得,又好气又觉有理,只好又耐住性子问道:“朕来问你,前年在南市上唱那‘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的人是你么?你为何四处散布谣言,扰乱人心?”
邋遢道人闻言,抚掌大笑道:“哈哈!你所说之人正是贫道也!想不到你还记得此事?眼下你不是已登上帝畿大位,难道还说是谣言么?只是当日贫道所唱,实乃为建文皇帝而唱,可惜那建文皇帝,包括那满朝的文武大臣不能审我之言,省我之意,以致君亡臣死,惜乎者也!但今日市集上我却是唱与你听的,你若也不能审我之言,那建文皇帝就是前车之辙了。”
朱棣听了不由心中大惊,果不出所料,眼前这邋遢道人是个高人!所幸自己适才忍住性子没有发作,否则定得是罪了他。连忙把屁股往前挪了挪,和颜悦色地道:“闻你所言,其意味犹深,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但朕甚是不解,可与我细细剖析为教么?”
邋遢道人正色道:“此乃天机不可泄,你自去悟解便是,凡事物极必反,事若做绝,天将罚之,你若能及时反省知之便好。”
殿中众文武大臣听了这道人的犯上言语,脸色皆变,都勾着头装聋作哑,一个个不敢吭声则个,朱棣闻言心中有些虚恐不已,但却色厉内荏、做出怒形于色的样子道:“你好是无理,有何证据事实,言我做事太绝?”
邋遢道人冷冷一笑,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言你诛杀建文朝廷旧臣,下手过于狠毒,世人皆知、天人共怒。前几日你秘杀了建文的弟弟允王、卫王、待王三人,你以为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么?”
朱棣听了大惊失色,心中暗想如此绝密之事他怎地也知之?当下历来强悍的朱棣真是惊恐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来就在不久前,朱棣闻东厂密报:建文的三个弟弟暗中联络频繁,据查,有结盟反抗他这个叔叔的苗头。朱棣闻报后感到他们确实是心腹大患,自己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刚得到手的大明皇位,有可能被他们兄弟所颠覆。便下决心要除之为安,只是一时不知以什么方法解决他们?如果心急即时就下手除之,朝廷内外必然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正举棋不定时,一旁的新贵心腹大臣李景隆知他心思,便献计于他道:“杀人不难,杀人而不使人不知为难。若要人不知,除非是使阴毒之计。”
明成祖朱棣听了不悦,自己一个皇帝的心思被一个部属所窥察看破,不禁有点莫名的愠怒。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还是问李景隆道:“你有何计能使他们三人先后得死,而又不让世人知晓是被害而死的绝妙之计?”
李景隆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前不久微臣从江湖异人手中高价买得三种阴毒无比的慢毒药方,极是灵验。如若皇上同意的话,可不妨一试。”
朱棣不动声色地道:“什么慢毒、快毒?你且说来听听。”
李景隆不无得意地道:“这三种秘方得来不易,一是‘压心秘丸’,此药服后数日,胸中如有一块石头压在心上,不出一个月得心绞痛而亡;二是‘焦肉蛊’出自于黔黎,只用少许调入酒中,人吃下后不几日,身上便长疥癣,遍身发奇痒,痒到极度难忍时,要人用竹片每日敲打才感缓解,渐至皮肤肌肉枯焦零落,如枯树皮一般而死;第三种为‘孕龞膏’用以入汤中调味,其味鲜美异常,七日之内,食者腹中生出十数只小龞,会在五脏中乱钻乱爬,最后尽出七窍而死。这三种不同的死亡,是三种不同的慢病症,绝不同于‘鹤顶红’之类的毒药,服下后立时命倾。这种慢毒是任何人也绝想不到那方面去的。”
朱棣听了不禁有些悚然心惊,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阴险歹毒的手段?看来眼前这个李景隆也是个使阴的歹毒之辈,今后断然不可重用他,须要有所防备才是。但此时他却顾不得许多,便命李景隆依计炮制,让人秘密下药,逐使建文帝的三个骨肉弟弟俱得了奇病,个个病入膏亡,宫中的御医们却查不出原因?而他听说则是假仁假意,三番两次到内宫去省视看望他们,实则是掩人耳目。此时,这人不知鬼不觉的行径却被这邋遢道人当朝捅破,心中自是惊骇不已,以至竟许久发不出话来。
这时邋遢半道人又呵斥道:“你这种杀人的招法也太阴毒了些,于天道所不容!建文皇帝生来仁厚温和,以柔治国,但可怜他即位以来,一直是提心吊胆,削藩之举乃是无可奈何之举,却招来你的怨恨,害他新政不久,终成亡命。虽然说来这也是天数,人力不可违,该你朱棣有登帝位之享,但你如此大开杀戒,手段毒辣,实实有违天道、人道。今我来此便是警戒于你,希望你好自为之,凡事不可赶尽杀绝,如能就此收敛改过,则是大幸。道家讲求‘我无为而民自化’,你朱棣以及包括你手下的大小官员切记,权力少滥用些,尤其是少用强权,百姓会自发形成良序,化民成俗是也。常言道,正念一生,神就来,邪念一起,鬼就到。可惜的是尔等都不肯当神,甘愿做鬼!”
邋遢道人这番言语,言之凿凿,正义凛然,且开诚布公,苦口婆心,把满殿阶的文武大臣听得或目瞪口呆,双腿直抖颤,害怕不已;或心服口服,暗暗称道;更把个平日里唯我独尊的朱棣听得大张着个嘴巴,也说不出话来,一身冷汗早已是湿透了后背。这邋遢道人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大臣,揭的他体无完肤。恨得钢牙直挫,顿时杀心便暗暗而起,但他不愧为一代帝王,转眼间冷静了下来,板着脸驳斥道:“且不管你刚才所说是否胡言乱语、诬陷诽谤?但我告诉你,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我堂堂一国之主,乃四大之一,即使是用这些异常的霹雳手段,也是江山社稷之需要!你别以为你有法术道行,可终究也是我的一个臣民罢了,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将君王不放在眼里?”
邋遢道人听了,呵呵大笑不止,突然纵身一跃,稳稳地悬浮在大殿的半空之中,低首对朱棣笑道:“那你睁眼看来,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中又不为人之所累,非是你王土之地,怎么能算你的子民呢?”
明成祖朱棣大惊失色,才知眼前这位邋遢道人果然不是凡人也,幸好适才没有采取过激的手段,否则后悔来不及了。慌的连忙下了龙坐,便要躬身下拜,却听得邋遢道人在半空中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乃福建张三丰是也!山野之鹤可收受不起你这天子的大礼!然而,看你此番情景,已知厉害关系,这样说来贫道的歌也不消再解了。”说完便从半空中徐徐落下,紧接着趋身而起,掠过大殿,倏地一阵风过,宫殿中已不见了他的身影。朱棣与满朝文武百官正惊愕不止间,却听得从大殿外传来一阵歌声,中气如虹,字字清晰。那歌声唱道:
得天下,延天下。得欢悦,且欢悦。
万事乘除总在天,叔侄骨肉何相煎?
放眼看,莫窄量,古今兴废转眼间。
听其语气分明就是刚才的邋遢道人发出的声音。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低头耷脑,皆做声不得,不敢拿正眼去看皇上,唯恐他发雷霆大火迁怒于人。但庆幸的卢明成祖不仅不怒不恼,倒是平静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张三丰奉太上老君之命,言朱棣乃上界贪狼星君下凡扰乱人世,该有人间帝位之份,只是眼下他为夺朝权杀心太重,甚至不顾一切使用人间阴毒狠招,有违上天好生之德、有失人间善道。为此张三丰效仿当年丘处机远赴西域,劝说成吉思汗敬天爱民之本,清心寡欲为要,以戒杀戮养生之理。便在邵武天成奇峡安顿好建文帝后,又不辞辛劳从邵武赶到京城,意欲劝导朱棣收敛杀心,把心思精力放在治理朝政,安抚百姓,强国富民。
今日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张三丰的一番警诫之言,确实让明成祖猛然间有所醒悟,暴戾之气有所收敛。夜来三更时分,明成祖朱棣尽想此事,彻夜难眠,心中反复思虑不止,不觉身倦神怠,迷迷糊糊之间,却见邋遢道人肩披鹿裘,立于榻前,稽首冷笑。原来是张三丰又飘然而至,朱棣见之大喜,连忙起身相迎,殷勤赐坐,即又求张三丰继续谈道,他请教道:“今日在殿中听张真人所训,如同醍醐灌顶,警醒不少!可是觉得张真人言犹未尽?朱棣也听之不够,正想请教于真人是矣!”
张三丰笑了笑道:“一者正因为我知你听得进贤语,二来毕竟你是一代天子,当时满朝文武皆在,恐有失你的威望。故今晚才悄悄复来之也。”
朱棣道:“谢过张真人!朱棣三生有幸,能得到先生教诲,当洗耳恭听!”
张三丰见他诚恳,赞许地点了点头,开讲道:“天下混乱,皆因势生。势众必相冲,势乱必相混。若欲收拾天下乱象,使世道安泰,当从根本着手,驱使乱势归一,一统山河。治世始于治心,治心始于治乱。天下不治,在于人心不治。人心不治,在于当权者为所欲为。欲治天下,首治人心。圣人治世,不得已而设刑,原为惩大奸害民,以安良善。似你今日滥杀建文朝廷旧臣,无辜株连九族、甚至莫名其妙的十族之说。如此无道,你怎得人心?又怎得天下永固?”
朱棣惶恐道:“张真人教训的是,朱某确实手段使用过度,朱棣已知错也!”
张三丰见说,神情和颜悦色了许多,继续言道:“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也。你身为为帝王者,当行帝道之帝,行王道之王,可圆,不能滑;可威,不能霸;可强,不能悍;可凶,不能狠。哪怕你的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失误,都有可能使千万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也。千万千万要慎之又慎!治心才是务本之道。最好的君主,百姓仅仅知道他的存在而已;其次的君主,百姓亲近他并且称赞他;再次的君主,百姓畏惧他;更次的君主,百姓轻蔑他。要做最好的皇帝就是悠闲自在,少发号施令,事情却办成功了。强行作为必败,强行把持必失。你若能明白这个道理,保持中和无欲,仁心治国,当有二十二年的永乐之治。你可切记我的这几句箴语,生我之门死我路,几个惺惺几个悟?夜来铁汉自思量,长生不死由人做。”张三丰言罢,倏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明成祖猛然间睁开眼睛,惊醒过来,原来自己适才身倦睡着了,乃是南柯一梦。但张三丰的一席话与那几句箴语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真人张三丰言自己有二十二年永乐之治,绝不是随口而言。明成祖不禁心存感激,由此看来张三丰乃是诚心有意地帮助自己,并非有什么恶意。当下,又反复吟哦那箴言数遍,终于顿悟开来。这心结一解,于是安然入寐不言。
后来明成祖朱棣果能勤政爱民、精心于朝政,文治武功,五次亲自率大兵远征,打击居于漠北的蒙古贵族对内地的侵扰。并且宣扬中华国威,大力开拓海外交流,派三宝太监郑和率领大明王朝的船队七下西洋,泛海九万里,威德天下,有了一番人间帝王成就,他施展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发展经济,提倡文教,使得天下大治,他下令修篡《永乐大典》,成于五年之冬,总二万二千九百三十七卷,所辑图书上至先秦,下至明初约八千种,成书后装订成11095册,计370000000余字。内容博奥,汇聚积记录了中华民族有史以来的经验、知识和智能,堪称是宇宙之鸿宝、文化之丰碑,为世界上罕见的珍品。同时,朱棣关注民生,采取了一系列的减免赋税、赈济优厚政策,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开创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永乐盛世。最终这贪狼星君能功德圆满回到天庭,在人间留下历史佳评一桩。此乃后话,在此不表。
然而在此时,相对矛盾的是作为刚登上皇位的朱棣,眼下最要紧的头等大事便是保住皇位,建文皇帝的生死毕竟影响到自己皇位的安危,故使得他这些日子以来坐立不安,一直耿耿于怀。毫无疑问,如若世人知道建文帝还活在世上,便终有人会以此为由,兴师问罪于他,由此帝王宝座难得永固。因而他虽然听进了张三丰的劝言,多施仁心少杀戮。但对于建文帝这件事情上非同小可,他自然一时不会停止追查建文帝的密令。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情理之中之事,以至于他后来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张三丰,初时确实是冲着为了寻找那建文帝去的,所幸张三丰的训话让他有所警醒,故而后来的郑和七下西洋已有有了多层的意义。
不几日早朝之时,明成祖朱棣下旨道:“朕得东厂来报,张三丰隐居于武当山展旗峰下的太子洞,后又云游四海。为表朕对道教以及对祖师爷张三丰的诚心,着旨湖北州府替朕在武当山修建一座道观,赐名为‘遇真宫’。朕希望张三丰有朝一日能在此宫传道授业。”
昔日宋未元初之时,曾有道教丘处机大真人,不远万里去给成吉思汗讲道止战,他的“一言止杀”大功大德;今有张三丰如出一辙的“殿前训帝”,使明成祖恍然大悟,止暴施仁,精心朝政,不敢怠慢于百姓,终有了闻名于世的永乐之治。想来还真要感激张三丰的苦口婆心、力挽狂澜,化刀戈为玉帛是也。
这真是:燕王争权夺江山,血流成河世人叹。劝人莫把权用极,性命从来最可贵。陌人尚且存留情,何况同脉骨肉情。叔能饶侄非为弱,侄能让叔万事休。只因争权起兵戈,骨肉相残为权计。此事历历在眼前,古往今来不少见。若言谁对谁为错?孔明藏扇不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