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树,花正微,树老重新接嫩枝。
梅寄柳,桑接梨,传与修真作样儿。
自古神仙栽接法,大老原来有药医。
访明师,问方儿,下手速修犹太迟。
--张三丰词《无根树》
南宋景定五年春天(公元1263年)。福建邵武境内。
且说在绵延千里的武夷山脉之南麓,有一个地方甚是灵慧娴雅、四季分明、山清水秀、宁静吉祥。它便是地处八闽之北的邵武古城,它北邻江西、南瞰八闽、东朝大海、西接圣地;上有北斗七星高照,下得山水造化之功,被天庭册封为凡间七十二福地之一。诸君听了或不以为然,古时天下之大,除中原之外皆被视为匪夷之地,邵武更是名不见经传,何谓为有福之地?看官们有所不知,道教以为:天、地、水乃至人皆一气所分,福地也就是“结气所成”,它们相互感通灵异,构成纵横交织的经纬;只因气质清浊之异,而上下有别。故《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序》云:“乾坤既辟,清浊肇分,融为江河,结为山岳,或上配辰宿,或下藏洞天。皆有大圣真主宰其事,则有灵宫閟府,玉宇金台。或结气所成,凝云虚构;或瑶池翠泉,注于四隅;或珠树琼林,疏于其上。神凤飞虬之所产,天龙泽马之所栖。或日驭所经,或星宿所属;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
闽地邵武之所以被封为人间七十二福地之一,自是有它的缘由道理。但凡上天所赐封的福地,定然是吉祥和气、平安清宁!少有兵血战乱,天灾人祸之害,更不会有瘴雨蛮烟、农物绝收之虑,也无大旱望云霓,大雨恐滂沱之忧。查阅邵武县志,自建城伊始,至南宋今天,已1200年有余,邵武百姓从未有过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乞讨为生的情形发生。屈指可数,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05年),闽北境内曾发生过百年一遇的大洪灾,闽地其他县州早已形成没城之涝,大水高高漫过屋顶,百姓们如蚁般争相攀树登岩,个个叫苦连天,人人逃生不及。但邵武城始终没有淹过县衙门所在地一尺之高,就是低洼处的淹城之水至多不出一天,便知难而退。此便是洞天福地的特征之一也。故而生于斯、长于斯、安于斯的邵武百姓是幸运的,受上天所眷顾的。
说起这邵武的诸多好处来。难以言表,城内城外、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各各自有一番好风景,县城内市井繁华、人口稠密、物阜民丰、生机盎然,呈一片繁荣景象;城郊四处更是风生水起,景色怡人,但见青山隐隐、绿水迢迢;西有熙春山,南面有福山,东立灵猴山,北倚是寿山,据此四面山势风水排列,实乃一个宜居的人间福地。就说那城西的熙春山,(本地人又称为登高山),此山虽不高峻,但却十分灵气秀敏,小巧玲珑。若晴天行至山顶,登高望远,便可看到邵武城区全貌,呈地势开阔,起伏有至,风水奇、妙、佳之貌;山下清澈的溪水傍城缓缓而过,日夜向东、川流不息;溪水两岸树木翠绿成荫,一片郁郁葱葱;若放眼远视,有一望三万九千烟之感,邵武著名的八景尽在眼中,这八景一是熙春朝阳景、二是樵岚秋景、三是西塔暮钟景、四是北桥春舫景、五是丹台梅月景、六是石鼓松风景、七是五曲精庐景、八是万峰梵刹景。八景点点有神来之笔,处处有怡然之神韵。
宋神宗元丰年间,曾有江西著名风水大师杨真,远在江西赣州之地夜观天象,见有一股紫薇之气落在闽北境内,便专程来到邵武寻找风水宝地,到此查勘后才知为何李世民之后代李疆(即南宋宰相李纲的五十八世祖),为避奸臣杨国忠之害,逃离京城至邵武后便落脚止行,在此安家立业、繁衍子孙。杨真大师不禁由衷发感叹道:“邵武果然是山聪地灵,风水之福地也。”
不言这邵武有“天下县邑千百,唯我气宇不凡”的种种景致。且说离邵武城西南方向约五十多里的禾坪镇有一个叫着“坎下”的村庄,它虽地处深山老林,偏僻之偶,但却是:“牛背横笛放荡骑,春风拂拂意迟迟。此中另有闲天地,说与旁人恐未知”的韵味,端的是一个山清水秀、恬静安详的好地方。村中人家所居不过是简屋竹篱,所享不过是布衣蔬食,年复一年,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但与世无争,无忧无虑,乐在田园之中,有说不尽的悠然自得。
坎下村不大不小,有二百余户人家,村中人不是姓朱便是姓张,均为张、朱二姓,上千人口中绝无一个第三姓。这张姓祖先来历不凡,乃大名鼎鼎的汉留候张良,江西龙虎山张道陵则是张良的八世嫡孙,人间道教创始人,为龙虎山第一代天师。他身长九尺三寸,浓眉大脸,红顶绿眼,鼻子高挺,眼睛有三个角。垂手过膝,浓密的络腮胡,龙行虎步,十分威武。其后有九龄公、九顺公两支嫡脉,隋朝时九顺公为江南太守,九龄公为广东曲江知县,而坎下村张家族人均乃九龄公一支脉,盖因隋未唐兴之时,群冦崛起,曲江一带失守,九龄公携家眷十三口,家将四名、家兵百余名,盟结为骨肉兄弟,一路向东南而去。行至闽北邵武山高林密而且偏僻的五台山(即现在的道峰山)躲避乱世。后干戈平定,才迁居山下的大常许坑居住。
唐贞观丁卯年,王巢叛军路过闽北,住札在离禾坪镇外四十里处休息,欲要骚扰邵南一带,百姓们闻讯莫不惊恐失措,张姓一族人家焚香叩求张家祖先九龄、九顺二公保佑,二公显灵,授梦于孝公带兵出征拦截王巢部队,未几,果然得胜凯旋归来,邵南四邻八乡转危为安,此皆赖九顺公、九龄公二祖之灵。于是邵南一带百姓感恩怀德,集资在道峰山张家祖坟地建造庙宇,塑二公神像,享万年之香火,受百姓世代之供奉。后来此事由官府上报朝廷知晓,二公被被朝廷所敇封。故张姓威望顿显,后来逐人丁兴旺,分别均迁至山下,其中有不一些人前往福建沿海一带谋生发展,唯有八二公这一支脉留在了当地。八二公下山后,见禾坪镇坎下村山清水秀,便带着自己这一支脉在此开基创业。至南宋未已有数百年之历史。
八二公的后裔中有一户人家,户主叫张裕贤,人称为裕贤公。此人阅书读史,颇有见识,他不安于现状,总想为国出力,挣得一份荣光耀祖之事。他年轻时曾拜过江西星象大师杨真为师,精通星算卜卦。南宋后期,知天下王气将从北起,逐携本支眷属,长途跋涉,徒迁到辽阳懿州安家落户,希望在此发迹。但到老郁郁未得志,最终客死于辽阳。其第三个儿子张绍定看在异乡难以出人头地,且南方人经受不了北方的冰天雪地,故在南宋未又回到了老家福建邵武。
张绍定为人老实本份,忠厚诚直,且读过几年私塾,略知文墨,知礼善为,妻子张氏贤惠端重,勤俭持家,邻里和睦。家中靠祖传的几十余良田种稻为生,日子虽不算是十分富足,过得节俭无华,但也衣食无虑,吃穿不愁。这夫妻二人信仰不同,妻子张氏笃信佛教,而张绍定从上几辈起便崇敬道教,夫妻二人一个信佛教,一个崇道教,並没有什么不妥,从未有过什么冲突,倒是能相互尊重各自的信仰,相互理解,一切随从缘分,知大富由命,小富即安的道理,故夫妻二人和睦无间,知足常乐,平平淡淡,从无有他念之想。
张绍定平素立身有品,不取非义,不欺暗室,与人交往诚信为本,尊老爱幼,童叟无欺。若遇到乡间邻里之间谁有个困难之时,虽自己家境並不宽裕,却能挺身而出慷慨解囊,尽力帮忙资助,为他人解忧济困。于村庄内外,四乡八邻,口碑极好。遗憾的是夫妻二人临届中年,尚无一个子女。张绍定为此心中不安,总觉人生欠缺,常对妻子叹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年近四十,眼见身体日渐衰弱,而尚无子迹象,如之奈何?”
妻子历来贤惠淑慎,总觉得是自己做女人的错失,实有些对不起丈夫,愧疚道:“你且莫怨叹不已!说来这都怪为妻的不是,老公你一生为人善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且还常常积善助人,我想苍天有眼、祖宗有灵,应不至于无后之忧。倒是为妻年龄不小了,恐血气渐衰,有妨碍生育之道,生儿看来是希望愈加渺茫了。为妻说句真心话,莫若你娶个偏房,为你张家生子延后才是。”
妻子的一番好心,张绍定听了却是不悦,呵斥她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这世间一夫一妻,生育繁盛的多不胜举,也有一妻多妾的竟无子息。若必有妾就定能生子,那贫人一妻不能生育,又无力娶妾的,都要绝后了?倘且我们又不是十分富足的宽余人家,只是养家糊口的一个乡下耕户,娶什么偏房,讨什么妾?就算勉力娶来,若仍不能生育,可不是让乡亲邻里更为笑话。贤者曾言,‘野鸡羽毛好,不如家妻能报晓。新人貌如花,不如旧人能绩麻。’你我结发夫妻,恩爱情深,今后再不允许你提起这个话由来。”
妻子听了丈夫的话先是‘卟哧’一声忍不住笑,丈夫真是好笑的很,这妾怎可比着野鸡说?但丈夫的结发真情又让她感动不已,言道:“你能如此体谅为妻,我更无二话可说,只有感激你的份儿。只是张家无子嗣之事,总是让你我心中日夜不安。我听说禾坪镇里有个九天玄女娘娘庙,乡邻们都说是极为灵验的,莫若我们去烧香拜求子嗣则个。”
张绍定想了想道:“神明是有的,但是那求子的菩萨是位女神仙,我又是信道教的不便去,你可自去祈福便是。我自会去和平镇里的上清观太上老君殿中焚香礼拜,求祖宗在天之灵降赐子嗣。”
妻子听了点头称是,于是从这天起,夫妻二人隔三差五分头前往禾坪镇的庙观去烧香祈求得子。同时比过去更加频频施善积德,虽然算不上是大善大举,但日积一小善,常施仁义事,其心至诚,无可言说。为此日久,感动了路过的值日功曹。看官们或许不知,平日里所说的“三尺头顶有神明”,说的就是这天上的值日功曹,他们每天来来往往辛苦巡视人间,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每个人的言行举止。要说这值日功曹是如何模样?怎地辛苦?古人有词为证:
值日功曹本不凡,专管恶善与忠奸。每日里,不得闲,
尘环中,遨游遍。居此位,忠心正直有威严。头戴一顶累
丝冠,珠宝嵌,红真缨微微飘。银盘脸、眼仙灿,鼻悬胆,
微须面堆笑。肩挂左右两把剑,脚着薄底云战靴。手持文
簿一篇篇,人间事记的全。一件件、一桩桩,每日在天曹
奏一番,善恶忠奸辩得明。
转眼到了农历二月初五这一天,乃是送子娘娘的诞辰,天才蒙蒙亮,妻子张氏便早早起身洗漱,欲往禾坪镇娘娘庙烧香拜佛,张绍定被妻子的声响吵醒,干脆也起身下床,到菜地略收拾了一下农活后,便也去和平上清观礼拜神灵。
这天正巧是镇上每逢五天一次的墟日,但见禾坪镇的主街交易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吆喝声、买卖声此起彼伏,十分地热闹。这禾坪镇乃是邵武通往闽西北和江西、浙江的要塞。早在后唐天成元年(公元926年),禾坪就已形成街市,镇内有一条连接南北城门长近千米,宽有八米左右,中间铺青石板,两边铺河卵石的主街,临街建筑多为前店门后住宅的格式,每逢五天一墟集,十天一大市,各地商贾云集于此,买卖极是兴盛。时至今日南宋之时更为繁盛,别看是小小一个村镇的墟日,连附近府县和福州、江西、浙江等地都有大量客商前来这里进行纸业、笋干、茶叶、粮食等贸易,故禾坪镇有“昼锦之乡”的美誉,而禾坪镇的商人则有“禾商”之尊称。
闲言少叙,言归正传。且说张绍定先到镇东面的玉清观焚香顶礼出来后,见时间尚早,回家也无甚事,便到墟市上溜达溜达,看看或有家中所需的东西顺便采买则个。此时街市上正是商品交易高峰时,叫卖声不迭,人流如潮,穿梭往返,显得十分拥挤。张绍定在墟市上信步闲逛,漫无目的地游弋着,忽然间被人猛地碰撞了一下,不由地打了个趔趄,脸面朝下差点摔倒在地,待他嘴里嘟嘟哝哝埋怨着正要直起腰来时,却一眼瞅见不远处的地上似乎有个钱袋样的物件,连忙分开人群,趋前几步,俯身弯腰捡起那地上的东西,解开绑绳打开一看,果然是个装满了宝贝的钱袋,里面有两大锭的银子,还有不少碎银子,总共估摸有三十两左右。张绍定吃了一惊,心想是谁这么不小心把这许多银子给丢了?他跷起脚根举目朝四处来回望了望,并不见有谁是丢了银袋的慌张样子。心中暗想丢银子的人或许此时还没发觉,否则还不惊慌失措、呼天抢地起来?莫若就在此等待那失主,过不多久他发现丢了银子,定然会寻至而来,于是张绍定便退到街市的道旁无人处,略踮起脚尖,打起精神观察来往的人群,看有无惊慌焦急模样的人。
大约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果然见有一个头戴方巾,身着蓝色长衫,相貌端正的中年人满头大汗急急而来,一双目光只是向着地上寻找着什么,神情焦急而沮丧,待寻至张绍定跟前停下,他顿时欣喜若狂,拿眼盯着张绍定手中的钱袋问道:“敢问这位客官,你手中的银袋从何而来?”
张绍定闻声,转过脸来见是有人问事,便应声道:“哦,这是我适才于街市上拾得,正不知它的主人是谁?莫非你是……”
中年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唉呀呀!真是谢天谢地!我便是这银子的主人,前头怎不知就给丢失了,可是把我吓得半死!”
张绍定见是失主终于寻来,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便要给他银袋,但刚送出一半,想了想又缩回了手,有些疑虑地说道:“你说是你的钱袋,你可知袋内是多少银子?说得对,这银子便是你的了。”
中年人听了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哦!这你倒把我给问着了,我这人平日懒散粗糙,出门历来不数银子,而且今日这银子是内人所装入袋,我也不知具体是多少银两?不过反正这银子是我所丢失之物,你尽可放心还我便是。”
张绍定虽忠厚纯朴,少有心眼,从来不怀疑他人所说之事,但此时还是多了个心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笑道:“这位客官请莫怪!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事关如此一大笔银两,还是小心慎重些为好,你说不上来一个准确数目,这银子我怎能冒然给你呢?”
中年人闻得此言便发急,神情显得有些不悦道:“先前你拾了银子在此要物归原主,乃是拾金不昧,轻财重义!但此时你又有如此一说,让人听了难免心有块垒,你莫不是后悔了,想把这银子据为己有?”
张绍定听了有些作恼,急赤白脸地辩解道:“你这人怎地如此污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如有贪财之意早就走人了,怎会呆在这儿等失主前来?你说银子是你的,只是说准了数便还你,如若不是你的,冒领他人钱财便是不义之人。”
中年人也发恼道:“我怎敢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胆大妄为冒领他人银子?你到底还是不还给我?”
一贯老实巴交,从不与人红脸的张绍定此时也犟了起来:“不行!你定要说出一个银子准确数来便给你!”
中年人急得直跺脚:“我与你说过了,袋中之银确实是内人所装,我不知银两的准确数目。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如若我冒领他人银两,天打五雷轰!”
张绍定见他急得涨红了脸,又发出如此毒誓来,心想或许情况真是如此,不如给他罢了,但想这袋银子数额巨大,如若被人冒领,说不定要出人命的!那自己岂不是好事未做成,反是害人不浅,让真正丢银之人要去寻死觅活,想到这拿定了主意,便硬起心肠来,不肯冒然把银子给他。
这下可好了,一个是急着要拿回银子,一个是执意轻易不肯给,一来二去声音便越来越大,二人的争吵声渐引来了不少人上来围观,待众人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后,都道张绍定说得有理,哪有不知自己钱袋有多少银子的人?便都叫张绍定不要把银子给这中年人。还有人提议道:“莫若把这事交给官府去决断处理。”
张绍定听了觉得有道理,可又担心那银子的真正主人回来,说不定主人是有急用的,若交到官府来回一折腾,岂不是误了人家大事。便说再等等看,若时间久了还不来,再交于官府断决也不晚。这时旁边有一人道:“你们真是愚笨!事情简单的很,叫他回家去问问自己老婆,袋里装了多少银子不就得了。”
“是啊!”张绍定听了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便拍了拍自己的后脑袋勺,对那中年人笑了笑道:“说的对也!你我二人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最简单的办法呢?你快快回家去问问你内人,就知这钱数多少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不走,回来数目说对了便还你。”
那中年人却顿足道:“我怎地会没想到过回家问内人?盖因我家离这禾坪镇足有近二十余里,如若来回一趟,就有近四十里之遥,岂不是你要等到天黑还不止。我跑路辛苦点倒不打紧,是咱不小心自找的麻烦,但却把你给无端牵累了。”
张绍定应声道:“这你不用担虑,你尽管快去快回便是。”
那中年人见状还有些犹豫,但看来除此也别无他法了,只好点头道:“那我便回家问去,但路途甚远,来回定然费时不少,你可莫要等得不耐烦便先走了。”
张绍定正色道:“你尽可放心,君子一言,重若九鼎!何况还有这许多街坊作证,我张某不管你去有多久,定当在此等候,不见不散。你倒是要记清楚了,我就在眼下这户人家的门口等你,绝不会挪动半步让你好找。”
围观的众人中有不少人识得张绍定,纷纷言道:“这还有何等话说,张绍定乃禾坪镇附近百里出了名的忠厚人,他能如此为你着想考虑,你还担心些什么?抓紧时间快去快回便是。”
中年人见说便作了一个辑道:“那我便去了,你一定等着我也。”
张绍定点点头,挥了挥手叫他快去,便抱着个银袋站在这家人门口原地不动。那户人家见之,从里面端来一把凳子让他坐着等人,不至于十分辛苦。但从上午时分一直等到傍晚墟场散尽,从日光光等到了天黑黑,等到满天星星闪烁,月亮都爬到了树梢头,还不见那中年人的影子出现?在等人处的那户人家看在眼里,敬重张绍定的为人诚信仗义,便三番五次叫他进来吃饭,他却说不饿。这户人家便劝他莫若先回去,如果那中年人来了叫他去坎下村寻他便是。张绍定说既然等了这许久也不在乎现在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就要来了。那户人家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中对张绍定的为人起敬不止。
说完话,张绍定又等了近两个时辰,眼看已是月上中天,附近的店家纷纷打烊关门,早歇的人家都闭户歇息了,还不见那中年人的身影。张绍定性子再好再耐,也难免有些焦急发燥起来,正在他心焦之时,那中年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悄无声息地伫立在他的身边,猛地咳嗽了一声,倒把张绍定猛地吓了一大跳,待定睛看清楚是他后,不无高兴地道;“哎呀呀,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可是问清楚了是多少银两?”
中年人连一句道歉的话也不会说,只是咪咪地笑着道:“问了,问了!钱袋里有十两的银子两绽,另有散银约十两左右,共计有三十两出头。对了!我内人说银袋底下还绣有一个”耋“字,你且细细看来,我说的可是准确否?”
张绍定一听这银子数是对上了,再就着街面上透出的灯光认真看去,银袋底上果然绣着个“耋”字,看来这银袋真是他的不假,连忙递上银袋並表示歉意道:“看来倒是我误了你的正事了。”
“快莫说这话,应是我误了你的功夫才是!”中年人接过银袋,从里面拿出一块十两的银子递与张绍定,说道:“这十两银子略表我感激之情,请你笑纳之。”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若收你银子,却显得我没一点诚心了。”
“别无他意,这只是我的诚心之举,以回报你的诚心也。”
“你不必多说了,我当万万是不会收下这银子的!时间已晚,你还是快快家转去吧。”张绍定态度十分坚决地拒绝了赠银之举。
如此两人又来回推让了多次,张绍定绝意不肯受之。中年人见状无奈,也就不再坚持,便双手抱拳告辞,走时笑呵呵地说了句:“道可道,非常道!”话音未落,突然之间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看官们,你道这个中年人是谁?他非凡间之人也,乃上天太清仙境的太上老君之化身。只专为三孩儿转世投胎一事而来,因先前有值日功曹上报玉帝,言闽北邵武禾坪镇坎下村有一户崇敬道教的人家张绍定,乃汉朝张良,龙虎山张道陵之后,为人忠厚善良、立身有品,为璋显上天奖罚公平分明,三孩儿可在此户人家转世。故太上老君今日特意来到禾坪镇试探验证张绍定的善缘根基,那银袋上的“耊”字拆开来读,即是为“老子”至此也。
张绍定觉得好是诧异,这人怎地来去无踪,去无影?突然间就不见了那丢银人的身影?而且这人好没有礼貌,连“谢谢”两个字也舍不得出口?自个儿在原地怔了怔又自摇了摇头,心想为了这银子耽搁了一整天了,妻子定然着急担心,便趁着月色急急赶回坎下村。
回到家中已是夜深人静、鸡鸣头遍之时,妻子张氏正倚门昐望了一整夜,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天上的月亮都变成了朦胧薄雾状,不知丈夫怎地如此晚了还未回家?此时见了他终于回到家中,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一边埋怨数落着一边端上饭菜。张绍定当下肚子早已是饿极,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边把墟市之事说与妻子听,张氏闻之气消,且连连点头称善。吃过了饭已是鸡鸣三更时分,张绍定便赶紧上床歇息睡去,当下无活。
次日上午,张氏对丈夫说道;“黎明时分,为妻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九天玄女庙的送子娘娘对我言道,你己素斋整三个月,逢五见十,必到庙宇焚香祷告,其诚心可鉴,上天当予送你张家一子,且此子不同一般之人,将来前途无量,你当要善待之。却不料适才早饭后,为妻便觉饮食咽酸,欲欲突突地想呕吐,人无不适之感,倒像是个有孕的光景,你说是奇不奇怪?”
张绍定闻言惊异道:“哎呀!这真是奇怪了!你不说我还未在意呢,天即亮的时候我也梦见与你相同的事由。有一个道士前来入梦,长得相貌堂堂、童发鹤颜,长须过腰,慈眉善目,他笑微微地对我言道,‘因你张家三代敬奉道教甚笃,且你夫妻二人处世立身有品,为人待物诚实厚道。平日有过路功曹将善举记录在册,据实禀报于玉帝,特赐你一子,日后必将为你张家扬名立世。’言罢便忽然不见了人影。我即惊醒过来,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故而不当一回事。可适才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如此这般地巧合,看来莫不是上天鉴察你我二人隐衷,不该绝代无后,或降生一个儿子接续香火,实实是怜惜我张家也。”
果然不久,张氏的腹中日渐显隆,特意请来乡医诊视,断定是怀孕不假。夫妻二人中年怀子,自然是高兴异常不说,张绍定更是日夜小心,不让张氏干一丁点儿的重活。转眼便到了次年初,算来怀孕已足十个月了,却还不见有一点要生产的动静。张氏甚是忧虑,忍不住对丈夫诉说道:“算算时间,我怀孕已是足月足日,不知为何却无一点反应?”
张绍定听了心中也是着急,但嘴上却宽慰妻子道:“哎!有许多人过了十个月才生,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你且静以等待便是。”
张氏听了点头说这倒也是,可却又突然地说道:“不过为妻曾听人说过,逾期而生,恐是不利,到时别生个怪胎下来。”
“胡说八道!”张绍定听了直往地上吐口水,呸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那帝尧是十四个月生的,难道是怪胎?听说那传道的老子在圣女腹中还怀胎八十一年呢。”
张氏听了丈夫此言心略宽慰,但还是有些不无担忧地道:“那些人都是皇帝和神仙呢,我们一个平民农户怎产得下这龙凤之种呢?再说我年已四十,产子恐是不顺呢?”
张绍定脸色越发不悦地说道:“平日里你甚是贤惠达理,今日怎么尽是歪谈乱道?你别七想八想的,古人说得好,明珠产于老蚌呢!”
张氏听了不敢再多言语,但心中依然有些忐忑不安。转眼间又过了数月,日子已至端午节,足足怀胎十四个月了,张氏是心急一日甚过一日,张绍定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暗暗着急起来,不知这胎儿怎就怀的如此之久?恐怕胎儿莫不是僵在腹中?越想心中越怕,吓得赶紧又延请来乡医诊看,却明明诊得是个活胎,这才略为放下心来。
这日夜间五更时分,张氏觉得腹中有些动静,迷糊中忽见先前梦里的女子,宛似庙内的送子娘娘,抱着一个孩儿来送与她,笑盈盈地对她道:“该是你儿落地的时辰了。”
张氏见状喜不自禁,伸出双手正要接过孩儿之时,却从梦中醒了过来,顿觉得腹中开始阵痛起来,一阵紧痛胜过一阵,直折腾得浑身大汗淋漓,还不见要生的样子,把个请来的接生婆也急得束手无策……,直到天渐拂晓,东方透白之时,见有彩云绕户,异香盈室,隐约闻得半空中有笙箫鸾鹤之声。只听得附近金鸡三声唱响,随着张氏发出一声嘶力竭的叫喊,顿产下一个结结实实,白白胖胖的婴儿,体格比一般产婴健壮了许多,看上去足足有十斤之重。
此时,周围勤快的邻里都已起床出门干活,在张家产儿之时,看见有天空中有五彩云霞数片款款自东而来,飞向张家院中的房屋上,且听得苍穹之间有天乐之声随风飘至,众邻里皆感到惊异不止,都道张家今日所生的孩子,将来必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否则没有这祥瑞之气和天籁之音。于是在早饭后都纷纷来张家道喜祝贺,众人果见这孩子长得不同一般,刚出生的婴儿就似满月的个头,体格健实不说,瞧这小子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直鼻阔嘴,耳垂厚实,十分地招人喜欢。
邻居中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对张绍定道:“清晨看到你家红光自屋顶透出,以为是火起?急急看时,哪里是火起,却是一道红光直冲云汉之间,映得满天皆红。再一看有祥云环绕,更听得半空中有仙乐之声传来,连村中的牛马牲畜皆欢鸣腾跃,原来是祥瑞之兆。我活了八十几岁从不曾见有此奇事,看来老天因你家诚心向佛敬道、积善积德,特地送了一个贵子与你,他将来定是个有造化之人。”
众人也都随着纷纷附和,赞扬其子不凡。张绍定听了邻居们的夸奖,高兴不已,难掩满脸的喜悦之情。旁边有人提醒他道:“这孩子还没进狗窝呢,快让他进狗窝。”张绍定一听说“忘了!忘了!”连忙叫产婆把刚抱进屋的婴儿复又抱出,行进狗窝之仪式。
诸位看官听了肯定不解?从来人家生子都望着成龙成凤,怎把孩子放到狗窝里去?岂不是自找晦气的荒唐事。殊不知,这乃禾坪当地的风俗习惯,俗称叫做“蹲狗窝”。婴儿出世穿好衣服后,必须抱进事先打扫干净的狗窝里蹲一会。据说,狗有三条命,生命力顽强。婴儿蹲狗窝,以后就像小狗一样容易照料成长,还有另一层意思是:借此劝告其父母,对待自己的心肝宝贝,不必过分溺爱,娇生惯养,否则长大了吃不了苦,不易成材。所以张家的孩儿也不例外,要放到狗窝里待一会儿才出来。
孩子从狗窝里抱出来后,不知是谁发现后说道:“奇怪!这个胖小子一脸地安稳相,连放在狗窝里也不曾听见他哭一声?”闻得此言,张家夫妻这才想起来,确实如此,这孩子产下时只听得金鸡啼鸣,却是不曾听到他有哭过,直到现在也未啼哭过一声。于是张绍定徒地又生疑惑,担心这孩子有什么不妥?
内中有阅历的人拍手喜道:“我却有听说过,将来有出息的孩儿出娘胎是不哭的。但一万个里面也难得有一个也,这便是与众不同呢。”
张绍定听了此说,便又高兴起来,但想想又有些担忧起来,出娘胎时不哭,怎这许久了还不哭?也不大对劲哩。不哭的孩子总是让人感到心神不安,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正在疑惑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朗朗唱道:
三孩出世无啼哭,要知何缘故?
听吾来把原由诉,心中便有数。
本是玉清宫仙童,暂作凡间客。
天生非凡好气概,端得是伟栋。
日后功成紫薇殿,名镌仙人洞。
随着吟唱声刚落,从院外进来了一位从不曾相识的道长,乃玉清宫太上老君之化身也。但见他头戴一顶逍遥巾,身披一领蓝道袍,脚踏一双云履鞋,手持一柄仙人帚。长得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端的是一位有道行的高人。他洒洒脱脱、从从容容,似龙行云走移步至门内,对众人打了个稽首,唱了个喏。张绍定和邻里们见之不由肃然起敬,也连忙回礼招呼,恭请他上座饮茶则个。但听这道士开口言道;“贫道适才路过贵舍,却听得你们在此议论纷纷,说不知这新孩儿为何不哭一声?心中也觉有些好奇,便冒昧唐突进来一看究竟是何缘由也?古人曰,凡默默者皆有道佛缘,说不定这孩儿与贫道有缘也?”
张绍定本是笃信道教之人,此时一听这话高兴,连忙应道:“有缘!有缘!适才听得道长吟唱之词,隐隐约约似乎和犬子有关?看来道长与犬子有缘,莫若请先生替他开启声门则个。”
道长点了点头道:“此婴儿出娘胎不哭,是应世而生,将来乃人间大器也!但这许久不哭一声,看来自有心结所至,待我为他解开就是!”言罢,持手中拂帚在婴儿面上轻轻拂过,弯腰附耳对他低声言道:“玉清童儿莫恋上界,今日既为张家小孩,就该快快醒悟过来才是!”
众人听这道长在叽里咕噜地与婴儿说着话?觉得莫名其妙,这刚出生的孩子又听得懂什么?但奇怪的是,张家婴儿闻得道长所言,果然“哇”地发出一声啼哭声来,这不哭则己,一哭出声便如同那金鸡啼晓、铜钟鸣响,声音十分嘹亮震耳,可谓是声音直上九天云霄,惊得屋外那棵千年大树上的鸟儿们“扑扑扑”地飞上半空中,连树叶儿也震落了一地。众人看了都大张着个嘴巴合不上口,心中皆惊异不止。
张绍定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向道长谢道:“多谢先生开导!看来此儿果然与先生有缘分。”
道长微微一笑道:“莫若说此儿与贫道有缘份,与你张姓家有缘份,而且与这坎下村的朱姓也有缘份才是。”
张绍定听了有些不悦,觉得这道长说话却有些不合情理,说与我张家有缘份倒是不假,与坎下村朱姓有缘岂不是多余了。道长似乎一眼看透绿张绍定的想法,便又笑微微地道:“你别生气!贫道别无他意。说与坎下村张、朱二姓有缘,並非是多余之话。你这坎下村人家不是姓张,便是姓朱,绝无有一个第三姓者,张、朱二姓缘分非同一般也。说到底‘张’即是‘朱’(张助朱),‘朱’原是‘张’(朱元璋),张朱二姓,缘生注定!”
道长这番话让张绍定与众人听了似懂非懂,但觉得人家说得也没错,村中确实只有张、朱二姓,而且张、朱历来亲如一家。而且适才这道长为自己儿子开启声门,功劳不小。于是张绍定也不再多作他想,言道:“你今日到此也是与我们有缘!既是有缘,还烦请先生为拙儿看个相,看看他的前程才是。”
道长听了把头摇得似拨浪鼓,说道:“不!不!不!这孩儿的命,谁也看不出,哪怕就是活神仙也算不出他将来的前程有多大。”
张绍定闻言大惊,脱口而出:“如此这等说来,这孩子是个怪命了,日后难保不惹事生非,祸起萧墙,倒是家门不幸了。”
“呸!呸!呸!”众邻里们听了张绍定这话,都往地上直呸着口水,责怪他莫名其妙地自讨不吉利,说道:“你真是胡言乱语!哪有当父亲这样说话的?”
张绍定也觉得自己是失言胡说,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对道长求道:“说来我也甚是荒唐,这孩子连名都未起,又怎算得了命?先前道长为他开嗓出音,莫若还请你为拙儿起个名,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道长见说想了想,沉吟了一会儿道:“适才此子一声啼鸣,声音洪亮,惊得树上的飞鸟都冲天而起,莫若就为他起名为‘子冲’,又名为‘君宝’,此子将来事业定然会冲天而起,前程不可估量也。”
张绍定反复吟哦着“子冲”二字,点头称好!
道长抚须道:“然而,世间万物变化莫测,可预知又不可预知。人的一生命运虽注定,却会常常瞬时转变,随着善恶言行或盛而衰,或衰而转盛。我虽算不出这孩子的命,但我观他额头地广方圆,龟骨鹤背、相貌堂堂,浓眉大眼、骨格飘逸,将来与我道家缘分不浅。此子将来身在天地后,心在天地前;身在万物中,心在万物上。可是非同一般人等可比。而又名为君宝,此子将来乃君之宝也。”
张绍定听了高兴不已,由衷地拜谢道:“到底先生是有见识之人,这名字取得好!取得好!不仅这‘子冲’,取得好!‘君宝’也取得极好!我张绍定近中年才得子,当是我张家的君宝也!”
道长听了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你乃一家之‘君’,此儿在你张家言‘君之宝’自也在理。但你此君非彼君,此儿又何止是你张家的君之宝也。”
张绍定与众人听了道长这颠来复去的话,皆如听绕口令般有些懵懵然,张绍定好是品咂了一会儿,最终品出了一点味来,便请教道:“莫非道长所言的‘君’,还有所他指么?”
道士含笑不语,神秘兮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自有应验,眼下我已经是饶嘴多舌了。”言罢,也不理会众人是如何的表情,便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径直出了大门外,不一会门外传来歌声唱道;
张子冲,爱神仙身外有身玄中玄。
朝饮九曲之清流,暮宿武阳之紫烟。
好山劫来知几载,不与景物同推迁。
我向空山寻不见.九天玄妙在三峰。
这位道长的怪异言行让众人感到惊讶不已,更让大家奇怪的是,那襁褓中的婴儿张君宝听到这传来的歌词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来,鲜红的小嘴也在一张一合着,众人似乎都觉得是他在唱着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