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树,花正偏,离了阴阳道不全。
金隔木,银隔铅,阳寡阴孤各一边。
世上阴阳男配女,子子孙孙代代传。
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张三丰《无根树》
宋祥兴二年(公元1279年)春。天界玉清宫。
这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一天。却说这日,云雾霭霭,黑气聚集,人间东南方向一股杀气直冲上九天云霄,太上老君正于太清宫中闭目打坐,突然间一个激灵上身,感到有大事要发生,他连忙睁开双眼,伸出左手屈指一算,已知其所以然。不由得长叹一声道:“咳!凡间大宋王朝灰飞烟灭也。”
原来,此时在人间大地上宋朝与蒙古之间正进行着江山易主,惨绝人寰的最后一战。战场位于南方崖门海域,从二月二十三日至三月十六日,南宋军队与蒙古军队已进行了20余天的大海战,双方投入兵力逾20万,驱战船2000余艘,激战于大海之中,最终宋军兵弱力疲,难敌元军虎狼之师,南宋三军全军覆灭,南宋的最后一个丞相陆秀夫知道败局已定,已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为免受屈辱,便先是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赶下了涛涛大海。尔后,泪流满面地跪在船板上,对年仅九岁的幼主赵昺悲恸地言道;“事已至此,陛下当为国捐躯,德佑皇帝受辱已甚,陛下不可再受其辱!”言罢,起身流着眼泪替小皇帝整了整龙袍,于他胸前挂上皇帝玉玺,仰天一声长叹,背起幼主跃身齐齐跳入大海之中,殉国自尽。至此,苟延残喘的赵宋王朝宣告灭亡。
太上老君虽然早就知道了宋朝要亡国的结局,但看到几十万之众的南宋军民,从皇帝、官员、士兵、妇女、百姓,不愿被暴戾的蒙古政权所奴役,纷纷跳海自尽,悲壮之举令人扼腕叹息不已!为此不由赞叹道;“南宋多忠魂,后来照千古!”太上老君于心中着实叹息了一回后,突想起前些日就早早派那三孩儿下凡于人间,便是将来要助那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夺回汉室天下。屈指算来已经十六天,即人间的十六年了,那三孩儿已长大成人,也不知他眼下情景如何?虽然这三孩儿慧根不浅,但道行不算深厚,该是派个谁下凡探明情形才是。一则了解他在人间的为人德品,二者适时传他立世护身本事,也不枉了师徒一场,以及先前对玉帝的许诺。想到此,他命身边随童速传那正在庐山游历的火龙真人来见。随童遵命立即驾云腾雾飞往庐山境地,不消一时三刻,但见那火龙真人道装素服,头戴逍遥巾,脚穿布履鞋,腰系碧丝条,身佩两口飞天宝剑,乘一朵祥云,随着道童自庐山飞至而来,进了太清宫,拜见太上老君后,开言问道:“不知天尊唤我前来何事?”
太上老君道:“你近几日如若无甚事,可寻个时间前往闽地邵武,会会那张君宝一面,试试他凡间的立身品德如何?如若他正直无私,有善道之缘,你当传一些济世的本事与他是也。”
火龙真人微微笑道:“早闻那张君宝是你身边的三孩儿下凡,天尊所看中之人,自是仙骨牢固,道行非浅,何须要我多此一举?”
太上老君摆了摆手道:“喏,並非是多此一举,凡间人心险恶,争名夺利,滚滚红尘就似一个大染缸,洁身自好者常常是防不胜防,我想三孩儿仙骨稚嫩,根基尚浅,易被人间烟火欲望所迷惑,故不放心也。”
火龙真人道:“世间凡人虽狡猾阴险,但我想那三孩儿有上界多年的仙基护体,绝不至于会愚昧堕落,陷入其中也。”
太上老君沉思道:“话虽如此,但时至今日,恐世事纷杂,利欲所在,尔虞我诈,人心不古也!你岂不闻那孟郊曾云:‘古人形似兽,皆有大圣德。今人表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那三孩儿在仙界自有慧眼独具,如今在凡间只是个凡体肉胎,怎识得这人心深深,深似海,怎经得住‘利色’二字的诱惑迷魂?人间看似无波处,其实一日风波十二时,风险无处不在,无时不存,防不胜防,防不可防,难保三孩儿能出污泥而不染。眼下人间虽然异族强势,把持中原大地,但不过是百日之时而已。天下之间当腾蛟起凤,乱世英雄纷起,不久即将改朝换代,定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龙争虎斗,故而须教他一些特殊本领济世才是。但在此之前须先探明他品行如何?尔后授予他本事和利器为稳妥。”
火龙真人道:“如此一说,我明白天尊的苦心了,但要叫我如何试他?又教他何等本事和利器?不知天尊可有尺度和打算。”
太上老君道:“人之品德高低,只须看他于”财色“二字面前表现如何便知?好汉难过金钱坎,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不须我再多言。至于以何本事与利器授之于他?我看是不可无,也不可大。”
火龙真人频频点头道:“天尊所言非虚,这‘财色’二字,世间自天子至庶人,自男子以至妇女,无不受它诱惑与祸害。大则丧国亡家,次则损身陨命,小则伤风败节。那怕一些有见识,持世稳重的君子,心中明明晓得其中祸害,不料一遇到美色,也常常不能自重,见了黄金,也忍不住贪念,到头来都被这‘财色’所玷污,最终是节气不保。至于天尊所言授他于利器之事,何谓为不可无,也不可大?这我就没有分寸了,还望天尊明示则个。”
太上老君道:“怎么说呢?不可无嘛,便是不可弱;不可大,便是不可过。以我仙界无所不能的本事和无坚不摧利器,只须一个念头,或一件利器,小则伤人性命,家破人亡;大则电闪雷鸣、翻江倒海,瞬刻之间可使大地失色,血流成河。所以只须给予他些许防身济世本事便可。弱了恐难抵人间阴险与凶猛残暴,过了,则有碍天道的好生之德,以至招来民生天怨,故须有分寸也。”
火龙真人听了有些不以为然道:“天尊莫要小瞧了凡间的厉害,他们之中不乏异人奇士,所制造的利器亦不可小觑,就似那前不久发明的火药火炮,其杀伤力不亚于天器也。”
太上老君笑道;“我早在《道德经》中对世人言过,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在我上天面前,弱小的人类又有何本事敢在上天面前逞强称能?打个比方,就像那凡人看蝼蚁,人强大无比,而蝼蚁很是弱小的可怜,一泡尿就把它们冲的死的死、伤的伤。同理,神仙看人也就如人看蚂蚁,弱小的很,一壶水便冲垮了他们。人只不过是聪明一时,神却智慧长久!那人看似聪明,但终究智不过天道法则,人间发明创造的利器看似神通,在我上界看来只是雕虫小技、小儿游戏罢了。据我测来,今后那凡间利器还可上天入地、穿云破雾,其威力和杀伤力不知比现在有多厉害呢!但自以为是的人间,却不知终究厉害不过自然之法!人所造的利器逾厉害,对他们自身的伤害也逾大。利器乃不祥之物,更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东西。我上天只是万不得已而使用它。世人若好为利器所诱,结果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火龙真人点头道:天尊这番言语乃是至理!说来也是,真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也。人类不安分守己,到头来终是害了自己。只可惜人蒙在鼓里不晓也!那我便依天尊之命,过几日去凡间一走便是。“
太上老君道:“如此甚好!切记!所授利器只让三孩儿防身即可,灭魍魅即行,万不可过于强大也。”
三日后,那火龙真人领太上老君之命下凡间点化三孩儿。
人间中原大地,时值元世祖至元十九年(公元1282年),正是南宋灭亡,蒙古的忽必烈统一了中原,建立了大元帝国,转眼间已登基三年。说起来那蒙面的忽必烈非一般人等出身,乃是玉帝派往人间的上界大鹏神,在人间可谓是一代明主,创世的英雄。他雄心勃勃,励精图治,称强于世。所建立的元朝帝国令世人刮目相看,中原逐鹿后,绝不安于现状,贪图享受帝王之福,而是亲自带领军队东攻西讨,南征北战,运筹帷幄,克敌制胜,十分辛苦,百般奋起,立下了惊世骇俗的功勋。盛极之时的大元版图乃中国历史上最大的版图,大到东起朝鲜,西至地中海,北抵西伯利亚,南达南海及印度洋,征服了几乎整个亚洲及欧洲东部,包括蒙古本土、朝鲜以及南洋部分地区;还有钦察、察合台、窝阔台、伊利等四大汗国,均尊奉元朝皇帝忽必烈为宗主。如此广阔的领土,不仅人口众多,中国的帝国之强势更让世界目瞪口呆。在此不一一细说,且按下不题。
却说那张绍定夫妻中年得子,自是欣喜若狂、珍惜无比,早在怀孕之时,张氏依祖训之言,平日里极为小心谨慎,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行圣人胎教之法。故儿子张子冲生出时形容端正,眉清目秀。幼小的子冲能吃饭时,就教他用右手;子冲在呀呀学语说话之时,就戒他莫出娇音。六岁之时,教他男女坐不同席,食不共器。一切出入饮食,教他逊让长者。衣服不许绸帛,饮食俱有时度。
张家虽然家境不是十分富足,但也算得是小康人家,衣食无忧之外,财物还略有剩余。故尽一切可能对张子冲尽力培养,爱惜得如同掌上明珠。张子冲五岁不到,便送他到禾坪镇上一位私塾学堂里读书,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乐射御书数之文,教之以明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不图他将来大富大贵,但指望他正人君子,能有一些本事,立世牢固,为张家争脸争光。
张子冲5岁的时候得了一种眼病,整日红肿流泪,疼痛不止,医治无效。母亲张氏吓得不轻,道是儿子的眼睛要瞎。最后带张子冲到禾坪附近的寺庙礼拜求佑,寺中住持见了张子冲,心里却大吃一惊,对张子冲母亲道:“此子仙风道骨,绝非凡器,但目魔障,须拜为老僧弟子,了脱尘翳,慧珠再朗,即送还。”
张子冲母亲见说,又喜又忧,心里虽然有些不舍,但见住持这般说法,也只好让张子冲出家。半年后,张子冲的眼病果然好了,而且目光较之先前,更为精神,炯炯如电,闪亮如晶,住持教习的经书过目便知,聪慧异常。转眼过了几年,母亲感到孤寂,思念张子冲,要他回家承欢膝下。子冲便拜别师傅回到家中。临别时寺院住持自言自语轻叹道:“此子聪慧,甚有造化。可惜虽是眼下与我佛门有缘,但终是道缘也。”
张子冲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凡是先生所授,皆能领会知晓,且记忆力非同寻常,诵书识字过目不忘,甚至能倒背如流;每每先生讲授或提问之时,所应答出人意料之外,小小年纪反应敏捷,思路不凡,且不肯人云亦云,常常有自己的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让人感到称奇。譬如,先生曰:“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屈。”张子冲举手问道:“不是说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么?”
教书先生说:“人往高处走。”
他却嘟哝道:“老人们都说爬得高,摔得重!”
先生言:“出淤泥而不染。”
他言道:“先生,昨日你不是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先生教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他却嚷道:“不对也先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哩。”
诸如此类的情形,在课堂里常有发生,着实让教书先生经常答不上话来。但先生在恼火的同时,却对这个小小年纪的张子冲产生了好感。
有一次课余休息之时,先生听得学堂外有人在烧竹子,那“劈劈拍拍”的声音甚是让人悦耳,便对学生们顺口出对道:“最好听是这火烧竹。”其他众多年长的学生还未反应过来,张子冲想也未想便出口对道:“最好吃是那蒜炒肉。”
先生闻言心中奇异,心想这孩子唱反调内行,应对唱和也不差,而且应对的如此恰到好处。便夸奖他道:“不错!不错!‘最好听’对‘最好吃’,‘火烧竹’对‘蒜炒肉’。妙哉!”
张子冲调皮地歪着个脑袋,却又应道:“先生不必夸我,这是现成的巧对呢,平常的乡间俗语,谁人都知晓。紧接着后面还有一句是‘最好玩是肚对肚’呢。先生你能对得出下句么?”
先生听了不由楞了半晌,好是咂巴品味了一阵子,继而悟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连说几句:“粗俗!粗俗也!”张子冲所说的后面一句有失文雅,实实有些不成体统。欲要教训则个,但想想这乃乡间俗语,不是张子冲胡编乱造,且六岁的孩童根本就不理解这什么意思。却由此可看出他不仅反应灵敏,而且为人诚实。先生见张子冲书桌上的砚台上方雕有一只鲤鱼,略思索后又出对道:“砚上鲤鱼,几时得浪归潭隐。”
张子冲略思考了一会儿,从容应对道:“浅水蛟龙,有日翻身上九霄。”
先生闻得此句大为赞叹,语有惊天之志,看来此子将来定是不凡也。从此后对张子冲另眼相待,常以成人的口吻与他谈话说事,不敢小瞧于他。家访时对张子冲的父母言道:“你的孩儿方才六岁,却是聪慧过人,一般学生望尘莫及,我平日里只把书略教之,试其口齿,不想他即能会读,教他亦不枉白劳神,让我省力不少。前几日我无意之中出对与他,他不加思索即能应对,不仅工仗合律,天衣无缝,且有鸿鹄之志其中,此子将来必是大器无疑。”
张绍定夫妇听了,联想起张子冲出生之时有神人入梦,祥云瑞气绕屋等景色,心中自是暗暗高兴不已,当即更是暗下决心,无论如何艰难,也要尽一切可能,供这孩子上学读书知事。
公元1281年春天。邵武禾坪镇。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岁月如梭,时光如驹。转眼间这张子冲已是17岁的少年俊郎,因得诗书礼乐熏陶,长得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不仅体格健壮结实,孔武有力,而且气质潇洒大方,有玉树临风玉之姿。尤其是张子冲禀性刚直、心怀侧隐、逢恶不惧、见善不欺,言行举止皆以忠、孝、悌、义行事,说话应对,从容得当,逢人有礼,随行侍立。有问必答,无问即默。端的是附近方圆百里的一个知书达礼的青年楷模。
且说这日,张子冲于禾坪书院听完先生讲学之后,闲来无事在禾坪街上散步闲走,见有一个脏兮兮的老人盘坐在路旁乞讨,蓬头垢面脏兮兮,身上大概久未洗澡换衣,一股难闻的气味熏人,过往的行路人见了都掩鼻不及,避而躲之。张子冲见这老人满面苍霜,瘦骨嶙峋、面色蜡黄、气喘沉重,顿生怜恤之心,便不避其腌臜,缓缓趋步上前靠近,弯下腰来细声问道:“在镇上从未见过你,可是外乡人至此?是否要我帮忙则个?”
老乞丐神情甚是欣喜激动,抖颤巍巍地应道:“咳!等了这许久,多是鄙视我老汉的,这会终有这位小兄弟搭理我了,真让我感激涕零!”
张子冲道:“老大爷言重了,人不能笑人穷,鄙人乞。要知这世上每多缺陷,如贫贱、残疾、聋盲、痴呆之类,不可悉数,皆不是自己所致。若以鄙视对之,不独伤人自尊,且也是自己不长厚。讥诮人者,焉知异日自己不被人讥诮耶?”
老乞丐道:“哎呀!这位小官人说得甚是明理!让老汉我真正是敬佩万分!我乃北方人氏,因老家连年旱灾,一家人外出逃荒活命,途中家人散落分离,时至今日只剩我老汉孤单一人,而且身染重病,乞讨到此,可怜举目无亲,无人理会,不知小官人能施舍则个与我?”说罢,抖抖索索挣扎着要站立起来,张子冲连忙按住他,言道:“老爷爷你莫叫我什么官人,我看你此时一定腹中饥饿,莫若我带你去前面小食店填补如何?”
老乞丐摇摇头道:“我肚中却是不甚饥饿,适才已有好心人送了两个饅头与我,莫若你有银两能施舍几个便好。”
张子冲闻言,便在身上摸了半天,但只摸出几个碎银子,便悉数递给老者。老乞丐接过碎银,作揖感谢道:“多谢了!多谢了!你真是好心人啊,只是我身体有重病,需要延请医生诊治买药,你能再多给些许就好了?”
张子冲见说,神情有些愧疚道:“老爷爷,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只带有这些许银子,家又在镇外十几里远的村庄,一时凑不出来那许多。”他见老汉失望的模样,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便安慰他道:“莫若你在此等着,我去去就来。”言罢,便转身向书院而去。略久,张子冲急匆匆复来至,兴冲冲地对老者道:“老爷爷,只凑得有这五两银子,你且拿去看病吧。”
老乞丐见了银子精神顿振,笑呵呵地从地上立马而起,动作十分麻利,他接过银子对张子冲说声谢了,便兴高采烈地扭头走人,一边走一边唱道:
银子、银子好东西,有你时,醉生梦死朋友情重,没你时,东西散伙,门可罗雀,有你时,腰硬胸醉生梦死,没你时,担饥受穷,凄风苦雨……
看着老乞丐稳健的步伐,活蹦鲜跳、边走边唱的样子,与此前相比他简直是判若两人,丁点儿也不像一个有疾病在身的老人。
张子冲兀自摇头笑了笑,感到这老丈举止实在有些奇怪,但也无多作他想。在离开时不经意间一看,却见刚才那老乞丐蜷曲的地方有一个包袱,想是那老者的遗下的东西,连忙向远处的老乞丐喊道:“老爷爷慢走!你拉下物件了!”
那老乞丐闻声,回了回头看了一眼,却又不知为何使命地摇了摇手,竟逃也似地飞奔,瞬间不见了他的影子。
张子冲见之感到不解,他为何要逃也似地奔去?又想一个乞丐或许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但顺手还是把它捡了起来,却觉这袋子沉甸甸地,内中不知何物?打开一看,内中竟然是几锭金光闪闪的金条。当下张子冲看傻了眼,是谁丢下了这一大笔钱财?是那老乞丐的?万万不可能!如若是他的何要在上街行乞讨要,就是这镇上的富人家也没这许多金子。张子冲愈想愈感到奇怪,忽想起适才那老者的奇怪举动,心中似有一些所悟,便拎起那包金子,张开双腿飞也似地向老乞丐行去的方向奔去。然而,足足追了有五里路之远,却不见那乞丐身影踪迹。可附近一无岔路,二无浓密树林,前后左右仅是单行道一条,张子冲怎么也想不通那老乞丐怎会行走的如此之快,瞬间就不见了人影?正在感到奇怪时,忽然那老乞丐竟突兀地就立在自己身旁,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年轻人,为何苦苦追赶于我?是否后悔了,要讨回刚才施舍的银子?”
张子冲此时也没去多想这老乞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道:“老爷爷!你真行得疾速,让我好是一阵子追赶,适才在你所坐之地拾到这个袋子,莫非这金子是你的?”
老乞丐说什么金子不金子的?便伸手接过袋子一看,里面竟是金灿灿的一堆可爱之物,神情顿作吃惊状,大呼小叫地嚷道:“哎哟!是哪个大大咧咧的马大哈,把这一大笔的财宝给丢了?”
张子冲听了有些失望地道:“如此说来,这不是你的金子,那又会是谁的呢?”
老乞丐神情显得有些诡谲地说道:“咳呀!管他是谁的?你拾得便是你的!也可能是上天见你为人心善,送与你的,怪不得人说大富由命哩。”
张子冲正色道:“行不得!这东西不是我的,我怎能要!”
“愚也!这可是黄灿灿的金子哩!你会不要它?”老乞丐接着取笑他道:“呆子才不要哩!你听我说,这可是天地间的第一至宝,它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无足而走,无远不径,上可通神,下可传鬼。请问世上的人,哪个不要?多少人为了它,把这世间弄得七颠八倒,没有的,使尽千方百讨求其有,有的更想其多,巴不得有百上千,有千上万。”
张子冲摇摇头,不以为然地道:“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待钱财,世俗或是如此,但也不见得人人都如此。”
老乞丐道:“怎么不是如此!世人劳心劳力,起早摸黑,不就为了这个?还有那些奴颜媚膝,低三下四,甚至卖男卖女,不顾九烈三贞的人,不也是为了这!更不用说三百六十行,三教九流,一个个费尽了心机,做尽了无数的勾当,难道不也是为了钱财这个东西?”
张子冲凛然道:“老爷爷此言差矣,人以品为重,品以行为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今日这不义之财我若取之,便是有了卑污之心,将来如何立世做人。”
老乞丐不以为然地讥讽道:“说归说,行归行。这世上的人呀,对金钱一物是心内也要,口内也要,口内不要,心内却要,就是当时不要,久后也要,真正是老也要,少也要,男也要,女也要,智也要,愚也要,下有平头百姓,上至达官贵人,甚至拥有天下江山的皇帝皆都如此。谁个不是你要、我要、他也要。谁个不要?就似我不辞辛苦,不顾脸面地伸手乞讨,不也是因为少了它?这个东西是人世养生之物,不可一日没有,你却如何不要它也?”
张子冲有些不解地道:“看不出老爷爷你对金钱却有如此多的歪理邪说,我虽不是圣贤,但遵圣贤一贯教训,在金钱要与不要之间,须要看得清,见得大,不可把它看得太轻,亦不可把它得太重。钱字,从金从戈者,故制钱时俱如刀样,故也谓之钱刀。所以钱字从戈,乃警戒世人,不义之财为杀人之物,若取之必有灾厄也。”
老乞丐“呸、呸、呸”地不耐烦道:“我说你倒也是知道不少哩,嘴巴甚是能说会道,但说来说去终是说,为人爽快点!就说这袋金子你到底要还是不要?你不要自有人要!”
张子冲神情坚决地道:“当取的便取,不当取的勿取,不是我的东西,便勿生贪念,图谋别人财宝,取之有愧,良心不安,用之不妥。得了它是物品,失去的却是人品。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也”
老乞丐把头摇晃的像拨浪鼓般地道:“但凡世间之人,我看到尽是说到个‘得’字,每见金钱便笑容可掬,欣然乐从,即使一时不便就取,过后还要想个取的法儿出来,必待取之而后快。”
张子冲听了甚是不悦,不由得厉声道:“听老爷爷此话,是在怀疑我口是心非、为人虚伪,言行不一了?”
老乞丐呵呵笑道:“喏、喏、喏!老汉我阅人无数,怎看不出你的为人?你先前施舍银两,慷慨解囊,而方才一番言语,神情坚决,绝非装腔作势之样,你先是对老汉行善有侠骨,眼下视金钱为粪土,大有正人君子的傲骨,老汉我实实尊敬你则个!但只可惜人生在世,无论是傲骨、侠骨、媚骨、贱骨,总成枯骨。何必认真?唉!老汉眼下有事先告辞了。”
张子冲有些发急道:“这金子真不是你的?你难道不要了么?”
老乞丐笑呵呵道:“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你却不要,我又怎能要的?”说着便只管拔腿走人。
张子冲见状自言自语地道:“咳!说了半晌这金子是谁的也不知?只可惜那丢金之人岂不是急坏了。”
老乞丐闻声头也不回,只是边走边大声说道:“金银财宝不过是身外之物,过眼烟云,需要时是金银,不需要它时是烂铁,你且看看袋子里还是金子么?”
张子冲闻得此言,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低头一看,袋中的那些金子竟然变成了一堆黑不溜秋的烂铁。当下不由大惊失色,待再寻那老乞丐时,早已不见了他的影子。张子冲心中好生奇怪,觉得今日之事不可思议,心知那老乞丐不是凡人也,当下便弃了那包东西转身回书院去了。
夜。一轮明月高挂,满地清辉。邵武禾坪书院。
常言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张子冲勤学好读,有秉烛夜读的习惯,每每时至夜深人静,书院众学子早已进入梦乡,附近周遭人家也俱吹灯歇息。唯有张三丰经常在刻苦用功。这夜,他补习完功课后,又细细研读起前不久从书院里找到的《道德经》,正看得聚精会神之时,忽然觉得一阵风儿吹过,门户“吱”地一声自行开启,进来一个二八妙龄的绝色女子,俗话说:天下最好看的女子,是月下、灯下、帘下,朦朦胧胧,十分地美人。但见她袅袅婷婷,双目荡秋波,酥胸半溢出,翠点蛾眉,云雾蝉身,行盈盈款步之态,显金莲三寸之娇。灯光下的此女,姿色若似上宫天仙,好比清池中的一朵出水芙蓉。
张子冲见了心中却是吃惊不小,平日里从未见过书院及附近人家有如此的娇媚女子,更不知她为何半夜深更来闯书房?如此冒昧放肆,实在是不守妇道人家规矩。正欲要发话间,只见这女子手里捧着一杯香啧啧的清茶,脸庞含情脉脉,已先轻启小嘴开言道:“公子夜读甚是辛苦,且请饮杯茶解乏则个。”
张子冲如坠五里雾中,实在不解书院中怎会有一个这样绝色的女人?故并不领情伸手去接那茶,反是正色道:“你是何家女子?竟然深更半夜到此,怎不避男女之授受不亲之嫌!”
那美貌女子听了立时显得有些不悦,娇嗔地埋怨道:“哎呀,难道你不知我父亲乃邵武县学府先生,今日应聘到禾坪书院讲学授课?奴家为照顾他,随行而来,适才送茶与我父亲房中,路过公子书房,不期见你在此深夜用功研读,小女子心中甚为敬佩,故不避闲言送上清茶一杯,你倒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张子冲听了解释,疑虑顿释一半,想是今日上午因那老乞丐误事,不知书院新来了授课的先生。当下怕失礼于她的一番好意,便起身接过了那杯茶,并感谢道:“承蒙小姐抬爱关心,张子冲实不敢当,诚惶诚恐愧受此茶。”
不曾想那女子好是大胆轻薄,竟然乘机在张子冲的手上捏了一把,抛了个媚眼,娇滴滴地言道:“谢什么谢,如若公子不嫌弃的话,奴家夜夜来送茶关心。”
张子冲被这女子捏了一把,吓得猛地一缩,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想不到这女子果然是个不正经之人,当即沉下脸来言道:“今日之事万不可复之,夜已至深,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恐生闲话,于姑娘名声不利,还请你快快回房去吧。”
女子闻言,顿时柳眉倒竖,厉声厉色地道:“公子把奴家当成什么人了?我乃书香门弟的女子,似乎我轻浮不知礼数?一点儿不晓得自尊自重?”
见女子一副委屈生气的样子,张子冲恐适才她是不经意而为,自个别自作多情,以小人之见,度君子之腹,倒是误解了人家的一片好心,于是连忙又道:“我别无他意,只是夜深了,请姑娘早些歇息去吧。”
女子却是不理睬他的话,神情转怒为娇道:“哎呀!奴家我适才语重了。小官人似你这样一个标致的少年,定然也是风流多情之人,何不让我陪你夜读,也是佳话一段。”
听得女子此言,张子冲顿时心里明白了一切,看来眼前这个绝色女子不是什么正经之人。否则哪有深更半夜又素不相识,竟然说出如此轻佻的言语,当下沉下脸来呵斥道:“我敬你是先生之女,你当知妇道之礼节规矩,如此地不知自尊自重,岂不是让人轻看也。”
女子却不管这些,轻移莲脚更凑前一步道:“哎哟!奴家当是知规矩懂自重的女子,只是见你勤奋苦读,心中肃然起敬,更见你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心中不由顿起爱慕之情,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逢,看来我与你有缘也。”
张子冲厉声喝道:“你愈发是说的离谱了,我与你素味生平,有何缘分可言?”
女子笑脸嘻嘻地道:“一见钟情便是缘,我今日见了公子,实在是敬慕有加,一片春心难捺,莫若今夜你我就成其好事,不知公子心下肯否?”言罢,双手一松,身上的披肩飘然落下,露出白晃晃的酥胸一片,只管往张子冲身边紧挨去。
张子冲当下又惊又慌,高声喝道:“深更半夜竟然闯入书房,你如此轻浮,不知羞耻,定然不是什么良家之女,快快与我出去,便一了百了,否则声张起来,你与先生都不好做人!”
女子听了作出伤心之态,一会儿竟流下眼泪道:“奴家也是父母精血十月怀胎长大,又不是红尘轻薄女子,今日实实只是慕你人才出众,有心与你结成永蒂之好,官人怎就如此不解人意?不解风情?”说着一步上前,双手一把搂住张子冲的腰道:“奴家也顾不上许多了,此生非你不嫁也。”
张子冲从未遇到过这种难堪的情景,当即又急又气地一把推开女子,发出狠话道:“你再轻薄自贱,莫怪我真要出声喊人了!我看你如此地不知羞耻,实在是世间少见,难道你不是人,是一个放荡的狐妖不成?”张子冲这么一说,不由地吓了一跳,倒把自己给说清醒了过来,都说镇西南那片树林有只千年狐妖,常出来迷惑男子,眼前这女子莫非就是那狐狸精?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美貌的女子半夜三更出现在此。想到这,张子冲顺手拿起书案上的镇纸石,怒喝道:“你快快与我出去,若再不知趣,我便不客气也!”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呵呵大笑,眼前的绝色女子突然变成了一个道长模样的人,但见他身着青巾白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慈眉善目,满面春风,原来是火龙真人是也。张子冲惊讶之余觉得他十分面善,似曾在哪里相识过?
正在惊疑之间,那道长又笑眯眯地开言道:“好!好!真不愧为玉清宫天尊身边的三孩儿,你不负你师父之厚望也。”
张子冲听得糊里糊涂,弄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也更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怔怔地发傻,出声不得。
道长看着发楞的张子冲笑了笑又道:“你也不必问我是谁,从哪里来?且留下几句偈语与你,日后便知一切也。”继而一字一顿地交代道:“‘张’与‘脏’不分,‘三’与‘山’同行,‘丰’与‘疯’同音,‘弦弦’与‘重八’有缘。不几日当有人前来传你武艺法宝,助你立身处世之本事,你当记住也。”
火龙真人言罢,将手中的拂掸轻轻一挥,倏地便不见了人影。张子冲心中大异,欲要出门追那道长问个明白?却听得街上传来“梆、梆、梆”三声打更声,猛地惊醒了过来,原来竟是南柯一梦。张子冲使劲晃了晃脑袋,案桌上的油灯被风吹的忽忽飘闪,才知晓自己是在疲倦中伏在案上睡着了,但适才梦中的情景,分明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几句偈语记得一字不漏。但也让他好是一阵琢磨,苦思了半天,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它们之中有何关联?难解其中奥秘。看看天近放亮,时候不早了,便也不再费劲地去想它,干脆吹灯上床安歇去了。这正是:明镜止水以澄心,泰山乔岳以立身,青天白日以应事,霁月光风以待人。火龙二试张子冲,人是人非都不问,花开花谢尚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