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跟博陵公主新婚不久,他就主动向拓跋濬请命,希望拓跋濬能够委以重任,让他一展拳脚,好在年轻时干出一番事业。拓跋濬觉得冯熙缺少资历,需要先磨砺磨砺,就派他先去定州任刺史,而定州下辖的博陵郡又正好是博陵公主的封地。冯熙领旨后,带着妻子博陵公主一起欣喜前往赴任,出发前冯淑仪叮嘱冯熙:“哥哥,冀州信都是我们冯家的郡望,我们兄妹二人能有现在,都是托了祖宗的福,你这次去定州任职,记得回乡祭祖。”
冯熙将冯淑仪的话记在心间,他和公主出发没几日就抵达了信都,他们到冯乡的宗祠去祭祖,宗祠里供奉的冯氏远祖是魏国的开国大夫毕万。因为冯乡是毕万的采邑,所以毕万的后人就改姓了冯,冯家在这里世代居住,冯熙的祖父是北燕皇帝冯弘,冯弘的祖父是冯和,当年冀州战乱,冯和就举家迁居到了上党,他曾经在西燕国做过官,西燕灭亡后,冯和的孙子冯跋在龙城建立了北燕。冯乡虽然只是个乡下地方,但是也许是因为冯氏的缘故,这座乡村周围还修筑了坚固的城池。这次冯熙以驸马爷的身份带着公主回乡祭祖,可是惊动了地方,县令穆寇胜亲自陪同他们到冯乡,原本一切顺利,可后来却被闻讯赶来的农民起义军团团包围了。消息传出,一再变形,最后竟然变成了冯熙在冀州聚众造反。
乙浑接到消息,如获至宝,让人在京城谣传冯熙在信都起义。他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便进宫禀报拓跋濬,源贺正好在宫里跟皇上谈论兵法。乙浑说:“陛下,冀州信都发生叛乱,叛民见官就杀,正准备围攻邺城,听说他们要推举冯熙为王恢复燕国。”源贺说:“这怎么可能呢!冯淑仪是一国之母,冯熙刚当上驸马,他怎么会反叛!”拓跋濬此时面露犹疑之色,自从他登基以来,已经有好几个王叛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不得不加以警惕。
源贺感觉事出蹊跷,就提出:“陛下,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还不能妄下结论,微臣愿带兵前往察看!”拓跋濬当即任命源贺为使持节,也就是钦差大臣,拿着皇帝的旌节可以不经皇帝同意,做主斩杀两千石以下的朝廷命官,刺史的俸禄是两千石,这就意味着,这次源贺远赴冀州查案,刺史以下的官员他都能先斩后奏。
源贺率领自己的部众,花太平、何无忌、冉勇、源延等日夜不停地赶路,终于抵达冀州。冀州号称天下第一州,夏禹将天下先是分为了这九大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到了汉朝时天下分成了十三州,到了魏朝时又分成四十州,此时的冀州虽然只管辖长乐、武邑、渤海三郡,没有当初的地域广博,但是却依然是天下最富庶的地域之一。
他们首先进入邺城,这邺城跟长安、洛阳、平城一样,也是当时的大都市,现任的冀州刺史是濮阳王闾若文,这闾若文本不是皇族,只因是皇上的舅舅,所以才做了这第一刺史,邺城中还有楼续忠、嵇廖智两个刺史。源贺他们抵达邺城,因为是钦差大臣驾到,闾若文便带着楼续忠和嵇廖智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闾若文带源贺来到郊外自己的庄园,这庄园的大门高大雄伟,里面亭台楼阁富丽堂皇,绕过院里的湖水,源贺看到院落中间座落着三座高台,源贺惊讶道:“这不是当年曹操修筑的铜雀台、金虎台、冰井台吗?”闾若文得意地说:“正是!大人真是好眼力!”正值华灯初上,闾若文带着源贺登上铜雀台,命人点燃四周巨大的灯,眨眼之间,闾若文的整个庄园就照得仿佛白昼一般。
闾若文一拍手,一队侍女端上山珍海味,一队歌姬就翩翩起舞入场。闾若文邀请源贺入座品尝美酒,欣赏歌舞。源贺问他:“国舅爷,信都的动乱你可知道?”闾若文说:“这些刁民,经常闹事,我怎会不知!你在这里小住,我明日就派兵去将他们给剿杀了!”源贺说:“先谢过国舅爷的美意了,圣上派我下来,正是为了调查此事的,我不去查明真相就是失职,明天我还是亲自去趟信都城吧!”闾若文听后一惊,赶紧让人给源贺敬酒,源贺一杯接一杯喝了下去。
宴饮进行到半夜,源贺推说酒醉要休息,闾若文立刻叫来两个美女一起扶着他到后面的客房里休息。客房里面的装潢也极尽奢靡,宛若皇宫一般。源贺暗自惊讶,他想不到区区一个地方刺史的居所,竟会如此奢靡,他借着酒劲问:“王爷,你房里这些宝物,该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吧?”闾若文一时目瞪口呆。源贺赶忙说笑着说:“你是国舅爷,这些荣华富贵理应享受的,我跟你说笑罢了!”闾若文这才笑了起来。源贺一粘到床,倒头就睡,闾若文笑着退了出去。
昨天夜里源贺不过是装醉,那点酒量他还是有的。黎明时分他就起了床,带着侍从离开了闾府,找到花太平他们后,立刻赶往信都城。现在信都城里还有两名县令,于昆山和贺培德,按照北魏的官制,刺史有三人,县令也有三人,其中有一人要是鲜卑人,穆寇胜就是鲜卑县令。于昆山和贺培德得知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到了信都,赶忙到大门口迎接,他们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官,全都战战兢兢的,源贺问他们一句,他们才敢答一句。
他们把源贺迎接到官署,源贺问:“驸马和公主在哪里?”于昆山说:“在冯乡。”源贺问:“你们穆县令呢?”贺培德说:“在冯乡。”源贺问:“我听说冯乡发生了农民起义,可真有此事?”于昆山说:“是真的。”源贺问:“那你们怎么不派兵去救驸马和公主,县里的衙役呢?”贺培德说:“在县里。”源贺非常生气地说:“你们能不能多说点?”于昆山看源贺脸色不对,马上说:“驸马和公主回乡省亲,穆县令就陪着他们一起到了冯乡,可是那些暴民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突然就把冯乡包围了,我们从逃回来的衙役口中得知这一情况后,当时就率领了三百士兵前去解围,结果在路上却中了对方的埋伏,贺县令还被俘虏了。”源贺转而问贺培德:“你不是被俘虏了吗?又是怎么回来的?”贺培德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他们让我回来报信。”源贺问:“报什么信?”贺培德支吾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源贺知道这些人,整天只知道捞钱,让他们都下去了。
源贺聚集何无忌、花太平、冉勇、源延一起商议这件事,源贺说:“我感觉这两个县令支支吾吾,好像另有隐情,我们明天换上布衣,到乡下去微服私访。”众人都说好。
次日源贺就跟何无忌他们及几个侍从化妆成商人,出城直奔冯乡去。半路上,源贺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乞讨,忍不住上前问:“老人家,您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在家里,还要出来乞讨?”老人哭着说:“我们哪里还有家?家里的地全都让那狗县令给占了,我儿子当年为国打仗,全都战死沙场,可为国捐躯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国家也不会对我们这些军烈家属有一丝的怜悯,为了活命,我只能带着孙女出来乞讨了!”源贺让花太平给这爷孙施舍了一包银子,才带着众人继续赶路。他们沿路上又看到了许多乞讨的孤儿寡母,他们也都是家里的地被鲜卑贵族给占了,被逼无奈之下,才出来乞讨的,源贺内心非常难过,命人将这次他们带的银两食物都施舍给了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他们赶到冯乡,远远地就看到围城的百姓,这些百姓手持农具,群情激愤,他们在城墙外大声呼喊:“让穆寇胜出来!让他还我们的土地!”有衙役到城头讲话,试图调解,他们看到不是穆寇胜,就用土块把他砸了回去。
源贺和众人混到人群中,只听人们都在议论纷纷:“这些地可是我们祖辈传下来的,怎么能断送在我们手里!”“我们就靠这些地生活,他们夺走我们还怎么活!”“这个狗县令,自恃在州里有人,就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源贺向人们打听,才得知是穆寇胜看上了城郊石家庄的地,就强行征用,改为自己的牧场,村民们奋起反抗,附近其他村庄的人之前也都有被他霸占土地的事,于是他们就联合起来包围了冯乡。
源贺听了这才松了口气,冯乡发生暴动哪里像乙浑说的那样是驸马造反。他知道这些农民也是被逼无奈,其实并不想造反,得想个办法将这件事情给解决了。源贺正准备率领众人先返回县城,这时有个人突然骑马赶来,他对围在城外的农民们说:“乡亲们!现在是这些狗官逼得我们没法活了,我们只要求惩治狗官,还了我们的土地,大家千万不要造反,那样会让我们满门抄斩,要相信朝廷还是有好官的!”源贺感觉此人很面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曾经在那里见过,倒是源延记性好,一下子想起那人就是他们当年在六镇巡视时救下的石柯琪,上次他因为惦记故乡的妻儿老小当了逃兵,要不是源贺带着他们这些囚犯去面见皇上,陈述了他们家里的情况,他们早已被斩首,那次皇上还下令家里有八十岁老人的可以有一个儿子免兵役,许多严刑酷法当时也被取消了。
源贺离开人群,来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休息,他让花太平和何无忌去秘密把石柯琪找来。花太平和何无忌走到石柯琪身边,对他说:“那边树下有个商人要找你。”石柯琪说:“商人找我干嘛?我就是个农民,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再说我也不做买卖。”何无忌说:“我们不便在这里跟你解释,你过去就知道了!”石柯琪怀着好奇跟着二人来到了人群外的树下。源贺问:“你还认得我吗?”石柯琪说:“看得有点眼熟。”源贺脱掉草帽,石柯琪仔细看了看,突然兴奋地说:“您是源太尉!您怎么会在这里!小人给您磕头了!”
石柯琪当即跪下磕头说:“感谢大人上次救了小人一命,可是小人没想到,回到乡里还是没有活路,大人一定要救我们啊!”源贺让他起来说话。石柯琪说:“小人是城南石家庄人,那次回来后,就跟一家老小团聚了,小人原本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县令穆寇胜却要征地做牧场,全县许多村子的地也被当官的给占了,这次我们听说他到了冯乡,就把这里围了起来,要他还我们的地。”源贺说:“你们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些贪官将土地还给你们!”源贺当即跟石柯琪约好,明日他会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冯乡审理此案!
当天晚上源贺回去,他已经想好明日该怎么做了。他正在客房中看兵书,突然听到门外有人来访,侍卫都拦不住,他出去见到是于昆山,于昆山提着一个食盒,见到他就说:“大人,小人准备了冀州特产金银饼给您。”源贺说:“冀州我来过几次,却不知还有这等特产!”于昆山笑着说:“那大人不妨尝尝!”源贺就让于昆山进去了。源贺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食盒的黄金白银,源贺当即沉下脸来说:“这金银饼我咬不动,你还是拿回去吧!”他把食盒丢给于昆山,让侍卫把于昆山带了出去。
源贺刚要继续看书,又听到外面有人访,还有个女人的声音,他推门出去,看到了贺培德,贺培德手里领着一个妖艳多姿的年轻女子,他一看到源贺,赶忙拉着女子到源贺跟前说:“大人,这是我的侄女郭晓晓,久已仰慕太尉的才思,这次听说大人到了冀州,就非要让我带来见您,说想向您请教诗词。”说着贺培德就将那名年轻女子送进了源贺的屋里,源贺想着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共处一室,不太妥当,正准备到屋里请出那位女子,哪知一进到屋内,房门就被那女子反锁上了,女子拿着一本楚辞来到源贺身旁,施展媚技想要勾引源贺,源贺将她劝诫了一番,打开门,将她送了出去,源贺对门外一脸尴尬的贺培德说:“我已经指教过你的侄女了,你们请回吧!”他让侍卫将他们送出了大门外。
次日源贺就率领随从,锣鼓开道,仪仗森列,骑马朝着冯乡走去。刚到冯乡城下,石柯琪就率领围城的百姓上前下跪,石柯琪给源贺递上状纸,状告信都县令穆寇胜和于昆山、贺培德圈占农民土地。源贺接过状纸,当即让人将穆寇胜、于昆山、贺培德押来,于昆山和贺培德正在行列当中,当即跪地求饶,何无忌和花太平带人骑马来到冯乡城门口,穆寇胜早在城头看到了此番情景,他知道是朝廷钦差大臣来了,赶忙让人打开城门,何无忌和花太平把穆寇胜也押到了源贺面前。
源贺问穆寇胜:“现在民众告你圈占他们的土地,你可知罪?”穆寇胜狡辩说:“大人!我是买的,我是买的,没有霸占啊!”源贺问石柯琪:“他是买的吗?可有付你银两?”石柯琪说:“一个铜板都没有给!”源贺问穆寇胜说:“你有多少顷地?”穆寇胜说不出来,源延拿出卷册说:“经查穆寇胜名下有一百五十顷地,于昆山一百三十五顷,贺培德一百七十顷。”源贺说:“按照魏律,地方官吏,刺史十五顷,太守十顷,治中、别驾各八顷,县令、郡丞六顷,你们这些地就算是买的,你们买地的钱又都从何而来?”三人说不出话来,源贺让人将这三人全部押到大牢里等候发落,穆寇胜被拖走的时候呼嚎道:“大人!我姐夫是濮阳王闾若文,你不看僧面看佛面,饶了小的吧!”源贺怎会怕这闾若文,他当即宣布把三个县令占的土地全部还给民众,民众欢呼雀跃,四处传颂源贺的德政。
源贺率众进入冯乡,冯熙和公主赶忙出来迎接,看到又是源贺来替自己解了围,冯熙激动得落下泪来。源贺说他既然来到了冯乡,那就一定要去给冯熙的父亲冯朗上柱香,冯熙赶忙带着源贺来到冯家祠堂,源贺主持了祭祖仪式,还在祠堂里上了三柱香,他特别拜祭冯朗:“冯兄,现在朝廷已经为你平反,你的女儿冯淑仪已经做了皇后,你的儿子冯熙如今也做了驸马,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祭祖结束后,源贺让冯熙和公主赶紧赴定州赴任,他准备带着穆寇胜、于昆山、贺培德他们三个回京城去复命。
源贺把三个县令押赴邺城,自己独自住在军营中,谢绝任何人来访。闾若文得知穆寇胜已落入源贺之手,他跟楼续忠和嵇廖智多次试图拜见源贺都被拒绝了,这让他们如坐针毡。
源贺派部下四处察访,发现冀州直管的长乐、武邑、勃海三郡,以及从冀州分出的相州魏郡、阳平、广平、汲郡、顿丘、清河五郡,总共八郡,大半的郡县都有官吏占地的情况,想到这底下的官吏私占百姓田地、贪污腐化成风,若再不加以整治,恐怕迟早要影响到魏朝的统治。他赶忙暗中派人去各郡县调查,把占地情况汇总成册,全都上报了朝廷。
拓跋濬接到源贺的奏章,再看源贺汇总的册子,那上面统计的数据简直触目惊心,冯淑仪也在旁边看着,看到那些底下的官员占了百姓那么多的田地,她也觉得十分愤怒。拓跋濬说:“这些人真是太贪了,朕的江山将要毁在他们手里!”冯淑仪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百姓有田可种,国家才能够安定,若是让他们无法生活,流离失所,他们当然会造反生事!”在冯淑仪的建议下,拓跋濬下旨,把从刺史到郡守到县令的官员全都撤了职,他让源贺同时兼任冀州刺史、相州刺史、邺城镇将,让他先好好治理冀州和相州。
源贺接到拓跋濬的圣旨后,便让冀州八郡的郡守和县令全部集中到邺城,当然还有冀州的三个刺史。源贺对他们说:“百姓是国家的根本,田地是百姓的基业,没有他们的耕作,哪里有我们的衣食,现在你们却仗着手里的权力,霸占民产民田,敲诈民脂民膏,圣上现在下旨,凡是霸占田产的,从刺史到郡守到县令全部罢免其官职。”
源贺宣读被罢免官职的官员名单,从闾若文、楼续忠、嵇廖智三位刺史开始,然后到八郡太守以及县令,居然大半人牵涉其中,源贺当场把这些官员的官职罢免了,并把他们霸占来的田产全都分还给了当地的百姓。源贺宣布上任冀州刺史、邺城镇将,同时举荐清廉的官吏任各级官僚,不日之后,冀州吏治为之一新。
源贺又到各郡县去考察,并将考察结果上表朝廷,拓跋濬根据源贺的上报,颁布了均田令,土地全部收归国有,不能自由买卖,分给天下的百姓,男人分四十亩,女人分二十亩,男人分桑田二十亩、麻田十亩,女人分桑田五亩、麻田五亩,死后收归国家,再重新分配给新人。源贺深知,没有地的农民就会依附豪强,寻衅滋事,他开始全面推广拓跋晃的三长制,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让百姓属于国家,而不是地主。石柯琪就当选为党长。
源贺在冀州上任三年,专心整治吏治,当地再没有官吏霸占百姓田产的事情发生,这三年里,冀州的农业、经济都呈现出一派繁荣之景,冀州很快就成为了天下第一的模范州。拓跋濬很是欣慰,他昭告天下,在全国的四十州也推行源贺的方法,惩治贪官污吏,颁行均田新制。乙浑原本还想看源贺的笑话,没想到现在朝野上下人人都在夸赞他,他气得咬牙切齿,开始在心中谋划着铲除源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