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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铁砧婚礼

作者:摇摇 | 发布时间:2017-09-28 17:19:22 | 字数:8086

我11岁那年,父亲就被派往德国,成为中国驻德使馆的一名外交人员。于是,父母把我留在了福州外婆家。外婆跟我说:“将来,你准保会去德国留学,说不定还会嫁给德国佬。”

22岁时,我外婆的“预言”兑现了一点点,因为我获得的却是瑞典皇家奖学金。随即,我离开福州,去瑞典皇家理工大学攻读计算机软件开发与应用专业博士学位。

十月里,素有“北欧威尼斯”之称的水上都市斯德哥尔摩,长夜无昼的冬季,已经过早地来临。微雨中,我的嘴里呵着白气,跟我的学哥Bill诉苦:“瑞典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我非得从南中国跑来受苦。”

从大学回公寓要走二三十分钟。我穿着一件父亲从德国带回的红色斗篷,鲜艳夺目在Bill的视线里,Bill放弃坐公车,甘愿为我撑一把黑雨伞,陪我走一段。

一路上,我一直跟Bill说我们的教授William,“我没有见过比William更年轻的教授,24岁时就获得哥德堡大学数学博士学位,至今已当了8年教授了。”“William不英俊也不难看,但是……站在人群之中,我一眼就能认得他。”Bill说:“很奇怪,你对他有兴趣。因为他未婚?”我讪笑:“我不过说说而已。”

在每两周一次预约拜见导师William时,他总会耐心地问我论文进展情况,需要他给我什么主意。我总是颔首听着,像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他是这样的和气,文雅,教养好,学问多,最让我的心小鹿撞撞的是,他拨了半小时给我指导功课后,我向他道别时,他一张很普通的脸庞上那种慑人的神情。他总是叮嘱我:“喜宝,有难解之处可来找我。”

暗地里,我向父亲讨教暗恋如何得逞。父亲很快发回E-mail:“有两招供你参考:将他逼向墙角,然后强行吻他,一吻定乾坤;假装腿疼,让他来扶你时,趁势亲吻他。”

小组里的4位同学约定去斯亚米索尼滑雪。由Bill游说William和我们同行。

这是我第一次滑雪。Bill悉心授我技巧,我颇得要领。蓝天。雪山。黑羽的鹰。亮色的云霞。来不及惊呼,穿着鲜黄色滑雪衫的我和Bill一道从雪峰疾驰而下,将山风和树香抛在脑后。途中,Bill在一旁喊:“你不要只顾脚下,看看四周的景致可好?”我摇头,生怕脚下一滑就失控了。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高山的空气,尔后沉住气一滑就是5公里。这时,William调整速度,滑至我身侧,问候我:“够劲吗?”我点头,无端地,心中的波涛汹涌起来,险些在转弯处失控,迎面撞上一棵粗壮的松树。

然而,我刚躲过松树,就直愣愣地往William撞去。Bill在身后喊:“快躲开,William。”Bill的声音未落,我和William早已摔在雪地里。

还好,我们俩摔得并不狠,爬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花,兴致依然好。可就在我准备继续前滑时,父亲教我的招数一闪而过,我的灵光突现:假如能让William受伤……我开始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存心……却听得William满脸狐疑地问我:“你看上去有些紧张,因为我?”我没有回答,只是眼神迷茫地望向他,待他一朝前滑去,我立刻对准他的身后,加速滑下,几乎是同时,William和我一同翻下雪山。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并不知自己性命可保。似乎过了很久,我才恢复了意识。慢慢地支撑着起来,竟看见雪地上渗出殷红血迹,William趴在一旁一动不动。

我吓得双腿发软。William会不会残废?他会不会发觉是我存心要撞他的?我呆呆地跪倒在他身旁,想要说抱歉,但是我太害怕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拽着他滴血的左手不放。游客和其他同学聚集过来,有女孩的惊叫声,也有人大叫:“叫担架来!快!快!”

“William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Bill安慰我,“William小时候抢篮时曾把左手臂摔成三节棍,这次摔坏的又正是这只小臂……”听得我直冒冷汗。

护士问我们:“谁留下来陪他?”“当然是我。”我回过神来,开始庆幸我的阴谋已经得逞。爱情,让我成为小小的阴谋家。

医生给William动完手术后说:“石膏过一个月便可拆除。”护士过来笑话他:“年轻人的身体,老人家的钙质。”我总算吁出一口气了。William醒来后,我帮他拧毛巾,替他擦脸时他却婉拒了我。他真的很客气,我想。

过了第三天,医生想让William出院,但William却喊整个头沉沉的,而且冷透。我向护士多要了一床毛毯给他,替他盖得紧紧的,还斗胆去触他的额头,我又吓了一跳,咦,有些烫。我赶紧出去叫护士,护士回来了,正要把体温计塞进William的腋下,他陡地呕吐起来,然后体温越来越高。接下去的日子里,William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刻,右手手臂上一天到晚吊着十几个瓶子。有时,看着输液一点一滴地滴入他的身体里,我的眼泪就淌了下来。

William得了肺炎。足足发了10天高烧,似乎脸庞都烧肿了。

William热度退后,看见我仍然守护在他的病房,脸上似乎浮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他把右手轻轻地按在我的手背上,表示谢意。我足足守候了他两个星期,我心里一直慌慌了两个星期。还好热度刚退,William就坚持要出院,说他的研究不能再撂下了。

在电脑房,Bill见到我,关切地猜我可瘦下两三磅?我笑:“中国女孩都苗条的。”

William越来越忙,Bill预约他多回,才被获准一个月见他一次。倒是他让我当了他的助教,给那些上他课程的硕士生们再讲解一遍功课,享受一份薪水,这样,几乎每天我都能见到他。我的心里涨满了喜悦。

说来奇怪,有时候我看着William,也无从找出他身上最吸引我的地方。他总是西装革履的,连去遛狗时也是,他个子不高,肚子也有些腆出,但是一看见他,我就忘却了这些,只会怔怔地微笑,眼神迷茫。无论我在研究中、在教课中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能适时点拨我,温和地、才华横溢地。就像外婆老爱说的,男人真正值钱的,就是气质与学问。我想,我要嫁人,也只会嫁给像William这样的人。

圣诞假期开始的第一天,William让我参加他的家庭派对。我尽量去得早,但到达时,Bill早已在厨房帮助William摆弄食物。William见到我,也不肯让我插手。

William的住宅有三面由落地大玻璃密封围墙的阳台式“太阳房”,难得见到阳光的瑞典人巴不得全力留住阳光。William让我捧着咖啡,坐在玻璃长窗里。

一共来了5个客人,我是席间唯一的女性。中午,我们在花园的草坪上烧烤火鸡腿、羊肉排、玉米棒子、土豆……

美丽的时光,美丽的天气,美丽的花园。

William的父亲也从哥德堡赶来,他看上去仍有一种祖先海盗惯有的傲慢,但他跟我说:“我儿子很高兴有你当助手。他很忙碌,你让他有时间做他的研究。”

过了十多天,我依照预约去William的办公室问他功课后,他说正好他要去市中心购物,“你去吗?也许我可以捎你一段。”当William的车子驶入市中心街道时,只见街市一片欢腾。William恍然想起:“噢,一年一度的露西亚节。”那些装扮着光明女神“露西亚”的瑞典姑娘们,穿着白色长裙,头戴点燃灯泡的花冠,唱着“露西亚之歌”,载歌载舞。William说,在她们当中选出一位最美丽的“露西亚”之后,其他姑娘将陪同她乘坐敞篷车,一路周游着去市政厅加冕。“但是,我对姑娘们不感兴趣。”William很快地说。也许是司空见惯了罢。我没有把William的话放进心里去。

父亲担心我当了助教以后,耽误了博士论文的写作,建议我:“何不去应聘,在实际操作中验证你的论点。”正好Bill也发了许多求职信出去,鼓动我也试试看。两个月后,我写出的求职信也有3封得到了回复,我决定向William辞去助教一职,而去瑞典爱立信(ERICSSON)公司总部科研开发部打工。

没有预约,我去William办公室外等他,“对不起,William,可否耽搁你几分钟?我有话……想跟你说。”我有些嗫嚅。我告诉他应聘的事,我很不安:“现在才来告诉你,不知你会不会责怪我?”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他安慰我,“也许你决定通过实践验证你的博士论文观点?”

“是。”我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William,谢谢你。”我充满感激。

“恭喜你。”William竟提议:“其实,我该为你庆贺,你可以一边读博士一边工作了。”

“那么,William,我们一起去中国餐馆,可好?我请你!”我兴高采烈。

“不可以让我的学生请客。何况,我还要谢谢你曾经为我看护了两周时间。”

William将车开得飞快,他说,他实在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忙得无暇去看望他鳏居的父亲。我知道他和我已经熟稔。不然,像他这样一个典型的北欧人,是无意与我拉家常的。

我一口气叫了五六个菜,William嫌多了,我说,出来留学后就怀念外婆做的菜,恨不得吃个满汉全席。William颔首:“你是我见过的最伶牙俐齿的中国女孩。”

我很惊讶,William很会用筷子,说是从前的日本留学生山浦教会他的。他叹气,山浦是他最好的学生。“他最爱吃中国菜和印度菜,他常带我来这一家中国宫廷餐馆。但是还没有读完博士,他就不告而别了。”

“来,我为你夹空心菜。”William取过我的筷子,将手抓在筷子的中间夹菜给我,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外婆说,筷子抓得近,娶得近。

要甜点时,我告诉William我喜欢吃巧克力冰淇淋,他立刻招侍者过来,“请替她要一客草莓冰淇淋。”他的心里没有我。我苦笑。招侍者埋单,侍者用广东话应我:“这个西人已经埋咗单啦。”我马上跟William说:“说好我请客的。”William挥挥手:“哪有学生请客的道理。”

William的兴致很好,开车送我回家时还问我,可否去他家小坐片刻,我几乎欢呼起来。

但是到达他家门时,他却紧张地,“咦,我忘了带门钥匙了。”我正在揣度他是不是突然改变主意?他却说,“嘿,我还有备用钥匙,就在窗台上种的一小盆一小盆蓝色风信子花的土层里,你猜得出来吗?在哪一个花盆里?”

我随便伸出三个指头。William哈哈大笑,并没有问我怎么猜对。

进房门时,我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里,但他轻轻一扭身,我就落空了。

William陪我坐在“太阳房”里,我一会儿偏过头,看落地玻璃外蔚蓝的天空;一会儿,又触摸毛衣的衣角,在上面划着暗纹。我思忖着能对William表白什么。

我试着告诉William,我是超级演员,30秒之内我就能让自己泪流满腮,他不信,似乎也不感兴趣。我当即哭给他看,我眼圈红红地看牢他,但他无动于衷。

当William进厨房时,我环顾四周,突然发觉自己只是他宽大的房间里一个楚楚忧伤的小女人。我想起张曼娟有一篇小说叫《俨然记》,女孩参加学校话剧社团公演时,在观众席上看见了披着袈裟的他,心里一惊,他是她今生要找的人。和尚也为她心动,闭关两年……自然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但是,我和Wil.liam?

William从烤箱里端出香橙苏芙喱。他客气地说:“这是我最爱的甜品,不知你会不会喜欢?”他的话几乎鼓舞了我,向他道别时,我鼓足勇气,用右手指了指我的脸颊:“喏,这儿。”我暗示他亲吻我的双颊。但他顾左右而言:“我们行中国的礼节,可好?”我把右手放下,伸进他的手心,他像征性地轻握我的手,可回到家后,我还是觉得他的手很强劲很暖和,直到暗夜的梦里。

星期一我去爱立信公司上班,替瑞典人办公倒也轻松,除却几个上了年纪的人依然有William父亲那种傲慢的“海盗情结”,年轻人倒可相处得融洽。

刚去两天,就有两三个男同事想约我出去喝杯咖啡,我没有答应。明知道外国男孩子是好伴,可以抚慰乡愁,但我宁愿陪我喝咖啡的人只是William。可是,瑞典男孩蛮奇怪的,我越是推辞,他们越是缠得紧。

我恢复了两周拜见一次导师William的习惯,地点只是他的办公室,话题也只是功课,William没有让我同他更深交往的意思。

这个瑞典的冬天,漫长得几乎令我窒息。

三月里的一天,竟逢上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下了班,同事Pot.ter等候我,他想开车送我回家。我为他的温情、细腻所打动,到家时,我主动邀他:“Potter,来!进来喝一杯!”Potter是瑞典北方土生土长的少数民族萨阿米人,他高大而英俊。我的话音刚落,他的蓝眼睛立即转向我,“喜宝,你有男朋友吗?”

我缓缓地摇头,眼泪就流了下来:“要是我可以不爱他,我才不爱他。”

Potter的眼神充满关注和同情,他为我拭去眼泪,我平静下来。

Potter有时候也不请自来我的公寓喝中国茶,我当他是好朋友,喜欢向他吐露心事。

有一天,闲聊时,我告诉Potter,我父亲想让我去柏林看他,Potter说:“好啊,我可以作你的导游,我们先去东部柏林,再去南部慕尼黑、西南部黑森林……”

父亲见到Potter,很欣慰,以为他是我的男友,我也不加解释。

Potter实在是个很好的玩伴,他带我去冰湖岸上的斯克鲁奇(Schluchsee),穿行在举世闻名的神秘“黑森林”。大雪覆盖之下,这一片野生森林浓密的老树粗桠,以及触眼可及的变幻的湖泊、水坝,峻峭的冰峰,自山顶而往远处延伸的自然风光,让整个森林更有了一种摄人魂魄的壮观与静美。

我们在有300多年历史的斯奇弗饭店(Hotelschiff)住下,它位于村中心和湖岸之间,这一带许多大斜坡的草屋顶、五颜六色的村民着装和布谷鸟钟,都叫我兴奋不已。在斯奇弗饭店,我们品尝了最负盛名的流溢着奶酪、饰以水果和果仁的“黑森林蛋糕”。席间,有一流动摄影师将相机对准我们,我和Potter的两张笑脸一齐迎向镜头。摄影师让我们成为情侣,将我们的影像胶印在锁匙扣的挂饰里,我只觉身边有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亦有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夏天来临时,我和Potter像所有当地职员一样,早早地上班,早早地下班。有时,我们去度假村的湖区划船,湖岸上那些外墙鲜妍的烟蓝、雪白、鹅黄的老房子,长条麻石砌就的石阶和倒映水中的风帆、樯桅,有我眼里最美丽的瑞典风情;有时,我们在步行街喝露天咖啡,咖啡座的阳光总是很好,街景总是迷人;有时,我们去市郊那座北欧最高的瞭望塔,眺望瑞典首都这块位于波罗的海与梅拉伦湖之间的翡翠之地上,那星罗棋布的湖泊、远处的河道和大小不一的岛屿;有时,我们也去一家以意大利著名歌剧院Lasgala命名的饭店吃西班牙海鲜饭、俄罗斯鱼子酱,看舞娘的表演……和Potter在一起,我的内心很安稳很宁实。

六月里,Potter带我去他的北方家乡过“仲夏节”。节日前夕,Potter让我去田野里摘撷七色野花,放在我的枕下,Potter说:“这样,你理想的丈夫,就会出现在你今夜的梦里。”

那夜,最后的蝉声已经沙哑,我却仍旧不能入睡。第二天一早,Potter就来敲我的门。只见天青青地绿绿,欢乐的人们已经在农庄空旷的地上竖起十字形的柱子,身穿传统民族服装的音乐家们在缠绕着花和叶的柱下演奏民间乐曲。Potter拉住我的手,和村民们一起绕着花柱,围成一层层圆圈,在小提琴和手风琴的伴奏声中翩翩起舞。我一边跳着,一边却懊恼地想:要是昨夜我睡着了,不知William会不会入梦来?

回到公司没几天,我成功地设计了一个复杂的电脑程序,令论文有了突破性进展。下了班,我依然兴奋不已。临回家时拐道去找William,我多么想让他早点知道我的成果。

我摁响门铃,没有人应门。William还没回来。我坐在低石栏上搓着手,心想我就在这儿候他吧,或者,我可以先进他的厨房,扮“田螺姑娘”,为他做一道他爱吃的苏芙喱,不知会不会给他一个惊喜,而让我的暗恋情结柳暗花明?

我立即陶醉在我的设想里,我将手探进窗台上的第三个花盆里,那枚门钥匙果然还在原处。拂去泥土,我将它插进锁孔,大门应声打开。一阵凉风从背后打来,我无端地打了一个冷颤。忽然,我听到喘息声,也许是William父亲豢养的狗寄在William家吧,但是奇怪的是没有狗吠声。

我掩上门,穿过门廊,厅内的情景使我顿然呆滞。两个人,赤裸的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在一小块方形俄罗斯地毯上。“啊”我惨叫。他们齐齐转过头来。

我如同见到鬼魅,双腿僵住。地上的人,竟是William和Bill。怪不得William跟我说他对姑娘们不感兴趣。怪不得William跟我说起山浦。这一刹那,我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甚至还记得带上房门。

我跌跌撞撞地喊了一辆的士,往家赶。我倒了一杯Potter留给我的马爹利喝,我止不住地发颤。我哆嗦着摊开电话本子,寻得Potter的号码,拨了过去。他不在家,我几乎声泪俱下地留言:“你可不可以一回来就来看我?Potter!Potter!”

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了一脸,在我最需要Potter的时候,他并不在我身边。我和着泪水,将马爹利灌冷水似的灌进嘴里。然后,便呕吐起来。当我从洗浴间出来时,就听到电话铃声大作,“10分钟”,Potter说,“喜宝,等我,我就来。”我放下话筒,四肢软绵绵地。

Potter敲门,我摇晃着到门口,刚旋开门锁,就瘫倒在地毯上。Potter抱我进客厅,把我放在沙发上,焦虑地问:“喜宝,你喝多了吗?”

“没有。”我直愣愣地看牢Potter,“我没有醉。Potter,陪陪我。”

“不,我现在就走。喜宝,酒是好的,可是你喝多了。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再来看你,然后你告诉我让不让我陪着你,可好?”

“为什么我求你,你也不肯留下来陪我?Potter。”我歇斯底里起来,跪在地下,把头伏在他的膝上,眼泪鼻涕蹭脏了他的笔挺裤子。

“喜宝,好好地睡觉,OK?我送你去卧室。”Potter唏嘘,“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痛。”

“明天见,喜宝。”他向我扬扬手。只听得“呯”地一声,门关上了。他离开了。

夜半醒来,我头痛欲裂,但神经却松弛了许多。觉得渴,刚要去厨房拿杯水,却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正诧异,“好点了吗?”听到声音,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Potter!”我失声道,“你没有离开?”这才看见他斜倚在沙发上。他说:“你让我放心不下。”起身,揽住我。他突然撩起我的黑发,飞快地吻我的脖颈,他叹口气,“从现在起,我要在你的长发下埋藏一万个吻!”直到天亮,他都没有问及我昨日缘何失态。我的心底掠过一丝感动。

“谢谢你一直陪我。”我抱紧他,无言哽咽。我不能再读我的博士了。或者,我可以从头开始,另外找一个导师,或是一所大学。

我让Potter代我告假。才午后,Potter就提前下了班来看我,见我额角烫得厉害,赶紧出去买降烧药。他坐在床沿,喂我服下药片。我迷糊着入睡后,就不停地做梦,梦里William和Bill齐齐地瞪着我看,转瞬,他们的面容却已消失,化成两只骷髅。

我骇叫着惊醒过来。Potter下厨为我做了薄煎饼、番茄汤、很硬的土豆,还有一种很特别的布丁,结果我只吃了一点点,又昏沉沉地躺下。夜里,Potter仍然留下来照料我。

但是,接连三天,我的热度升升降降,没有全退。Potter每天下了班都来,替我做三明治、烂菜汤,服侍我服药,整理房间。我已经习惯了和Potter在一起。

周末,我几乎是痊愈了,精神出奇的好。特地下厨为Potter做了一桌中国菜。但是,直等到菜凉,Potter还没有出现。我拨电话去公司,职员们都早已下班了;又拨到他家,仍是留言电话。

我胡乱地吃了些饭菜,才听见汽车引擎声。一定是Potter,我飞跑出去开门,只见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跑车,却不是Potter的那辆。车上下来一位棕发女郎,黝黑的皮肤,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我失望地正要掩上门,女郎却看看手心的纸片,又看看我。

她问:“郑小姐?”我拉紧真丝睡裙,点点头,“我是郑喜宝。”“你知道,我是Potter的女友。”她有点犹疑。我陡地睁圆眼睛。我的爱情竟是如此不济,我正要爱上Potter时,他的女友却找上门来。

我丧失风度地翻她白眼,“或者,他已经放弃你了。”女郎不甘心,又问:“那么,你不准备把他还给我了,是么?”

“是。”我突地咳得厉害。“请原谅,我不能吹冷风。”我面如土色地下逐客令。这时,女郎却嫣然一笑,朝着车内喊:“Potter,出来呀!”

Potter喜不自禁地站在我面前,一手揽着女郎,一手揽着我,边进入房内,边介绍:“这是我妹妹,Evan,刚从哥本哈根来。”我骇笑,我真是个没有出息的人,Potter稍一设局就摆平了我。

哪料Potter生怕还有闪失,突地,带着些许诡秘,对我轻轻耳语:“我必须带你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待我痊愈后,Potter和我一道飞赴苏格兰。在格那格林(GretnaGreen)小镇“黑色铁匠铺”小小的砖砌房子里,一位身穿苏格兰传统格子短裙的老铁匠,让我挨紧Potter站在铁砧前,他一边递过一篷白色百合给我,一边为我披上白色婚纱。并且,在Potter的手心放上一枚“金戒指”,“这是我专门为你们在铁砧上打制而成的。”

他说。然后,老铁匠就依照18世纪流传下来的婚礼习俗,先询问我:“年轻漂亮的姑娘,请问你年满16岁了吗?”“是的。”我忍不住地笑出声来。接着,他又问Potter:“英俊的先生,请问你是第一次结婚吗?”“是的。”Potter看上去挺严肃的。老铁匠满意地继续发问:“那么,你愿意娶这位美丽的女孩,让她成为你的合法妻子,并爱她一生吗?”我偷眼看Potter,只见他满脸诚挚,“我愿意。”Potter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老铁匠再度把脸转向我:“你愿意嫁给这位男子,让他成为你的合法丈夫吗?”尽管明知是模拟婚礼,但我还是无端地羞涩起来,我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愿意。”Potter在我身旁绽开灿烂的笑容。

当老铁匠让Potter为我戴上那枚“金戒指”,一种笃定的幸福感真真切切地充溢了我的胸间。这时,老铁匠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取出两粒丸儿,嘱我们含着。我和Potter相视而笑,因为,我们的嘴里立刻泛起甜津而温暖的味道,正像老铁匠所说的,“这‘甜蜜蜜’,是我对你们婚姻生活的祝福。”

婚礼仪式末了,他刚刚将我和Potter的右手交叠着放在铁砧上,就猛地举起大铁锤,凌空击下,我惊吓得闭起双眼,只听得当啷巨响,原来他击打的是铁砧的另一头。长吁一口气,我和Pot.ter如获至宝地收起铁匠铺发给我们的结婚证。

刚刚步出铁匠铺,Potter立刻掏出在慕尼黑买下的蓝宝石戒指给我戴上,指环正合指,精致地装点了我的素手。

苏格兰的阳光下,我和Potter用双手搂着对方,拥吻并相互磨蹭着鼻子。从前的雪中“阴谋”,早已不知成为何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