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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爱奴

作者:摇摇 | 发布时间:2017-09-28 17:21:46 | 字数:4915

五年前,我在师范大学读大四时,已经给中学生家明做了将近两年的家教。

要不是那一天冬雨骤起,我去迟了半个小时,我可能永远不会碰见家明的干爹韦尧,韦尧总是在周日上午11∶15来,开着一辆灰色奔驰,接家明出去兜风,吃麦当劳……

那天的课本应上到11∶30结束,可是因了韦尧的出现,家明的心思早已不在功课上。收人钱财,替人解惑。不能因为我迟到了半个小时,就把原定两个小时的课程缩短,我不肯放家明下课,但韦尧一刹那想替干儿子求情的笑容迷住了我的眼。对爱情的预感,在一瞬间总是容易叫人迷濛。

结果,我同他们出去玩到日落。这期间,韦尧的拷机、手机几乎响个不停。韦尧比我大4岁,却已是福州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一年挣两三百万。他说幸好手下有个精明能干的售楼小姐,她知道如何从客户那儿得到最大的利益,于是他靠她发家。

他先送我回师大,虽然隔着家明,可我们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快乐。意犹未尽。

过了几天,就是愚人节,那天晚上,我给家明辅导完功课,刚刚下楼,就看见那辆灰色奔驰静静地卧在居民楼前,一阵狂喜突如其来。我连忙轻叩司机座的窗玻璃,可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等我狐疑地把脸凑近,正要将眼睛贴在玻璃上,这时,车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了。我当即吓出声来,却听得韦尧坐在车里哈哈大笑。我陡地气恼地抽身离去,在韦尧发动引擎,将车子驶近我身旁时,我已招了一辆“的士”。

像摆脱跟踪似的,我跟司机说:“别让后面那辆奔驰追上来。”司机笑:“年轻女孩都爱玩这种把戏。但是,我会帮你的。”当“的士”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我再也见不着韦尧的车子时,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心中最柔软的一隅就仿佛被掏空了似的。

“的士”停在校门口,下了车,我久久地呆站着,不肯走回宿舍楼,我希冀着能看到追来的韦尧。然而,挨过了半小时之久,等来的依然是失望。我才发现,背叛自己内心真实的欲望,分明是件再愚蠢不过的事。

我几乎是跑着进门卫值班室,拨通了韦尧的手机,韦尧显然大吃一惊:“我以为你准备躲着我一夜不回宿舍。我早就说服了门卫,把车子开了进来,我就在你宿舍楼前等你。不过,愚人节的话,你千万别当真。”

我气结,觉得他是个难缠的家伙,充满傲气。看着离大门关上的时间还有1个多小时,我决计守在门口,我不愁他的车子不出来。

我刚放下电话,却见值班室窗前立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我,那一刻,我有些晕眩,直觉告诉我他是谁。

“韦尧。”我喊,跑到他的跟前。门卫好心地叮嘱我:“不要太贪玩,早点回来。”

韦尧的车子泊在校外菜畦地旁幽暗空地。甫在他的车内坐定,他就偏过头来吻了我,他身上有一种年轻男人的好闻的味道,轻轻地钻进我的鼻我的心,我的脸立刻变得烫热。

然后,他带我去卡萨布兰卡钢琴酒吧,他为我要了一小高脚杯女人的酒,还不时为我叉取一些不知名的可口小点心,那种温情由真实的背景乐辐射而来。我们坐在酒吧里有说也说不完的话,我也一直偏着头纯情地浅笑着,从他看我的眼神里,我知道用樱桃小嘴低啜着绿薄荷酒的我是动人的。

一个小时后,他送我回校。我依然浅笑着,朝他挥挥手,但无法掩饰我的不舍与怅然。

我开始下意识地企盼韦尧再度不经意地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愚人节过后,音讯全无。打他的手机,关机。即便每个周日上午我都故意在家明家延长1个小时的家教,可我终究也没能再见到韦尧的踪影。

我这才发觉韦尧不过给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愚人节玩笑,我沮丧且悻悻然。

毕业前夕,在同系同学的沙滩派对上,我趁机哭了又哭。夜风中,我亲手在沙垛里埋葬了我在三月里萌芽的爱情。

我无意再在这个城市待下去,我几乎是全班第一个返回老家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刚抵家门,就听见母亲笑吟吟地说:“萍儿,你这个朋友知道你今天回来,已经在这等你两个小时了。”终于,我先开口:“韦尧,你一向做不速之客?”他看着我,有一丝无奈:“不见得,为了加深你对我的印象,才让我这般费尽心机。”

他很直接地表白什么,我不肯认账:“没有结果的事,何必费尽心机?”

他欲语又止。或者,我要说他眼光好来抬举自己?

三月里我们相遇,四月别离,来不及共筑更多的绮丽回忆。空白的五月和六月,就象一个针眼疏漏的绣品,我不应再追问什么。

我带他去小县城里最好的一家饭店吃了一顿美味晚餐。然后,我们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里散步,他伸出手,轻拭我鼻尖上晶莹的汗珠,眼睛里闪烁一抹复杂的神情。拐过街角小店,他要了一杯冰柠檬水,两根吸管,我们就在路边额头顶着额头对饮起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浪漫。

夜已深,走在湿滑的小城街头,他突然拥住我,眼泪汩汩地淌在我的肩上。他说:“今夜,我就得赶回,明天是我的婚礼。”

我在他的怀里瑟缩,冷不防,一滴滚烫的泪珠顺着我的脸颊落到滚烫的唇上,封住了我所有的言语。

我绝望地执拗起来,挣脱了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我不能入睡,几次三番想从窗口望下,看看他的身影可在,可我一从床上坐起就失去了勇气。几乎一整夜,我都一直重复着有人敲门的幻觉。

昏沉沉地和着泪水睡了一觉,天色刚亮,我陡地打开家门,希冀看到什么。自然什么也没有。过了今夜,韦尧已是别人的新郎,又怎会在我门外守到天亮?

我怔怔地落下泪来,却见地毯上躺着一张短笺,是韦尧的字迹:“萍儿:此刻世界都已沉默,只有厚絮似的云朵被夜风一把一把地撕破。你无从知道,两个月前,我的心早已被一只纤纤细手撕成碎瓣。她既能让我发迹,也能设局毁我。明知我不会要这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但是她跟我说:‘你就认命吧。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的。’我已经别无选择。再见了,我的最爱。”

一桩婚姻说穿了不外如此简单。无端地,我冷笑起来。也许,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象她,牺牲了被爱;象他,牺牲了爱。

我在县城中学教外语。婚后的韦尧隔三差五地拨来电话,问候我,但只字不提他那不再当售楼小姐的妻子。

最后一次电话里,我冷着声音跟他说:“因为我知道,不是每一段感情都可以开花结果的,所以我早就认命了。”但是,当天晚上,他竟赶来县城会我,我心酸,与他客气得象是刚刚相识。

他并没有久留,彻夜赶回福州。

半年后,我收到他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两行字:“容我提一个建议,这个暑假你来福州过,我已为你在西门买下一间139平方米的套房。”

我糊涂起来。有个情人的角色等着我。

两天后,他驱车来接我。我没有收拾行囊,木头人似的坐进车里。我们之间没有对白,只有汽车的轰鸣声。

将我安顿好在西门的新房子里,他抽身告退,我无端地用手掩着脸大笑起来。他也笑,涨红了脸。

在福州住下后,我立即联络大学同学,玩得不亦乐乎。韦尧偶尔有电话来,偶尔也来看我。奇怪的是,每回一同他相处得熟络,就轮到分开的时候,分隔一段日子,自觉已变得生疏,我同他又得从头开始,仿佛永远停留在最初的阶段。

很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到了第三个暑假,韦尧打电话给我,说他去沈阳公干一周,让我自己坐车来福州,度假。

我约了大学时的密友素芬与我同住。第四天午后,我刚刚睡下,却听得急促的敲门声,素芬前去应门。一位怀抱可爱的小男孩的美丽少妇颤声问她:“你可是萍儿?”素芬赶忙喊我。

来不及换上衣衫,我穿着睡裙出来见她。我不曾料到,她一见到我,就放下小男孩,一把揪住我的睡裙吊带,我来不及反应,她的拳头、长指甲已经死命地往我脸上、脖子上、身上又打又抓,她实在是歇斯底里,连素芬过来拉开她,也挨了她一记重击。小男孩早已在一旁吓得嚎啕大哭。

“你再不把韦尧还给我,我还会来这里的。”她抱起男孩,狠狠地盯牢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要再见到你。”我掩住脸。她突然声泪俱下:“我和你一样,也是在大四时认识韦尧的。那是一个房地产专业新老同学的聚会,来了很多人,韦尧正好坐在我旁边。我们聊得很开心、很起劲。我对他一见钟情。毕业后,我没有回长春老家,而直接去了他的公司。……那是一段快乐的日子。但是,你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她泣不成声,“……为了挽回我的爱情,我不得不寻找机会,在我为公司获取了一大笔利润之后,我请他为我开个庆功晚宴。那夜,我要他不停地向我敬酒,然后‘他干掉,我随意’,曲终人散时,我送他回我的宿舍,让他做了他不该做的事……”

我捂着一道道淤血的指痕,瘫坐在地上。我无意搅局,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是韦尧的妻子居然找上门来,她居然当着我的密友对我软硬兼施,让我无地自容。

是夜,等素芬睡下后,我找来刀片割腕。我很镇静地看着鲜血在水中泛开,这一刹那的勇气由剜心的绝楚激起,觉得死比生好。

失血过多,我的眼皮粘搭着没有力气睁开,但我仍然良久没有失去知觉,似乎有电话铃声在我耳畔轰鸣。然后,是素芬的惨叫声……

清脆的鸟鸣声叫醒了我,睁开眼睛,一窗皆绿。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护士一脸的没好气:“好好地活,自杀什么呀。”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悠转了一圈,神思又回到了我身上,只见左手腕缠着绷带,寻死的那一刻仍然历历在目。我知道护士最看不起自杀的病人。我翻了个身,突然听见护士又说了:“进去看她吧,她醒了。”我望向门口,韦尧风尘仆仆地站着。

“昨天,我一下飞机,就去找你。还好在门口碰到素芬取些日用品出来,这才知道整个情形。幸亏当时素芬姐姐打电话来,素芬去接电话时发现了你,要不然……”韦尧俯下身,把我的左手轻轻握住,熨贴地放在他的脸颊和肩膀之间,说着,他哽咽起来,“我害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在我日渐康复的一周里,韦尧几乎没有离开我半步。终于,他提及婚姻状况。婚后,除了反复告诉妻子,他不爱她藉此激怒她以外,他花了60万元,为她办了英国移民签证,企图让她慢慢淡化对他的感情,但她不肯出国。只是同他要价180万元,外加一套豪华住房,儿子归她。

我无言。四年前,他已经认命,维持这段婚姻。如今,他似又反悔,要用金钱换回心灵的代价。

等待缝口拆线的日子里,韦尧怕我再自杀,请了他的一对朋友夫妇,同我住在那套他为我买下的套房里,守住我。半个月后,为了让韦尧放心,我径自回了老家。

我左腕上那道疤痕,足有寸宽,两片粉紫红色的肉厚厚地凸起,虬曲的缝痕犹可看见,说不出的丑陋与狰狞。夏天里我坚持穿着长袖衫,有一天正在更衣,母亲推门进来,大惊失色:“你的手怎么啦?”我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不小心被电熨斗烫的。”

那段日子,总是恶梦连连。有时,不过是睡了一个短短的午觉,睡梦里也有位少妇突然扑上来,死死地掐住我的脖颈:“还我韦尧。”“我恨你。”我渐渐闭气,只听得喉咙咯咯作响,不能醒转过来。

韦尧几乎天天打电话来问候我,隔一周就要开车来探望我一回,但他仍然绝口不提他并不爱恋的妻子,一如往日。他的深情与爱意,是这么熨贴,温暖我心。我几乎好了伤口忘了疤。

就这样过去了三个月。

那个周末,我没有等来韦尧。也许他有事耽搁了行程,但我心如刀割,直觉他已经弃我而去。直到夜深,我突然接到韦尧的电话,一颗心稍安了许多。他激动而疲惫地:“萍儿,我终于离了婚。她再加筹码,儿子归她,我被迫同意。”

他知道我仍然对他倾心,故有此言。隔了很久,我只说:“好。”不肯承诺什么。但感觉得出来,他放下一颗心来。

第二天一早,我刚要出门,就见到从福州赶来看我的韦尧,我的心剧跳起来。他握紧我的手,不肯松开。我百感交集,跌进他的怀里。

韦尧轻声问我:“萍儿,还要多久?你会与我结婚。”

这句话我等了四年多,但真的被问起时,我只是抚着左腕上的丑陋疤痕,不知是点头说尽快,还是摇头不与他论婚嫁?韦尧却不由分说地揽紧我的双肩,坚决地:“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表示愿意。四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我已经能够表达我内心真实的欲望。韦尧感动地拥紧我。

我以为从此一帆风顺。一路上,我们说说笑笑,一如初识时。“劫”后重逢的喜悦,更是充溢在我的心间。但我没有料到,刚进他的家门,就见一年多前见过的那位美丽而置我于死地的少妇,正坐在厅中调换电视频道,我无意再受创,飞奔出门,泪水却哗哗地流了一脸。

终于,韦尧追上我,焦灼地、急切地解释:“萍儿,不想你误会了。自从我和她分开后,有时她无暇照看孩子,就把孩子送到家里来,让爷爷奶奶代看,这会儿,她正在等孩子睡醒再接走。”

我尴尬。这种大方来往我接受不了。

正踌躇着去留,“萍儿,”少妇追出门来喊我,“如果不是我搅局,也许你们早已是神仙眷属。”她歉歉然。

我鼻子发酸,不再当她是刽子手。

韦尧同我订下婚约。终不知我和他能否久久……久久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