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喜宝22岁那年的夏天。从服装系毕业半个月后，没回湖南郴州老家。其时，看到福建新霓裳模特公司正在招人，她凭着1.75米的高挑身材，被录取了，成为公司旗下的一名签约模特。

她在模特班接受训练的第一个项目：穿着尖尖的高跟鞋，贴墙站立一个半小时。练功房里没有装空调，热气逼人，加上她连日奔波找工作疲惫之极，她才站了半个多小时，就觉得人发木，眼前一黑，“咚”地一声就顺着墙根滑落在地。

身旁一个男模张家明看她晕倒了，好心地扶她起来，却被教练阻止了，她一遍遍地大声喊：“喜宝！爬起来！”直到把她喊醒为止，又让她继续站立。

训练结束后，张家明由衷地夸赞喜宝：“你一点都不娇气，很能吃苦。”喜宝这才看到他一脸澄澈的笑容，大眼睛带着孩子气的长睫毛。他比她大1岁，在福州大学读会计学硕士研究生，暑假里来做兼职模特。

整整两个月，喜宝和张家明一起压韧带，踮着脚尖跑步，做台步分解。张家明的老家在广东韶关，紧临郴州，也能算是老乡，他们俩就多了一层亲密感。通常，一同参加训练的同伴都走光了，喜宝会单独留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多练两个多小时。过了几天，黄昏的练功房里有喜宝，就会有张家明。

看到喜宝的脚后跟、脚趾头被高跟鞋磨出水泡和血水，张家明就小心翼翼地帮她贴上创可贴。有一回，喜宝顶胯时，脚抽筋了，锥心地疼，张家明就把她的小腿抱在怀里，为她擦上松节油，轻轻地搓揉，一种被照顾、被关心的感觉，倏然涌上她的心头。

年底，喜宝和张家明被喊去拍照情人节专题，摄影师要求他们亲热点，再亲热点。张家明伸出右手臂揽她入怀，突然转过头，蜻蜓点水般吻上她的唇。当他立刻回转脸孔时，摄影师大声喊好，快速按下快门。

情人节，喜宝路过街头报刊亭时，看到这张照片作为本地时尚类杂志情人节专题的封面，被放在最显眼处，封面上两个人的神态都很甜蜜。张家明平时给她的一种温暖、安全的感觉，霎时浮上心来。

“三八”节，喜宝在金源大饭店做意大利“乔威尔”美发秀，最后，她披着白色婚纱，手挽张家明出场，惊艳全场。送喜宝回家时，张家明兴奋地说：“刚才那一幕，是我梦想中的场景，和心爱的女孩踩上红地毯，幸福感一点点涨起来，心里放不下了，差点从眼睛里流出来。”

尽管模特公司里有严格的不许恋爱的规定，但张家明含蓄的表白还是让喜宝心如鹿撞。

盛夏。所有模特被公司派遣去平潭岛参加国际沙滩节。除了一场场时装秀的表演外，喜宝和张家明还应画报社之邀，拍摄一组在海边的夏日画面。

工作中的喜宝和张家明在沙滩上玩飞盘、戏水，张家明偶尔顺手将喜宝额前湿漉漉的散发，轻轻捋到脑后。

一天收工时，天色已黑，海滩上的人渐渐散去，张家明背着喜宝爬上一块大礁石，两人坐对无边无际的大海，张家明向喜宝袒露人生抱负，袒露他的爱恋：“喜宝，我爱你，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他的上进心和澄澈的笑容，令她动心。爱情犹如一颗种子，在她的心底萌芽了。

这个海边的夜晚，两人真诚地相爱了。他们并排躺在沙滩上，星星像舞台的布景，闪烁在头顶。喜宝像孩子一样蜷起身体，依偎在张家明的怀里说：“即便将来我跟你说分手，你也别放我走，好好地把我留在你身边。”

10月底，喜宝被公司选中，参加“戴安芬”内衣、泳装秀。在模特界，流传着一句话：“内衣模特是模特里的精英。”因为内衣模特对三围的要求更高，她充满自信地答应了。

在后台换内衣，设计师当面称赞她：“你的胸部真漂亮，形状好，比例适中。”这场内衣秀，和以往的时装秀一样，照例有很多公司的老总前来观看。不同的是，演出后第二天，一位三十七八岁的客户就向公司要了喜宝的电话，他是中闽摄影器材公司的总经理秦谦，请喜宝去面谈拍平面广告和画册的事情。

一天傍晚，喜宝如约来到金源大饭店。饭桌上，秦谦很快和她谈妥拍摄的事宜，还消除了她的顾虑：“虽然做模特这个行业，被客户看中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我从来不往这方面想，你尽可以放心。”

喜宝在电话里说与张家明听，张家明竟冒雨连夜从福州大学赶到她的租住房，提醒她：“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为好，每一个‘时尚中年’身边的女孩子，都是年轻漂亮的性感尤物。听教练说，曾获过汽车模特大赛十佳的一位模特，客户给她买楼不说，连汽车也换了，但是时过境迁，客户很快又有了新的‘猎物’……”

喜宝点点头，用吻堵住了他的话语。

过了几天，她为秦谦拍了第一个平面广告，是日本PENTAX的相机广告，她演太空人，穿着厚厚的银色塑料衣服，长头发用钢丝绑起来，在宇宙隧道里站着、跪着，或者靠在椅背上，灯光一打，她便一直在流汗。

拍完广告，秦谦让司机赶紧送她回去洗浴，还内行地说：“这种汗是粘的，可以减脂肪。不像跳芭蕾舞，跳出来的汗是湿的，一杯水下去，体重便恢复了。”

又一个新年快到时，秦谦的公司要举行一场迎新晚会。电话里，秦谦说先带喜宝去买一件晚礼服。在PORTS专卖店，他替她挑选了一款白色羊绒大衣，一袭连身黑裙子。漆黑的天鹅绒裙裾上缀着华丽的亮片，像那个永恒的初夜里沙滩上空的星星一般闪烁。

喜宝一边想着还在校园里写硕士论文的男友张家明，一边从更衣室出来，听到秦谦忍不住的赞叹：“喜宝，你就像童话里的公主，要参加王子的舞会了。”

她浅笑着婉转拒绝了秦谦的馈赠，但是秦谦坚持：“出席晚宴后，你可以把衣服还给我。”

晚会在五星级酒店举行，身材魁梧的秦谦在流光溢彩的大厅台前向来宾致词，眼中闪烁她从未见过的睿智的光芒。她忽然有些眩晕，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成功男人的魅力，叫她无法抵挡，这是张家明身上所不曾有的。

二

那段时间，张家明写论文特别忙，无法兼职模特，也疏于和喜宝联络。喜宝却渐渐顺应了秦谦的约会。

一个夜晚，秦谦带喜宝去参加一个盛大的红酒会。他们到达时，试酒会刚刚开始，接着是丰盛的自助餐，漂亮的电视台、电台节目主持人，穿梭在衣香鬓影、珠光宝气里，好似一场时装秀。

当喜宝和秦谦耽待在一起时，有秦谦的熟人过来恭维她：“你身上这件GUCCI，很配你。模特冷艳的气质，特别适合红酒的格调。”这话在喜宝听来，却如芒刺在背。她环顾左右，只有自己穿着从外贸服饰店淘来的假名牌衣服，霎时没有了T型台上穿着名贵时装的自信，心中一片黯然。

晚上9点半，是酒会的最高潮，一瓶1978年的法国拉菲红酒，据说稀有，起拍价1500元，拍卖时，当主持人将“5000元”连呼3遍后，红酒被秦谦拍得，以爱的名义交到喜宝的手中，大家都过来碰杯庆贺，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位幸运的模特身上。

当夜色在高脚杯的琥珀色中沉淀下来时，秦谦提出开车送她回家。出门时，他体贴地将风衣披在喜宝的肩上，细微的动作带着殷勤与怜爱。

坐上奔驰车，秦谦问喜宝家在哪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窘迫。那个太过简陋的租住民房，她怎能启齿告诉他？当车子在城市兜了好大一个圈后，她不能再闪烁其词了，终于告诉他，她来自湖南郴州贫穷的山村，父母借钱让她读上大学后，她一直靠自己，做家教，打零工。最后她讪笑：“我是胼手胝足的劳动人民。”

秦谦腾出右手，轻轻捋了捋喜宝落在额前的一绺发丝，然后顺着她的脸颊往下划了一道弧线，最后在下巴轻轻一点，满怀深情地说：“喜宝，你不会相信，是你的苦孩子出身打动了我，如果能跟你爱上一回，就是导弹打中我，我也心甘情愿。”

喜宝低喟：“给我时间考虑好吗？”秦谦在她眼里，除了有事业型男人的成功光环外，他还有着父亲般的慈爱、情人般的温柔。

此后，喜宝老是把张家明和秦谦放在心里轮番比较，她发觉她爱的天平已经倾斜向秦谦，这个比她大14岁的离婚男人。

苦恼、矛盾了一天天后，喜宝发邮件给一位在报上公开了电子邮箱的资深感情顾问，不久，他在报上回复她：“年轻女生和年轻男生，在恋爱中一起长大，在其中体验到相对单纯的乐趣，是一个女生的爱情经验所必须的，甚至，年轻人与年轻人相爱，是主要的恋爱形式，当然，看上了中年男人，也没什么错。”最后，感情顾问恨铁不成钢：“你这棵春天的树，何苦要去尝冬天的苦寒，早早枯干自己？”

然而，喜宝还是任凭情感游移在两个男人之间，情人节中午，她和张家明在温泉大饭店做完ANYCALL手机秀，结伴走出大门，准备共进午餐时，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顺着声音，她一眼看到一大捧黑丝绒玫瑰娇艳地搁在银色奔驰的挡风玻璃外，车旁站着秦谦。

眼看他取下玫瑰朝她走来，她三言两语推却了和张家明的午餐约定。张家明转身离去，双肩剧烈颤抖如秋风中的枝丫。

晚上，参加完情人节派对后，秦谦送喜宝回家的路上，突然把车子靠边停下，说刚才起风时，眼里进了沙子，让她帮他吹出来，就在她将双唇贴近他眼睛的那一刹，秦谦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喜宝深感意外，一闪念间，她想到了张家明，尽管这春风沉醉的夜晚足以滋生爱情，但她还是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一周后的一个夜晚，张家明鼓足勇气来喜宝的租住房找她，她苦恼地说：“跟着秦谦经常出入一些豪华的场所，让我大开眼界，也让我感受到有钱人的体面。做客秦谦家里，想想我们做模特这么辛苦，奋斗了大半年，还买不起他客厅的一盏水晶灯。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我们纯洁的感情因为贫穷而变质；也更不敢想，我们的贫苦什么时候会有尽头。”

张家明的泪霎时落了下来，但自尊大度的他认为爱不是一种施舍。他握住喜宝的手：“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得到幸福。与其让你这样不无矛盾，不如我早点离开你去打拼一番，以期事业有成，保住我们的爱情；哪怕我一事无成，也能留出空间给你接纳新的感情。”喜宝不由得和他抱头痛哭。

两人分手之后不久，喜宝家出了意外：母亲被查出得了乳腺癌。这个消息让喜宝如雷击顶，一时无法承受。

张家明得知，忙不迭地安慰她：“我还是陪你回去一趟。”他把这一年多来做模特赚的几千元钱，全部拿来给了喜宝，说：“你得带些钱回去，把妈妈送进医院动手术。另外，我再去找同学想想借借。”可是，当两眼熬得通红的张家明，拿着好不容易借到的2000元钱，准备陪喜宝坐火车回老家时，却找不到她了。原来，秦谦在喜宝向他求援后，就带上一笔钱，带喜宝登上了飞往长沙的班机。

财富的巨大差异，重重地伤了张家明的心。他甚至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有所谓的爱情。不过，伤痛归伤痛，张家明仍然发短信给喜宝，问候她母亲的健康状况。也许因了秦谦在场，喜宝对他的短信表现得有些冷淡，只是礼节性地回了一条。

4月初，母亲平安出院后，喜宝重返福州。有个信封被塞进租住房的门缝，是张家明写来的：“虽然我已经离开福州，但我喜欢你住过的这间民房。房东说你的租金已经到期，我已经替你续租了一年。祝你幸福。”

不久，秦谦在奔驰车上安装了一台GPS，告诉喜宝，可以从中看到他每一天开着车的行走轨迹。

有一天，秦谦将这些轨迹取出来，叠在一起，让她看，煽情地说：“这么多路，我们一起走过。”说罢，掏出一款心连心的粉红琉璃坠子，挂在喜宝修长的脖颈上，又向她求爱：“亲爱的，答应爱我，让我给你一个幸福的王国。”那一刹，喜宝觉得自己分外幸运，能得到一个富商的真爱。

不久，“亚洲新面孔模特大赛”拉开帷幕。在公司鼓动下，喜宝报了名。进入复赛后，凭着自己的基础和秦谦的财力支持，她一路过关斩将，竟拿下了国内赛区十佳。这是个巨大的成功。喜宝知道，这既和实力有关，也绝对和秦谦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她真心感激他。

于是，7月底，秦谦提议同居时，喜宝只是小小地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然而，就在两人同居不到两个月时，9月20日夜里，喜宝参加“YSL春夏彩妆新品发布会”后，回到秦谦的豪宅，已是深夜11点，洗澡时，她突然摸到自己的右乳房里有一个鲍鱼大小的肿块。喜宝开始还不以为意，但是当她和秦谦像两棵热带植物蓊郁地缠绵时，被他稍微触碰，她就疼得叫出声来。

过后，喜宝告诉秦谦，他随口说：“那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夜半，他却突然想起了她母亲的病，心里隐隐地不安起来。他记得看过的一本书上写着：乳腺癌是会遗传的。该不是这病吧？那以后就麻烦了。不仅是一个人的问题，今后生个女孩怎么办？

第二天，秦谦送喜宝去省立医院乳腺疾病诊治中心，医生用手做了初步检查，接着，让她做针穿抽吸，获取细胞标本确诊，吩咐一周后来看化验结果。

喜宝去取化验报告单，医生却脸色凝重地说让亲属来取。不料，从秦谦替她取回化验报告单的当天下午起，他就忙得像陀螺一样，不见人影。喜宝打电话给他，问化验结果，他淡淡地说：“没什么。公司出了事，我正在忙。”

喜宝心中疑窦顿生。两天后，她又独自去了一趟医院，在她一再坚持下，医生才斟酌着告诉她：“右乳细胞增生活跃，有恶变倾向，等住院后再向你说明。”她连忙打电话给秦谦，但是他竟没有接。

半夜，喜宝正要入睡，秦谦却回来了，习惯地将随身带的那只黑色手提包放在床头柜上。估计他已经睡熟后，喜宝轻轻下床，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手提包，带到卫生间。她反锁上门，将手提包打开了。

在一大堆零乱的纸笺和名片里，喜宝找到了一张有省立医院函头的化验报告单。她缓缓摊开，上面写着诊断结果——右乳呈乳腺癌早期症状，乳块呈单发质硬肿物……看着这些恐怖的方块字，喜宝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缘，随时都可能掉入万丈深渊。

自己才24岁，怎么和母亲患上了同样的病？虽然不是不治之症，但是对一个模特而言，失去了乳房，是眼睛可以看见的毁灭，她的尊严和活下去的勇气也将一起被埋葬了，她压抑着排山倒海的哭泣声，心想秦谦心里一定不好受，他之所以这几天借机忙躲着她，还向她隐瞒了病情，是因为不忍心让她知道真相。

哭了很久之后，喜宝用衣袖擦干了眼泪，把诊断书原样地放回包中，又将包放回了原处。

第二天，喜宝竭力装出不曾知道什么的样子，但是秦谦却先开口了，他说：“你的眼睛肿得很大。昨晚，其实我装作睡着了，看着你将我的包拿走，诊断结果你该知道了吧。”接着，他用手滑过她消瘦了的、尖尖的下巴，冷漠的话竟好像尖刀一样戳住她的心，“自从得知你得了乳腺癌，我也十分痛苦。我真的是非常非常爱你。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我爱你的灵魂，但我更爱你的身体。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完美，不喜欢缺陷。我不想得到的快乐是变了味的，就像吃着还是这盘鲜果，外表还是那么娇艳、青翠，但它吃起来却变成了臭豆腐味了。并且，我们今后肯定是要孩子的。这是一条何等残酷的链条啊！要是女孩子，遗传上这病又怎么办？”

这就是她认为的成熟男人说出的话吗？没有比这更歹毒的言语了。天空在旋转，太阳在落下来，喜宝却没有再在秦谦面前落下一滴泪来，她收拾行李，回到自己的租住房。

三

当喜宝打开房门时，忍住多时的泪终于像决堤的海，她决定安静地等死。于是，滴水不进，也不肯合眼。到了第三天，人已经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全无，双眼熬得通红。

正当她怀疑自己也许真的就这样死去，抛下辛苦养育她长大的父母不管时，有人敲门。她爬着去开门，是房东，他诧异：“你怎么病成这样，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我好久都没有看到你回来，前一周，还替你收了一份特快专递。”他递过特快专递，上面明白无误地写着寄件人：张家明，地址：厦门大学国民经济系。

喜宝挣扎着用最后的气力打开，里面用泡沫纸包着一个银质镜框，镶着一张照片——她和张家明初识时拍摄情人节专辑封面的那张。镜框背后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段耳熟能详的话：“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

眼泪再度从喜宝的脸颊汩汩地落下。她颤抖着拨通了信封上寄件人的电话，当张家明的声音响起时，她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三个半小时后，正在厦门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张家明，坐大巴火速赶来。当他慌乱地推开租住房的门时，眼前的一切把他吓坏了：美丽绝伦的喜宝一脸苍白，正游离在死亡的边缘。看到他来了，爱过他也深深伤害过他的喜宝跌入他的怀里，心中涌起波涛骇浪般的悔意和愧疚。

原来与喜宝分手之后，伤痕累累的张家明心里依然爱着她。他认定，喜宝只是在物质的光环下眼花缭乱了。但是，他无法改变当时的际况，他需要时间。3月初，他参加了厦门大学国民经济学博士生的入学考试。

获得会计学硕士学位的7月份，他顺利地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单。他想，一旦事业有了眉目，有了一定的物质基础，说不定能重新获取美好的爱情，因为，自己毕竟深爱着这个一时迷路的女孩。至于她的过去，作为男人，应该宽容。

后来，媒体报道喜宝获了大奖，张家明喜出望外，还特意录制了她竞赛画面的光盘，时常在思念之余独自欣赏。

第二天，张家明从网上查到一则消息：“省立医院肿瘤科主任医师采用新方法，利用患者自己的背部肌肉组织来重建乳房。这大大降低了乳房再造手术的危险性，而且还能够让患者重获自然美丽的酥胸。”

张家明抱着一线希望，反复劝说喜宝前去治疗，他依然深爱着她，无论如何他都要救她。10月5日下午，张家明携喜宝来到省立医院，找到主任，他建议喜宝及早做乳腺癌改良根治术和背阔肌肌瓣移植乳房重建术。听完主任的介绍，张家明非常认真地说：“重建术一定要用本人的背阔肌吗？其他人的行吗？我的行吗？”

主任明白了他的意思，并被感动。尽管他并不明白眼前这对恋人以前的故事，但这是多好的男友，他显然是担心女友割掉背部肌肉后，影响她的形象啊！

次日，检查之后，手术定在10月8日。上午8时，张家明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后，喜宝被推进手术室，主任亲自为她实施利用背阔肌重造乳房术。

8：45，在消毒、麻醉等手术前的基本准备后，喜宝躺到了手术台上。轻轻揭开患者的上衣，医生惊呆了，眼前的美丽令他惊叹十分。这样美妙绝伦的“构件”为什么会出问题呢？他想不通，也不忍心下刀。迟疑片刻之后，他才从喜宝的右乳房外侧腋下方，做一个长约7cm的切口；9：15，挑开皮瓣，将乳头游离起来，掏出直径约2.5cm左右的肿块，做快速冰冻活检；9：55，报告显示肿块为浸润性乳腺导管癌。

为根除癌细胞病变体，医生在喜宝的胸部划大区域，重新大消毒、铺巾，手术刀第二次从原切口进去，在保留乳头的基础上，把整个乳腺切除，又把腋窝淋巴结清扫干净。

1个小时后，病理报告显示：切片没有癌残留，皮下乳腺干净，11个淋巴结报告呈阴性。10：45，医生让喜宝侧躺成45度，继续从原切口进去，往背后切下背阔肌，将肌瓣塑成一个圆锥形，体积大致相当于300ml的假体大小。为了让乳房呈型更好，医生又运用独创技术，加入一块进口垫片，填补到右胸固定好，最后用一条五个零的美容缝线做皮内缝合，将切口和乳头缝合起来。

12：00，手术顺利完成乳房再造。守在手术室门口苦盼了4个小时的张家明给医生、护士一一作揖，表示感谢。

午后，喜宝苏醒时，突然听到张家明在她耳畔说：“喜宝，等我读完博士，我想也会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就差一个女主人了。”手术之后，是化疗，张家明日日夜夜守在喜宝的身旁，实在太困了，他就在两把椅子上打个盹。化疗时，喜宝吃不下任何东西，张家明就哄着她吃。每当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张家明就举着振痛棒，为她按摩，减轻她的疼痛。

一周后，在喜宝身上放置的引流（术后体液）管，被拔掉了。她侧着身子摸进了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身纱布，“哇地”哭出声来，她告诉张家明：“我的灵魂和身体都无法像从前那样，坦然地面对你的爱，因为一个移情别恋却又遭到抛弃的女孩，根本没有资格和你谈情说爱。”张家明摇头：“不，喜宝，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好吗？”

3个月后，喜宝右胸前的疤痕不再。张家明拥着她坐在租住房的窗前，他的手从她的脖子滑向胸前，他为她美丽依旧的左乳房和再造的美丽新乳房命名，一个叫“新生活”，另一个也叫“新生活”。之后，他鼓励她重返T型台。

阳春三月，在PORTS的春夏季时装秀上，当喜宝被设计师法国人LAGERFELD要求不穿内衣时，她有些胆怯，张家明在后台鼓励她放下羞怯，大胆走上T台，相信设计师所说的：“模特在T台上只是配角，主角应是服装。”喜宝勇敢地脱下内衣，这时，张家明看到，一场风雨之后，一切都没有改变，天还是蓝蓝的天，春天的阳光还是那么明媚，经历劫难之后，她还可以昂首挺胸。

演出最后，喜宝携设计师出场，她自如的演出，获得了全场雷动的掌声。医生抚平了她身上的疤痕，张家明却抚平了她心灵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