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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古隆中 第四章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6-29 09:05:33 | 字数:5187

诸葛亮在隆中那块小小的地方一住就是十年,当我终于觉得可以写写古隆中了而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将电脑敲得“噼啪”直响时,离游览襄阳隆中的日子已是七年有余了。

岁月如风,它吹去了浮华与轻荡,留下的是经过秋霜冬雪之后的成熟,这成熟有如一颗晶莹、沉淀的丰收之果。

一如诸葛亮的隐居隆中,如果没有这七年多时间的思索,我实在没有把握来写这篇《走出古隆中》。

当年游览隆中,当属“借光”之举。1991年春天,一个全国性的歌曲、舞蹈创作会议在襄阳召开,间隙,主办者拉着一车与会人员于一天午餐后去了隆中。欢歌笑语洒在专为游览修建的柏油马路上,一直洒向幽静的隆中,也不知吵醒诸葛亮的午睡没有。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如果惊扰了他的美梦与宁静,我只有抱愧而已。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种喧嚣的游览方式。一大群人挤在一起,热之闹之,什么都看了,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来了去了,快疾如风,有时连走马观花都谈不上。最要命的是,你到了一处古幽之景,置身的仍是滚滚红尘,根本不能进入游览地的环境与氛围之中,也就没有独特的感受与体验,更不要说有什么深刻的思考了。

我惯常的游览方式,便是独自一人,身背行囊,寂寞地行走在名山大川、名胜古迹之间。而我的内心,非但没有寂寞,反而时时涌动着一股奔腾的激动与昂扬。我沉浸在当时当地的气氛环境中,或独立思索,或与自然山水对话,或与圣人贤哲进行一场场充满睿智与机锋的辩论。我在这不断的思索、对话与辩论中获得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独特享受,而人,也就这样一点点、一步步地得以超越和升华。

夹在一群游人中尽管无法免俗,但我仍以惯常的方式进行着一种无望的挣扎。面对隆中幽静的山水,一个问题不知怎么突然就跳进了我的脑海:当年,诸葛亮是否想到过幽静的隆中将因他的隐居而成为后人们的游览与凭吊之地呢?

我以为他不仅如此想过,还曾经在他的脑海里占据过相当重要的地位,这也是他能够潜心隐志、磨砺自我的重要精神支柱之一。正如一个将拳头收回后打出去更加有力的拳击手,诸葛亮的隐居隆中,并非要做一个真正的隐士,而是为了更好地“出山”。一旦出山,就是卧龙腾空,将像管仲、乐毅那样建功立业。于是乎,人们对他发迹之地的观光与仰慕就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了。

与他日后所要驰骋的广阔天地相比,隆中的范围是那么狭小。十年的时间,就在这么一块小小的地盘活动,隆中于诸葛亮,就像一件穿了十个春夏秋冬都不曾脱下的衣衫,上面自然也要留下一些补丁与针脚。

一进隆中,迎面就是一座古朴雄伟的石牌坊,上刻“古隆中”三个大字。两旁石柱上,刻着诗圣杜甫的著名诗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沿此处进入隆中,清幽雅致的景色中,与诸葛亮有关的遗址景点有躬耕田、抱膝亭、六角井、梁父岩、老龙洞、半月溪、小虹桥、三顾堂、草庐亭、武侯祠、野云庵等,它们与古隆中牌坊,共同构成了隆中十二景。

当我们的身影在隆中的这些遗址古迹间晃动、行走、凭吊、慨叹时,我分明感到一双无所不在的目光正灼灼投射在我的周围。抬眼上望,哦,原来是诸葛亮端坐隆中山顶,那超越千古的智慧之眼,似乎在默默地向我讲述着一个动人的历史故事。素有料事如神之称的诸葛亮即使当年,肯定就遥想到了隆中日后的发迹与兴盛,并设计了一些值得凭吊、具有文化价值的景点。如果上天有灵,当他见到一千七百多年以来,人们一直在他的思维与设计模式中转来转去的时候,将会作何感想呢?

据史书记载,诸葛亮出山不久,其弟诸葛均也离开隆中,做了一个长水校尉的小官。以后,一户姓董的人家在诸葛亮的草庐住过一段时间,随着这家人的相继死去,此地便无人居住了,显得更加幽静、寂寞,且有几分荒凉。直到公元305年,荆州刺史刘弘到诸葛亮故宅观光,触景生情,才命人作了一篇《祭诸葛丞相文》刻于石碑之上立在隆中。五十年后,又有一位名叫习凿齿的荆州刺史别驾前来隆中祭奠,写了一篇《诸葛武侯宅铭》,刻碑立在诸葛亮故宅附近。此后,武侯祠也就依据石碑所立之处陆续兴建起来,并围绕他留下的生活遗址修了一些相应的景点:汲水用过的水井砌个石栏杆,称为六角井;耕种过的田地叫做躬耕田;歇息过的岩石名为抱膝石;在一旁赏过月的小溪称做半月溪;刘备三顾茅庐时遇到黄承彦的小石桥叫做小虹桥;常站在上面吟诵《梁父吟》的岩石就叫梁父岩……明万历年间,荆南道观察使吴授又在隆中修造了三顾堂、古柏亭、野云庵等人文景观。

有兴便有衰,古隆中这块因诸葛孔明隐居而出名的土地,在历史的长河中,一如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也免不了要经受一些兴衰的劫波与轮回。

古隆中曾遭到空前的破坏,诸葛武侯祠也几经变迁。其中有自然灾害如洪水的冲击与侵蚀,也有人为的破坏与毁弃。最大的一次人为破坏当数明孝宗弘治二年(1489年),袭封襄王的简王朱见淑觉得隆中景色绝佳,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便拆除有关纪念诸葛亮的古迹建筑,毁坏碑铭石刻,在山上建造自己的陵墓,并把隆中山改为座山。

一百五十多年后,李自成攻克襄阳,对明王朝恨之入骨的农民起义军不仅将藩王及其子孙杀得一个不剩,也将隆中襄简王的陵墓扫荡一空。玉石俱焚,古隆中变成了一堆废墟。

直到半个世纪后,郧襄观察使蒋兴在东山梁修复诸葛武侯祠,隆中的主体建筑这才固定下来直到如今。

有清一代,此后虽有过多次兴建与维修,但因战乱频繁,直到解放前夕,古隆中到处都是断碑残垣,砖块瓦砾、破烂不堪,一派萧索凄凉之景。

解放后,隆中被列为湖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1952年成立文物管理处,1954开始较大规模的兴建、修补与装饰,这才构成了今日隆中风景胜迹的总体格局。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诸葛亮站在隆中山顶,望着一千七百多年的风云变幻与人世沧桑,兴也罢,衰也好,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于是,当他无意间触到我那疑问的目光时,只是将手中的羽毛扇悠闲地摇了几摇,嘴角现出一抹微笑,拂来几缕云烟,渐渐远去。可是,就在他将要淡出我视野的最后一瞬,我分明觉出那微笑之中竟带有几分苦涩。

诸葛亮定格在我脑海里的形象竟是一个颇具意味的苦涩的微笑,这不禁使我更加惑然。

七年多来,这一苦涩的微笑不依不饶地追逐着我、纠缠着我、压迫着我,甚至在睡梦中也不曾将我放过。

我苦苦地寻求着藏在那苦笑背后的答案。

一切应该发生的已经发生,并凝成永恒的历史,这本在诸葛亮的预想之中。可是,一些不应该发生的却也发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对料事如神的诸葛亮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嘲笑讽刺。对此,他无可奈何,就以苦笑置之,并让我来破解其中之意?

那么,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到底有哪些呢?

其一、他没有想到,后人会因为他的隐居之地到底何在而打一场不大不小的笔墨官司。问题出就出在他在《出师表》中的一句自陈:“臣本布衣,躬耕南阳。”于是,就有了诸葛亮的躬耕之地是河南南阳,还是湖北襄阳的争论。三国时,隆中村归邓县管辖,邓县为南阳郡属地,而南阳郡又是荆州的一块地盘。这样弯来绕去,几经变迁,就有不少后人误以为南阳是他的隐居之处了,并将南阳附近的山岗命名为卧龙岗,还修了诸葛草庐、诸葛书院等纪念性的建筑。本无多大争议的诸葛隐居之地,“官司”竟从元朝一直打到20世纪90年代初期才基本上尘埃落定。攀龙附凤的势利心态,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矣。如果我们将诸葛亮换成秦桧,还会有人来争他的或出生、或学习、或隐居的地方所属权吗?记得清朝乾隆年间有个叫秦大土的名士拜谒岳飞坟墓,曾经感叹道:“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不仅取名不用“桧”字,就连因同姓一秦都感到羞愧,秦桧简直就成了流行的瘟疫,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还会有谁去攀亲拉故呢?

其二、为什么一千七百多年的时光流逝了,而中国知识分子的不少陋习陈规、人格缺陷、不良心态不仅没有随着岁月与时光一同流走,反而变得更加顽固了呢?一条长长的锁链套着他们的手脚,一个难解的怪圈迷惑了他们的眼光,束缚与羁绊,难道真如代代相传的基因难以挣脱难以超越吗?

当然还有其三、其四,可限于篇幅,还是让我们将诸葛亮那留在嘴角的苦涩微笑暂时搁下,回到他隐居隆中的“修炼”日子吧。

隆中的优美风光、躬耕田亩的身体力行、与天空大地的水乳交融、诸子百家特别是道学的影响、朋友的启迪与熏陶、时代风云的激荡……这些,都在不知不觉地塑造着一个崭新的诸葛亮。

刚入隆中,他还只算得上是一个稚嫩的儒生,毛头毛脑、畏手畏脚,打量世界的目光中时时透着一股惊怯与疑惧;而一旦经过隆中这一熔炉的铸造,他就变了,变得自信成熟起来,时时处处透着一股道家的风范,一副游刃有余的洒脱与自在。因有着深厚的儒学底蕴,又使得诸葛亮有别于纯粹的道家,从而显出一份难得儒雅与达观。诸葛亮对诸子百家的吸收,是以儒学为基础,道学为主体,从而博采旁家的综合与统一。他变得更加深沉了、博大了,其外在形象也换成了一副道家的装束与打扮,直至出山后也不曾改变。

诸葛亮成熟了,可这颗艳艳的红果将由谁来摘取呢?明主在择贤,诸葛亮也在暗暗地比较、选择着:“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诸葛亮诵着《梁父吟》,等待着天时,等待着明主。可是,在这悠闲的等待与选择背后,分明透着一种焦灼与渴盼。

他已成熟,若不摘取,一旦错过季节,只能委地为泥了。人生也有涯,他不可能像姜太公那样等得胡子花白了才在渭水河畔以一条垂钓的直钩来求得武王的垂青与重用。可是,他环顾四周,眺望中原,将目光投向辽阔的整个中国大地,似乎没有发现一个真正的“明主”:刘表“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且目光短浅,自然不足与谋;曹操打败袁术,击杀吕布,消灭袁绍,雄心勃勃,力量雄厚,可他奸恶狡诈,挟皇帝以命诸侯,以诸葛亮之高风亮节,自然不愿与之同流;孙权任用贤能,称霸一方,且兄长诸葛瑾也在那里为官,但他偏安江东,无帝王气候,难成霸业;此外,还有占据益州的刘璋、占据凉州的马腾、韩遂等,他们虽有较大地盘,但缺乏王者之才,内部矛盾重重,力量颇为弱小……

当时,诸葛亮肯定也知道刘备是个何等样的角色,可他自己连屁股大的一块地盘都没有,正依附刘表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也就根本不可能被诸葛亮目为可以栖身、依附的大树。

然而,令诸葛亮没有想到的是,刘备却找到隆中,找上他的门来了。

刘备以所谓皇叔的正统身份,常常做一些恢复大汉江山、坐上皇帝宝座的美梦。你可以将此称为志向远大,也可视为野心勃勃,就看从哪个角度去理解去看待了。刘备的野心渐渐引起了刘表的怀疑,就想设计将他杀害。刘备机警,发现后得以逃脱。于是,刘表处是呆不下去了,就想独自干一番大事。成大事者必有奇才相辅,经许多名士介绍,刘备终于认准了诸葛亮这条卧龙,以为得诸葛者即可得天下。于是,就有了我们所熟知的“三顾茅庐”的故事。

刘备聘请诸葛亮,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如果诸葛亮不买账、不认同,不说三请,就是三十请、三百请他也不会出山的。

可是,诸葛亮终是出山了。

难道他的十年修炼就真的只为刘备一人?

非也!

此前,刘备不识诸葛,可诸葛早就知道他有几斤几两了。刘备除有一个皇叔的头衔与为人忠厚信义之外,并无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武功,根本配不上“枭雄”二字。拿他与当时突出的曹操、孙权相比,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个二流角色。而诸葛亮之所以愿意随同刘备出山,一是其诚心所至,二为情势所迫,三者刘备也有几分王者气候,可以成就一番霸业。

曹操平定北方乌桓后,即将挥师南下直指荆州。不说刘表不是曹操对手,就是孙权,恐怕也得望风而降。如此一来,中原天下,将尽入奸雄彀中。一旦局势平定,任凭是谁,也就再无回天之力了。此时若再不出山阻遏曹操,恐怕终其一生,也就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只能一辈子老死隆中了。这当然跟他的意愿与志向悖逆。如果刘备不来相请,他恐怕也会自我出山寻找别的出路。

可是,刘备带着他的结义兄弟,带着一片至诚之心来了,一请不在,又来二请。情势急迫,看来只得降格以求了,况且刘备也算是一个可辅之人。如果刘备诚心第三次再来相请,他就准备跟着一同出山了。见了面,总得有点什么让人心服的东西才是。于是,就根据这些年静观全局的心得与刘备军事集团的特点和当时所占据的地位,一番思索,草拟了一份政治、军事对策,这就是有名的《隆中对》。

果不其然,刘备又来第三次相请。即便此时,诸葛亮还要考验他一番,故作冷漠高深之态,再三推托。没想到诸葛亮越拿架子,刘备就越是谦恭。在刘备的多次恳请之下,诸葛亮这才仿佛于不经意间畅谈天下大势,也就是他早已准备好了的《隆中对》。刘备一听,不觉茅塞顿开,当下又拜请他出山。诸葛亮还想推托,刘备黔驴技穷,只得使出最后一招厉害的“杀手锏”,当即放声大哭,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先生此时还不出山,老百姓可怎么办啊?!”不说别的,即从年龄而言,刘备要大诸葛亮整整二十岁,一位四十七岁的中年人对着一个二十七的年轻人能做到如此诚心诚意,何复他求?这回,诸葛亮真的感动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他出山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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