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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楼 第一章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03 09:44:34 | 字数:2229

黄鹤楼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我们似乎只有仰视的份儿。 就连唐代素有“诗仙”之称的李白登临此楼,也不得不将惯有的疏狂收敛几分。

想那李白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他有如行云野鹤,每到一处名胜, 总是兴味盎然,诗情勃发,大笔一挥,便有佳作问世,一问世就能穿越漫漫时空,来它个千古流传。像这样的诗作我们只要信手一拈,就可列出一大串,比如《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早发白帝城》、《独坐敬亭山》、《望天门山》等等都是。于心仪已久的黄鹤楼,李白更是蓄了一股英气、豪气与灵气,一旦喷发而出,很有可能又是一首新颖别致的千古绝唱。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李白的仙气与才气。

此时,他就站在我的眼前,背剪双手,昂然挺立在黄鹤楼顶。阵阵清爽潮润的江风拂面而来,吹动着他的衣襟,耳际的长发、腰际的飘带,还有上翘的胡须,都在这清风的吹拂中轻逸、空灵地舞动不已。同时律动着的,还有眼前的两根巨大飘带,一条是长江,另一条则是汉水。李白觉得自己就是那舞带之人,左手握着奶黄色的长江,右手攥着碧绿色的汉水,将它们舞得烟雾缭绕、云蒸霞蔚。“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真想将这气势磅礴的诗句用于长江。可是,既然已用它状写了黄河,哪能自己抄袭自己、重复自己呢?得有更为新颖奇特、卓然超绝的创作与描摹才是。正这么想着,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芳香,这是隔江吹来的对岸鹦鹉洲上那些绿树、青草、野花的芬芳,李白贪婪地吮吸着,恨不得将它们全都吸入心脾。高山楼阁,花香云烟,清风吹送,一时间,他仿佛置身于蓬莱仙景,陶醉得无以复加。突然地,就有新奇的灵感自天边飞来了,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脑海的长空,照亮了心灵的宇宙。顿时,李白兴致勃发,诗情盎然。于是,将一杯斟得满满的好酒端在手中,仰脖一饮而尽,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迎门的粉墙。童子自然知晓主人的心思,赶紧端着一盘早就磨得浓浓的墨汁跟了过来。只见李白握一管大号毛笔,慢慢伸向砚台,饱蘸,抬头,举笔,正待挥洒,却突然中了魔似的呆在原地……

他楞楞地望着楼壁,停在空中的毛笔半天也没有落下。

如岩浆般在胸中涌动的诗情正待喷射, 突然间被一个无形的盖子给严严地堵住了。于是,我们便听得李白一声长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有诗在上头。”说着,不由得将蘸满墨汁的毛笔静悄悄地放在脚下,于心悦诚服中免不了带着几分黯然神伤。

原来,这“盖子”并非什么天外之物, 而是一首用小楷字体题在楼壁上的七言律诗: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诗的作者名崔颢,唐代诗人,具体出生年月不详,死于公元754年。而李白则比他多活了八年,由此可以想见,他们不仅同属于唐朝,还在同一时代生活过。崔颢中过进士,当过司寇员外郎,早期写写流于浮艳的闺情诗,后游历边塞,受粗犷的边地风光之陶冶与浸润,诗风由此而变得雄浑奔放起来,著有一本《崔颢集》。但真正流传于世的,也就这么一首《黄鹤楼》。

若拿崔颢与李白相比,如果说前者是一颗闪光的星辰,那么后者足可称得上是一轮炫目的太阳了。

李白的诗作雄奇浪漫,狂放不羁,这种风格不仅贯注于他的创作,也表现在他的生活之中。意气风发之时,他将皇帝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甚至还要高力士为他脱靴磨墨。就是这样的一个李白,却为崔颢的一首《黄鹤楼》折服了。

李白没有因为自己的赫赫声名而对崔颢流露半点鄙薄之情,也无丝毫文人相轻的嫉妒。他所看重的,便是题在楼上的诗作,它将自己登临黄鹤楼之所见、所想都状写、表达出来了。于是,李白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由衷赞叹道:“好诗,真乃好诗也!”本想题诗的他将笔一搁后,又仰头注目,开始认真地欣赏起石壁上的《黄鹤楼》来。

好一幅惺惺惜惺惺、文人相亲、融融泄泄的动人图景,真个羡煞人也!

李白搁笔,并非他无法用诗歌描写黄鹤楼的雄伟壮观,而是因为崔颢已先于他在石壁上题写了一首难以超越的《黄鹤楼》。他既不愿重复自己,也不想重复别人制造文字垃圾。李白搁笔,不仅无损于他的诗仙形象,反而增添了他的人格魅力,展示了一个真正诗人所具有的纯粹、真诚、自知、坦荡的高贵品质。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诗歌写得好,不仅名扬四海,还可改变人生境遇。伟大的诗人,不仅是老百姓心中的偶像,就是皇帝官吏,也得敬着、让着几分。在一个长夜漫漫的专制国度里,正因为保有一份对于诗歌文化的崇奉以及诗人们的纯粹与真诚、浪漫与执着,这一存续的传统维持着一线难得的生机,中华民族才得以充满活力,千百年来在一次次的颠踬后依然顽强地从地上爬起,挺直腰身。

能深得李白服膺,《黄鹤楼》也的确称得上是一首艺术魅力经久不衰的千古绝唱了。在形式上,它别树一格,前半两联略带散行,不太合律诗要求,且不避用词重复之嫌;在内容上,既写了黄鹤楼传说,也写了周围景致,还抒发了作者情感,可谓怀古咏今、情景交融。特别是那“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名句,不知惹出了多少后来者的扼腕浩叹与幽古情思。

崔颢的《黄鹤楼》一诗,使得黄鹤楼更加声名远扬。

这便是典型的文因楼生,楼以文显。

李白没在楼壁题诗,只不过感叹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没想到这也为黄鹤楼增光添彩,使得它声名更为卓著。后人为了强调、纪念李白搁笔这一传说,使它变得具体形象、可知可感,就在黄鹤楼旁修了一座搁笔亭。

黄鹤楼的名气, 就是这样在绵绵不断的时间之河中由不断增加的传说与不断新修的附属建筑一点一滴地累积而成。

由此看来,所谓名气,说到底,便是一种历史与文化的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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