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民间之物也好,民间传说也罢,只有得到官方的认可,才可形诸文字,载入史册。否则,就只算得上“野狐禅”。当然,一旦纳入官方的所谓正统轨道,其味道与意义也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黄鹤楼进入帝王将相的视野,明文载入史册,最早当数三国时期。据《三国志·孙权传》记载:“(黄武)二年春正月,曹真分军据江陵中洲。是月,城江夏山。”江夏山即黄鹄山。唐《元和郡县志》又载:“吴黄武二年城江夏山,以安屯戎地也。城西临大江,西南角因矶名楼,为黄鹤楼。”也就是说,黄鹤楼始建于三国孙吴二年,即公元223年,建楼目的不为别的,主要出于军事上的需要。
当时,吕蒙用计杀了关羽,刘备亲率十几万大军东下报仇。孙权半点不敢懈怠,准备与刘备打一场大仗、恶仗,便在长江边上依据黄鹄山之险,修了一座周长约三里的坚固城池作屯军营垒,又在黄鹄矶头建一高楼以作观察了望之用。
这高楼依山傍江、开势明远、凭墉借阻、高观枕流,即是日后闻名遐迩的黄鹤楼了。
也只有这次,经了东吴的大力修建, 黄鹤楼才称得上是一座真正的楼阁。昔日民间所筑,与之相比,不过一件“小儿科”罢了。
也只有这时,黄鹤楼才弄了个“出生证”,得到了真正的承认,确立了自己名正言顺的身份。即使从三国算起,黄鹤楼也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悠久历史了。
将黄鹤楼的出生定于军事上的考虑与需要而载入史册,这似乎预示了它日后所面临的多舛命运。
此后的黄鹤楼,也的确与战争、烈火、雷电、灾难等不祥之物结下了不解之缘。
东吴所建之黄鹤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今已见不到半点文字与图画之类的说明与记载,后人只能根据它的性质——一座军事岗楼而去想象它的形状与气势了。
晋灭东吴,三国归于一统,黄鹤楼的军事价值便逐渐消失,又恢复、回归了它的本真,变为登临游冶的胜地。然而,它也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然变得更加成熟而丰盈,却失去了少女时代的质朴与纯粹。黄鹤楼一旦纳入官方的范畴,民间的成分就少了,此地成了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们“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地方。如果仅有官吏的身影,黄鹤楼将不知变得酸腐、俗气到什么程度。幸而有了文人们的参与介入,黄鹤楼这才保有了昔日那份独有的灵气、纯真与美好,并为我们留下了许许多多珍贵的文化史料。
于是,唐朝的黄鹤楼之形状,就有一份难得的文字资料呈现在我们眼前,使之变得可感可知了。唐人阎伯瑾在《黄鹤楼记》一文中描写黄鹤楼道:“耸构巍峨,高标巃山从(合成字,上山下从),上依河汉,下临江流;重檐翼舒,四闼霞敞,坐窥井邑,俯拍云烟,亦荆吴形胜之最也……”
历史无情,那些游冶黄鹤楼的达官显贵没有一个保有昔日的身影浮现,他们早被岁月的风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变成一条曝光的胶卷。然而,历史又是如此多情,那些登临过黄鹤楼的真正文人、伟大诗人,他们的形象总是一个个鲜活如浮雕般地凸显在我们眼前。
有唐一代,就我们所知登过此楼的著名诗人,除崔颢、李白外,还有宋之问、孟浩然、王维、白居易、刘禹锡、贾岛、杜牧、罗隐等,且都留下过意境优美、脍炙人口的诗作。
其实,李白的搁笔也算不得十分彻底,只不过并未像崔颢那样正面描写黄鹤楼而已。一种“黄鹤情结”郁积在他的心中,不吐不快。于是,就换了个角度从侧面状写。他自然不会在黄鹤楼迎门的粉墙上题写,而是铺开大幅宣纸潇洒挥毫。写一首还不尽兴,索性让那曾经压抑过的才思如瀑布般尽情倾泻。他无遮无拦地一气写来,仅《全唐诗》就收了八首,且都算得上是些名篇佳作。在此我们不妨抄录两首为证: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
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搁笔楼修了,诗也写了,物质的、精神的全都有了。李白游了一趟黄鹤楼,风流简直让他一个人全给占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