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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净双修 二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6-29 09:59:55 | 字数:2697

禅,本为“禅那”,是梵文的音译,后简称为“禅”。禅的意思,指定、静虑、思维修。

禅宗是佛教发展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是印度佛教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次结合与交融,其本土化的程度比天台宗走得更远,也更加纯粹,可称为中国化了的佛学。

禅宗的主要思想可用四句话予以归纳: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不立文字”,指禅宗反对拘泥于经典的繁琐教义与刻板修行,不依经卷,不涉字词;禅宗不同于以往任何佛教派别,是一种以心传心、生动活泼的流派,故称“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是说禅宗重视人的顿悟,在“一刹那”深入人心,直达本性,透过雾障,使得世俗之人豁然开朗,摆脱人生的执迷与挂碍,以达大彻大悟的成佛境界。

其实,禅宗在某种程度上走出了宗教的迷雾,比如它的呵佛骂祖、去除人为的神圣光环即是。它以独特的否定方式,不断突破,不断超越,进入一种更高的层次——挣脱奴役,肯定自我,注重创造,走向自由。在此,我们可以将禅宗视为一种洞悉人生、透析人性的哲学或艺术。

自印度菩提达摩祖师于南北朝时期来华传教,历经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传至南宗慧能、北宗神秀之时,禅宗进入了它的鼎盛阶段。

宋代之时,禅宗开始式微。明朝初期,禅宗日渐颓败衰落。而至晚明,禅悦之风盛行,因有李贽、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黄辉、潘士藻、陶望龄、蔡五岳等一大批文人学士的鼓动参与,禅宗又呈回光返照之势。

袁宏道之参禅,并非追逐时尚,以为炫耀,而是出自内心的一种需要,对真理学问的执着追求。他入学启蒙,最早学习的自然是传统儒学,但儒学不能超乘,桎梏了自然人生,束缚了自由思想。中郎因一场大病而接触本土道教,道家的养生术、阴阳义理、修炼成仙等并不能解决他的内心焦虑及生命终极等问题,这才转向佛学。于佛学,他也并不拘于一派,而是兼收并蓄,对天台宗有过研究,于禅宗修持最深,后转向净土宗,对法相宗也持一种宽容吸收的态度。

他将佛人分为五个层面与等级,第一等为苦修行者,追求的是一种外在形式;第二等为写经者,不停地抄写,总有所获;第三等为讲经者,如秀才教书,进了一层;第四等是习定、念佛之人,好似举人做官,所获相当于前三者千百倍之多;而最高层次,才是参禅,属甲第。

可见参禅在中郎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万历十五年(1587年),中郎喜添一女,取名禅那。禅那性格沉静,受父亲影响,闻知佛法后,就想受戒出家。中郎劝阻她,说你一个女儿身,要嫁人的,不能具戒。于是,禅那便极其厌恶自己的女儿身,每次拜佛,都祈求自己早死。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禅那重病,拖了半年,不治而亡。

在佛教领域,中郎于禅宗造诣最深,见解独特,建树卓越,为转折时期式微的中国禅学,注入了新鲜血液与强劲活力,有振疲起衰之效。

袁宏道独特而深刻的禅学思想,首先表现在对禅的理解上,新颖别致,不落俗套,摆脱了当时的禅学弊端。

在吴县任职时,在给太仓人曹鲁川一封专谈佛学的书信中写道:

禅者定也,又禅代不息之义,如春之禅而为秋,昼之禅而为夜是也。既谓之禅,则迁流无已,变动不常,安有定辙?而学禅者又安有定法可守哉?且夫禅固不必退也,然亦何必于进?固不必寂也,亦何必于闹?是故有脱屣去位者,则亦有现疾毗那者;有终身宰执者,则亦有沉金湘水者。

他将禅的本意解释为迁流变动,生生不息,否定禅的固定内容和具体程式。

在给其他友人的书信中,中郎也持相同观点,认为禅应该“日日新”,必须抛弃各种格套与习气,在日常生活与平凡小事中发现自己的心性与本性。因此,他主张学禅从平实处做起,要有实实在在的功夫,禅必须具备自由洒脱、随缘任命的特性。

于是,中郎便将禅的意义,恢复到了它本应具有的性质,对晚明禅宗流行一时的枯坐默照、胡喝乱棒等邪禅、野狐禅有所纠偏。

基于禅学的独特理解,袁宏道反对各种形式的分别知解。当时,许多人追求禅宗的所谓“净妙境界”,并执着于此。中郎认为,净妙境界虽然达到了修习的较高阶位,但毕竟不是禅宗的最高境界。如果仅把净妙境界作为终极目标,便是落入“恶知恶解”。

禅宗传至五祖弘忍,而后分为南、北两大不同派别,其代表人物分别为惠能、神秀。惠能的“顿悟”说被推崇到了极点,而神秀的“渐悟”则成为取笑的对象。禅宗经过唐末、五代发展,至宋代时期,便已成为中国最为盛行的佛教宗派,其影响远超其他所有派别之上。而这时的禅宗,全为慧能创立的南宗体系,神秀的北宗早已湮灭无闻。禅宗内部,南北宗之间,曾有过一定的矛盾与分歧,互争正统,传至后代,获胜一方,便存在着有意抬高本宗本派之嫌。慧能的《坛经》,为其高足神会和尚所记,里面添加了不少神会自己的个人观点。神会其人,先是在玉泉寺依从神秀学习禅法,后投奔慧能,受到器重,于是反戈一击,提出南宗顿教优于北宗渐教,慧能承续了达摩禅的精髓,只有他才是真正的正统。然后展开辩论,不断挑起两派之间的争斗,不遗余力地拓展地盘,最终由弱转强,完全占居上风。北宗曾在北方地区广为流传,衰落之后,连相关文献也消失殆尽。因此,我们今天见到的禅宗资料,大多是南宗的“自话自说”,比如禅宗以袈裟托付为凭的所谓“衣为法信,法是衣宗”传承方式,便由神会和尚倡始;再如从初祖达摩到六祖慧能的传法系统,也由他修正提出。

五祖弘忍死后,神秀前来当阳玉泉寺讲经弘法,名动京师,经常奉诏进宫讲说佛法,有“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之誉。玉泉寺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增创与扩建,便由神秀主持。他在东都洛阳圆寂,灵柩运回玉泉寺,安葬在度门寺后山。可见玉泉寺实为禅宗北派的发祥地与祖庭,常来此地的袁宏道,对神秀北宗的渐教,自然深得其旨。

于禅宗的顿、渐两派都有深入研究,袁宏道便能超越宗派之间的成见,予以客观认识。他认为,所谓“南能北秀”、“顿悟渐悟”,只是开悟的手段不同而已,并无明显的优劣之分。毕竟芸芸众生,慧根有限,一味求顿,将只剩下一种形式的空壳,流于空洞庸常。人的认识过程,有量变与质变、渐进与飞跃两个不同的阶段,因此,渐悟、顿悟便贯穿于修行者开悟的整个过程之中。况且顿中有生熟,渐中也有生熟,若以顿悟为优而执着于此,便违背了禅学随缘任运的定义与原则。因不满于《六祖坛经》在流布过程中后人增入其中的伪作,袁宏道经过多方考证比较,还其本来面目,“故略删其赝”,成书《六祖坛经节录》一卷,作有《坛经节录引》一文。

袁宏道的禅学主张与要点,表现在“心性”二字,其特色为“天真自然”。他说:“性之所安,殆不可强。率性而行,是谓真人。”他一生为之追求的,首先是做“真人”,然后是写“真文”。他的“性灵说”开创了一个新的文学时代,而率真独特、大胆深刻的禅学“心性说”,对当时失却本性、流于空泛与形式的禅学,也起到了振聋发聩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