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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绕梁 三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6-29 10:04:54 | 字数:2105

陵派是在公安派趋于末流时形成的一个新的文学流派,因其倡导者钟惺、谭元春为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人,所以称为竟陵派。

钟惺生于万历二年(1574年),谭元春生于万历十四年(1586年),两人相差十二岁。他们既为同乡,又能相知,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订为忘年之交,并有死后“两姓合族,永不联姻”之约。两家后人真的在竟陵建钟、谭合祠,两姓永结通家之好,在当地传为一段佳话。

无论从年龄,还是从“出道”而言,他们与袁氏三兄弟相比,虽属同时代人,但要晚一个辈分。袁宏道病逝这年,钟惺考中进士。谭元春一辈子困于场屋,止于举人,据说他五十二岁病逝时,正值赴京会试途中,夜半时分还在旅馆苦读《左传》,第二天就去世了。

公安、竟陵,在历史上一直隶属荆州府。因此,钟惺与谭元春刚刚步入文坛时,为荆楚大地的同乡——公安三袁所倾倒,在诗文上深受其影响。他们对袁宏道的“性灵说”极为推崇,钟惺在文章中说“夫诗道,性情者也”,“真诗者,精神所为也”,其中透出的文学思想,与袁宏道的“独抒性灵”并无二致,是公安派的继承与发展。

袁中道对钟惺十分欣赏,说他的诗“清绮邃深”,因他的倡导而“推中郎者愈众”,并引以为同道,视为中郎后学,“誓相与宗中郎之所长,而去其短,意诗道其张于楚乎!”

钟惺编过《袁中郎全集》,哪怕对袁宏道“不工”的书法也十分欣赏,作有《跋袁中郎书》一文。

谭元春为《袁中郎先生续集》作有一篇序言,说袁宏道的创作,犹如长江后浪推前浪,总在不断地反思,不断地更新,不断地超越,不断地走向“卓大而坚实”。对此,谭元春叹道:“予益以此叹公之根器识力有大过乎人者焉。”

但他们对公安派的不足,也有一定的清醒认识。进入末流之后,公安派在很大程度上已失却袁宏道文学革新的精髓神韵,流于俚俗、平淡与肤浅。钟惺严厉批评那些盲目追随、崇拜、模仿中郎的文人:“才不及中郎,而求与之同调,徒自取狼狈而已。”“今称诗者,遍满世界,化而为石公,是岂石公意哉?”

于是,钟惺与谭元春对这种现象进行反拨,变俚俗浅露为深幽孤峭,联手而成一种新的文风,创立了一个新的文学流派。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袁宏道从柳浪湖出山进京候补,公安派的文学活动中心再次由南方移往京城,前后持续四年之久。而这期间,钟惺也在京城,与公安派成员过从甚密。钟惺崭露头角,最初为人们所认识,很大程度上借助于以公安派为主的荆楚势力。而公安派主将袁宏道病逝,公安派末流出现的弊端及其自我修正,为他的自立门户提供了绝好时机。对此,王夫之在《明诗评选》中认为,“中郎不夭,伯敬(钟惺字)终不敢自矜。”

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对竟陵派来说是一个关键性的转折之年。这年袁宏道逝世,公安派主将的重担落到袁中道肩上,而他参加本年会试落选,钟惺则在这届科考中脱颖而出,高中进士,声誉渐旺。

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钟惺、谭元春合编的《诗归》一书出版,标志着竟陵派正式确立。这也直接导致袁中道与钟惺之间的友谊就此破裂,直至弃世,两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来往。

《诗归》共计五十一卷,分《古诗选》十五卷、《唐诗选》三十六卷,是一部隋朝以前的古诗选本。编选者的用意,在于乞灵于古人,通过对古诗、唐诗的选评,宣扬自己的诗歌理论与文学主张,“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使其心目有所止焉,如是而已矣”。何谓“古人真诗”?钟惺在《诗归序》中说:“真诗者,精神所为也。察其幽情单绪,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而乃以其虚怀定力,独往冥游于寥廓之外。”可见“幽情单绪”、“孤行静寄”便是他们的诗文创作所追求的意境。《诗归》对竟陵派的崛起、扩张及影响,有着决定性的重要意义与作用。

钟惺、谭元春对曾经主宰文坛的两个流派都有不满,他们既反前后七子的拟古粗豪之风,又纠公安派的浮浅流弊,于是另辟蹊径,对前后七子的师古与格调、公安派的师心与性灵进行折衷,将学问修养的厚重与个体心性的灵气结合在一起,以达求灵致厚之效。

可见他们的主观愿望是不错的,对公安派的末流弊端的确起过一定的反拨作用。公安派、竟陵派之崛起,都是针对当时文坛的不良文风而起,其文学主张皆具有一定的“药性”,正如中郎谐趣地说自己的诗文“巴豆大黄腹中闷饱时,亦有些子功效”。但药物只能治病,当不得饱腹的主食,否则就走向了事物的反面。而竟陵派正是如此,其追求的宗旨决定了这一流派很快就堕入清虚凄冷、幽深孤峭、艰涩妄诞之境,着眼于一字一句之得失,在怪字险韵上大做文章,流于琐碎纤仄,与公安派的明白晓畅大相径庭,将诗文创作引入狭窄的死胡同,为钱谦益、顾炎武、朱彝尊等人极力抨击。

对此,周质平在《公安派的文学批评及其发展·兼论袁宏道的生平及其风格》一书中切中肯綮地评价道:

钟惺则唯恐被讥为浅,讥为易,讥为不学,于是乎一味求其深,求其厚,而获致之道则不外“学古”,求古人之“精神”,实际上则仅为用古字僻典以显其深与厚,结果是未得深、厚之实,而徒具不通之名,这是竟陵派最失败的地方。公安派刚刚打开的一点开朗清明之气,也就在钟谭的“幽深孤峭”中,消弭殆尽了。从这一点看来,钟谭不仅不是三袁的嫡传,实在是公安之罪人。

现代著名作家、文学研究家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说“竟陵出于公安”,不少学者认为竟陵派不过是“公安派的变种”,笔者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