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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绕梁 四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6-29 10:05:37 | 字数:2353

竟陵派后,明末清初的中国文坛,又出现了三位对袁宏道推崇备至,并深得其精髓的大家,他们是张岱、王夫之、袁枚。

张岱(1597—1679),字宗子,号陶庵,著述甚丰,代表作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石匮书》、《义烈传》、《夜航船》等。

张岱将袁宏道的散文与唐宋散文家郦道元、柳宗元列于同等地位,他在《琅嬛文集·跋寓山注二则》中写道:“古人记山水手,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读注中遒劲苍老,以郦为骨;深远淡泊,以柳为肤;灵动俊快,以袁为修眉灿目。立起三人,奔走腕下,近来此事,不得不推重三人。”

张岱所著诗文,深受中郎影响,文笔清新活泼,诙谐动人。

王夫之(1619—1692)是明清之际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明亡后,他在衡山举兵起义阻止清军南下,兵败后辗转湘西各地,后归隐于衡阳石船山,世称船山先生。他潜心著述四十余年,学术成就颇大,对天文、历法、数学、地理学等都有研究,尤精于经学、史学与文学,《读通鉴论》、《宋论》为其代表作。

王夫之对袁宏道评价甚高,认为他是晚明当之无愧的文坛领袖,在《明诗评注》卷六中写道:“王、李笼罩天下,无一好手敢于立异。中郎以天资迥出,不受其弹压,一时俗目骇所未见,遂推为廓清之主。”他还将公安派与竟陵派放在一块进行比较,充分肯定袁宏道的文学功绩与历史地位:“三百年来以诗登坛者,皆不能作句。中郎之病,病不能谋篇。至于作句,固其所长,洒落出卸,如白鸥浴水,才一振羽,即丝毫不挂。何、李、钟、谭皆不能也。”

袁枚(1716—1798),号随园,清代著名诗人,曾任江宁等地知县,辞官后寓居江宁,筑园林于小仓山,著有《小仓山房集》、《随园诗话》等著作多部。

袁枚论诗,主张抒写性情,对儒家的“诗教”极其不满,在清朝文坛重新树立袁中郎的文学革新旗帜,主张直抒胸臆,反对泥古不化。他的不少诗作,便以中郎的性灵说为理论指导,对汉儒及程朱理学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并以大无畏的叛逆精神,称“《六经》尽糟粕”。

然而,到了清朝中叶的乾隆年代,袁宏道就开始大倒其霉了。

乾隆四十年(1775年),清廷查禁了一大批书籍,袁宏道的一封尺牍、一首诗歌被列入《清代抽毁书目》:“《袁中郎集》十一本。查《袁中郎集》,系明袁宏道撰,其卷十九《答蹇督抚启》,卷二十六《宋六陵》诗,均有偏谬语,应请抽毁。再此本原缺卷十四至十八,应令各督抚再将全本查送办理。”

《答蹇督抚启》,即书信《答蹇督抚》,前面我们有所提及。诗《宋六陵》,全名为《宋帝六陵》,中郎生前游览绍兴山阴县兰渚山宋代六陵荒址时,赋诗以志,对王朝的兴衰更替感慨万端,对元亡宋格外伤感,表达了汉人不屈服于蒙古异族压迫蹂躏的坚强信念。诗曰:“冬青树,在何许?人不知,鬼当语。杜鹃花,那忍折。魂虽去,终啼血,神灵死,天地膻。伤心事,犬儿年。钱塘江,不可渡;汴京水,终南去。纵使埋到厓山厓,白骨也知无避处。”满清作为又一少数民族统治中原,也就容不得半点反抗异族的字句。

此后,清廷又从中郎文集中抽毁了《监司周公实政录序》、《新修钱公堤碑记》两篇所谓“语有偏驳”的文章,其原因仍是其中出现了“胡羯”、“虏警”、“倭警”等所谓应该“敬避”的词语。

而《清代禁书知见录》中,袁宏道的《袁中郎全集》四十卷,《潇碧堂集》二十卷,《敝箧集》二卷,《瓶花斋集》十卷,《解脱集》四卷,《锦帆集》四卷,《袁石公十集》十六卷等,他的几乎所有作品都在查禁之列。颇为搞笑的是,就连挂在他名下的两部伪书《狂言》、《狂言别集》,也上了禁书名单。

性灵说破立并举,与专制、正统、主流、奴化格格不入,因此也就格外受到清朝统治者的忌惮。清廷将中郎的作品打入冷宫,这时的清朝文坛又掀起了一股复古主义浪潮,他的主张受到打击,声名受到贬抑,遭致长期冷落。

然而,作为一股潜流,中郎的影响依旧存在,仍有不少有识之人、有志之士刊刻、手抄、传播他的作品。

与国内清廷的压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袁宏道的作品传至日本,在扶桑之国广为流行,并在那里开花结果,形成了一个颇负盛名的文学流派——日本公安派。其影响之深,以至他在国内失传了的不少作品,还得再从日本“引进”。

中郎作品的日本最早传播者,为明代流亡学者陈元赟及日本僧人元政。

陈元赟(1587—1671),杭州人,曾在天启元年(1621年)作为随行译员出使日本,与当地建立了一定的联系。明朝灭亡,不愿作满清臣民的他,随同日本商人东渡,流亡并定居日本。作为公安派的一名崇拜者,陈元赟东渡日本时,随身带了一套《袁中郎先生全集》。抵达日本不久,他将这部书推荐给小他三十六岁的日本僧人元政。元政一阅,不觉大为倾倒。其间,他与元赟老人还一同读过雷思霈、钟惺、徐渭等人的文集,但他最喜爱的,还是中郎诗文。在《送元赟老人之尾阳诗》的前引中,他说“特爱袁中郎之灵心巧发,不藉古人,自为诗为文焉”。于是,元政步其诗韵,与忘年之交的陈元赟时相唱和,创作了不少具有公安派风格特征的诗歌。后来,他们将这些用汉文写下的两百多首诗歌结集出版,名为《元元唱和集》。所谓元元,即前为陈元赟的《元赟诗》,后为元政的《元政诗》。

当时的日本江户文坛,与晚明文坛的前后七子时期十分相似,正弥漫着一股史称“徂徕派”的古文思潮。由于陈元赟与元政的大力提倡、传播,公安派在日本文坛的影响越来越大。日本的文人学者对“徂徕派”早生厌倦,只是苦于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对中国传来的公安派不觉耳目一新。于是,纷纷以袁宏道的文学革新主张性灵说为武器,反击以复古为宗旨的“徂徕派”,一扫日本文坛长期萧索的沉闷局面。

除诗文外,袁宏道的佛学著作《西方合论》、《珊瑚林》、《金屑编》等,对日本的宗教、哲学、文化也产生了较大影响;他的《瓶史》传播开来,影响更深,产生了一个名为“宏道派”的日本花道艺术流派。

时至今日,在东亚的日本、韩国、朝鲜等地,有关袁宏道、公安派的学术研究活动仍在继续进行,深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