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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中西文化交汇点上(四)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4:52:22 | 字数:2613

厦门读书七年,从鼓浪屿教会小学到厦门寻源中学,从少年到青年,正是林语堂热情求知,逐渐认识西方文化的一段宝贵时光。

学校开设的主要课程有中文、英文、地理、算术、地质学等,基本以西方的教学模式为标准。林语堂以他聪颖的天赋,无需多加努力,就可获得第二名。从小学到中学,他始终保持着这一固定不变的名次。林语堂最为用功的,就是利用当时少有的图书馆设备,读课外的其他书籍,“独自与天下文豪结神交”。

除读书外,林语堂也开始接触当时纷繁驳杂的社会。鼓浪屿乃“万国租界”,许多国家在岛上设有领事馆,西方文化无不体现在这些远道而来的外国人的生活方式之中。他第一次见识西方舞会,看到外国男女互相偎抱时,感到“可骇可怕之极”,认为是“狎亵无耻,行若生番”;第一次见到具有无穷威力的美国军舰时,赞叹羡慕之余,不禁生出一些恐惧;还有活动电影,外国俱乐部的铜管乐队等新鲜物事,都在林语堂那年轻的心灵里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象。

鼓浪屿对林语堂的生命来说,实在是太重要太重要了。这里,不仅是他迈向外部世界的第一步,是他感受西方文明的“前沿阵地”;而且留下了花儿般艳丽,又如花儿般凋谢却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爱情,直到晚年身体衰弱行走不便,林语堂听人提及昔日恋人陈锦端的名字时,竟脱口就说要去看望她;还是在这里,新的爱情长出嫩芽,他与富商之女廖翠凤共结百年秦晋之好,成就一段终身不渝的美满婚姻。

17岁那年,林语堂离开厦门鼓浪屿前往上海圣约翰大学求学。父亲的希望终于变成了现实,可是,为了让儿子成行,得筹备最起码的一百块银元。林至诚东奔四跑,四处举债未果。后来突然想到一位昔日学生陈子达。林至诚在陈子达最为潦倒之时,送过他一顶十分珍贵的帽子。发了财的陈子达面对林至诚的求助,顾念旧恩,专程赶到坂仔送来一个蓝布包。打开一看,一百个亮闪闪的“袁大头”(铸有袁世凯头像的银元),顿时将父子俩的忧愁,变成充满了酒窝的笑脸。

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林语堂“把英文差不多学通了”,将图书馆拥有的5000多本图书都看了,还嫌图书馆太小“不过瘾”,他还以英文写作短篇小说获得学校金牌奖……除功课外,西方的一些体育项目如网球、足球、划船、赛跑等,也是他的所爱。特别是赛跑,他曾创下五分钟跑一英里的大学纪录。

如果说坂仔是林语堂接触西方文化的最初启蒙,厦门、上海是认识、学习、接受西方文化的转型期,那么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任教北京清华大学的三年,则是他掌握、充实、钻研国学基础知识,重新认识中国传统文化的“补课”期。在这三年时间里,他置身于与中国历史融为一体的北京城,博览了《人间词话》、《四库集录》、《说文玉篇》、《广韵》、《骈字类编》等国学书籍,而对《红楼梦》研读用力尤多。

站在中国看西方,学习接受西方文化,毕竟属“雾里看花”。要想对西方有着真正认识,只有漂洋过海,置身其中,学习、工作并生活,才有可能谈得上真正了解。1919年,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林语堂申请到每月40元的半官费留学费用,偕妻子廖翠凤乘“哥伦比亚号”轮船由上海赴美国哈佛大学比较文学所深造。

当父亲林至诚得知和乐要出洋到赫赫有名的哈佛大学念书时,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现实与理想,农家子弟与留洋博士之间,不啻于两重天地。临行前,林语堂带着新婚妻子特地回了一趟老家与父亲话别。林至诚将他们送至船上,这回却默默地什么也没说,那深情的目光,只是在儿子、儿媳间不停地移来换去。没想到此次分手,竟成为父子间的最后永诀。当林语堂由美转法,又由法转德继续攻读硕士、博士学位时,突然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父亲长辞,等于带走了林语堂心中的一个世界。死者长矣,但“你要读书成名”的殷切嘱咐却犹在耳际,永远激励着他不断前行,迈向新的世界与新的起点。

1923年,林语堂携音韵学博士学位回国到北京大学任教,后出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直到1926年遭北洋军阀通缉南下,林语堂在北京又生活了四年。

如果没有前后七年的北京生活,他就写不出叙述北京数千年历史演变,展示北京文化各个层面的《辉煌的北京》一书;如果不在北京浓厚的传统文化氛围中潜心研究国学,也就无法向外国人介绍中国;只有中西兼备,西方文化与传统国学相互“杂交”,才能结出眩目的神奇之果。

1926年到1936年的十年间,林语堂先后辗转厦门、武汉,后定居上海,创办并主编《人世间》、《宇宙风》等刊物,创作了一大批颇有影响的作品,因提倡幽默文学、性灵创作而声誉卓著,同时也因此而备受非议。

在此,我不得不又一次提及林语堂与鲁迅的矛盾与疏离。1934年,鲁迅曾给林语堂写信,劝他不要提倡什么“幽默”、“小品文”、“性灵”之类的玩意儿,恳切地建议他翻译一些英国文学名著。而林语堂则回信说,这样的事情,得等他老了再做。鲁迅一向重视翻译工作,并将其提高到“为起义的奴隶运送军火”的地步,他的意思,是想让林语堂向中国人介绍西方文化。而林语堂呢,心中所想则是向西方人介绍中国文化,两人的想法几几乎截然相反。向中国人介绍西方,与向西方人介绍中国,这两种方式无所谓对与错,只是各人的认识与行为方式不同而已。然而,鲁迅因年长14岁,便认为林语堂的“等他老了再说”是讥讽他老了,因此,有过冲突并开始缓和的关系,再次出现裂缝。直到1936年鲁迅逝世,两人都没有来往。

林语堂除了对鲁迅无怨无悔的友情,对他的境遇,不可能没有清醒的认识,他曾在一篇文章中一针见血地写道:“共产党早在他们的英雄堂里为他安排了神位。大体上,我认为他要做偶像,平添了许多麻烦、刺激,也实在摆脱不开。”

其实,有些事情,我们倒不妨假设一下,如果当时林语堂听从鲁迅建议,专心致力于译介西方文学作品,情形会怎样呢?

不外乎两种结果:一、暂时保持与鲁迅之间恢复了的友情,也仅是“暂时”而已;二、翻译出一批质量上乘的欧美文学介绍给中国读者,同时,也就失去了用英文创作的36部属于自己的优秀作品,更不可能被美国列为20世纪智慧人物之一,林语堂也就不复是广大读者眼中的“把渊深的中国文化通俗化了介绍给世界”的林语堂,并且,我们今天能不能知道这么一个名字,会不会阅读并研究他的作品,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换一个角度来看,翻译介绍西方名著是“为起义的奴隶运送军火”,而向西方介绍中国,让他们客观正确地认识东方这一古老文明国度的传统文化,又何尝不是一种追求独立自由,树立民族尊严的举措呢?

因此,当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向林语堂抛来“绣球”,正式邀请他去美国写作的时候,林语堂不仅欣然接受,还卖掉了位于上海愚园路的花园洋房,作了长期留美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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