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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英雄郑成功(四)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4:54:09 | 字数:5808

郑成功收复台湾的历史影响,不仅早已超越了当年反清复明的目的,更有着深刻的现实意义。

自1640年开始,郑芝龙就控制了东南沿海一带。郑成功在接管父亲的军事大权,树立了自己的绝对权威后,实际影响更为扩大。他以国际航路上最重要的中转口岸——厦门作为大本营,向北反清复明,影响深入内陆,威震中国中部和南部;面向海洋则辐射到东海、南海的大部分辽阔水域,受到远东诸国的敬畏,主宰着一个没有边界的“海上王国”,成为欧洲殖民扩张主义的真正障碍。

就当时实际情形来看,国内几大军事势力正忙于相互间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根本无暇顾及海洋权属;日本迫于无奈撤出海洋,采取闭关锁国政策;于是,以荷兰人为首的欧洲殖民者基本窃据了东南海商的传统航路,唯一能够与之对抗的,只有郑成功领导的武装势力。如果1662年郑成功没有将台湾从荷兰人手中收回,那么今日之台湾,早已离中国而去,成为欧洲人的一块永久殖民地了。台湾于中国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岛屿,它是中国走向太平洋、走向世界的一处落脚点、一个中转站与一块重要的基地。失去台湾,也就意味着中国大陆被封闭在由日本列岛、冲绳群岛、菲律宾群岛、马来群岛等一长串东亚岛链组成的狭窄水域内,将永远与全球性大国无缘,永远局限于东亚地区的影响与宿命。

郑成功死后,郑氏武装集团依然存在,仍强有力地控制着东南亚海上贸易。台湾,成为满清完全征服中国的最后一个障碍。直到1683年施琅率领清军攻入,郑克塽投降,郑氏武装集团才告彻底覆亡。

郑成功逝世,郑氏武装集团瓦解,清廷虽然征服了金门、厦门、台湾,占据了郑成功的地盘,但他们并未将影响扩展到郑氏武装集团控制的辽阔海域,而是着眼于脚下与陆地,采取向内转的封闭政策。于是,西方殖民者再次乘虚而入,东亚诸国的厄运就此来到,成为欧洲列强的囊中之物与蹂躏对象。

当年,郑氏集团在降与不降的问题上,内部存在极大分歧。反对意见倾向于弃守台湾,移师菲律宾等南洋岛国,最后结果是投降意见占了上风。设若郑克塽当年不降,而是远逃他方,今日菲律宾等南洋诸国,经过华人300多年大规模开发,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形?

由此可见,我们只有将郑氏集团,将郑成功的活动放在更为复杂、更为广阔的国际背景中进行考察,才有可能洞见那深藏背后的意义与影响。郑成功之死,郑氏集团灭亡,也就意味着远东诸国确保政治、经济、地理完整的最后一道屏障消失,意味着东南亚人民保卫家园、免遭外敌入侵与剥削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

郑成功在台湾的一年零两个月时间内,除收复主权外,还积极从事政治与经济建设,大力开发台湾,尽量消除殖民痕迹:以大陆模式建立政权,设置县、府、镇等政权机构;团结高山族长老,正确处理民族关系;注重农业生产,寓兵于农,实行屯垦,大力传授、推广先进的生产技术;发展贸易,通洋裕国……

一百万年前,台湾与大陆东南并未横亘宽阔的台湾海峡,而是一片紧密相连的陆地板块。台湾与大陆不仅动植物相同,就是迄今发现最早的三万年前的台南县“左镇人”化石,也与北京周口店“山顶洞人”化石为堂兄弟关系,属北京猿人后裔。台湾先住民高山族的祖先,便是汉代生活在东南沿海一带的闽越人。据有关文献记载,汉代前后,大陆与台湾之间就有通航,隋代正式经略台湾,宋代起大批汉人迁徙入台。但真正大规模开发台湾,还是郑成功率军进入以后。台湾现住民约80%为闽南人,他们便是当年以闽南人为主的三万多郑军后裔。郑成功收复台湾,不仅延续了明朝正朔,更带去了大陆先进的制度与文化,成为引导台湾社会发展的精神动力,使得台湾与大陆习俗相近、语言相通、信仰相似,构成真正意义上的同种同源,不可分割,为两岸统一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郑成功对厦门的开发,也是功不可没。

郑成功驻军厦门前,四面环海的厦门岛还只是一个相当落后的渔村。但当郑成功将厦门作为一处反清复明的大本营后,便设置吏、户、礼、兵、刑、工六官,建立系统的政治军事机构,从内贸、外贸、铸币、军火、造船等五个方面开始大力着手对厦门的开发与建设。

郑成功在厦门、金门两地常驻军队20万。为维持庞大兵员的正常运转,他在京师、苏州、杭州、山东等地开设五大商贸组织,将外地的丝绸、匹缎、杉桅、桐油、铁器、硝黄以及粮油等物运回厦门,满足军需民用;他充分发挥厦门良港的有利优势进行海外贸易,准许西班牙、荷兰、英国商人在厦门设行经商,输出丝绸、瓷器、药材、茶叶,特别是茶叶贸易,经荷兰等商人运送到欧美各国,使得厦门成为海上茶叶之路的“第一输出口岸”;郑成功从海外输入的商品主要有胡椒、苏木、象牙、鱼皮、海味、药材、铜、锡等。早在鸦片战争惨败,清廷迫不得已将厦门辟为五处通商口岸之一的200年前,厦门就已是一处相当开放的对外通商港口,基督教、天主教、洋楼、钢琴等西方宗教、建筑、音乐、文化自那时起就纷纷涌入厦门。

为适应“通洋”与战争需要,郑成功采用西法在厦门自铸银币,大力发展军火业,“督造军器、藤牌、战被、火箭、火筒、火罐等项”,成为创建厦门工业、手工业的鼻祖。

正是这些“以商养战”、“通洋裕国”的开放措施,不仅打破了厦门的封闭状态,改变了单一的生产结构,建立了一个将中国与海外连成一体的庞大贸易网络,促进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推动了厦门由封闭渔村向开放城市的过渡,而且创建了一种被后人所称道的“延平文化”。

延平公、延平郡王,是桂王永历帝赐予郑成功的封号。延平文化,便是特殊时代背景下华夏文化与闽南中原古文化、西方海洋文化的结合与转型,是华夏文化在特定区域的延续与发展。

延平文化,是一种以海洋为特征的开放文化,所依赖的是海运、海商、船队与水师,这也是我们几千年传统内陆文化所缺少的一种内在基质。在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各国联系日益加强、世界正逐渐过渡为“地球村”的今天,延平文化具有特殊的借鉴与现实意义。

郑成功与厦门,二者相互依赖,相得益彰。厦门是郑成功抗清复明的根据地,是他一生事业不可缺少的重要依托,厦门成就了郑成功的基业。没有厦门,就不会有郑成功北伐南京、东取台湾的伟大壮举。而厦门也离不开郑成功的锻造,郑成功的重要活动有力地改写了厦门的历史,使得一个海岛渔村迅速崛起,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对外通商口岸。没有郑成功,厦门的城市建设、历史蕴涵、文化品位、包容大度都将大打折扣,最为重要的是,缺少郑成功的厦门,将缺少一种内在的精神贯注与正确的价值导向。

郑成功在厦门活动的十多年时间里,留下了一处处珍贵的历史遗迹,有郑成功读书处,郑成功杀郑联处,国姓井,延平故垒,水操台遗址,郑成功驻军要地嘉兴寨遗址、集美寨遗址、高崎寨遗址,郑成功演武练兵的演武场,训练水师的演武池……走在厦门的大街小巷,虽然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市声的喧嚣嘈杂,然而,不经意间的一处古迹,或是一块石刻、一个地名,就会将我们拉回郑成功当年驻军厦门的历史,眼前幻化出一队队威武雄壮的郑军水师,一幕幕你死我活的厮杀场面,一声声撼人心魄的悲壮呐喊……郑成功及其手下的骁勇兵士,曾将生命的能量压进了厦门岛的每一块岩石、每一寸土地。

厦门人民一直缅怀郑成功的伟大功绩,将他留下来的一处处遗迹辟为旅游胜地,还在鼓浪屿水操台遗址附近建立了郑成功纪念馆,在鼓浪屿东部的覆鼎岩海滨辟有郑成功纪念园——皓月园。郑成功纪念馆通过实物、文献、档案、照片、图片、沙盘、模型、雕塑、绘画等,系统介绍、全面展示郑成功一生的奋斗历程与丰功伟绩。皓月园内,当游客面对一组栩栩如生的郑成功率师出征的青铜群雕像时,恍若置身当年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刀光剑影的战斗场面。最让人震撼的则是高高耸立在覆鼎岩上的郑成功花岗岩巨型石雕像,雕像高15.7米,重1616吨,雕像脚下的覆鼎岩突兀险峻,向海中延伸30米,将郑成功雕像衬托得更加恢弘磅礴。

我所在的办公大楼工人文化宫与鼓浪屿覆鼎岩隔海相望,站在13楼办公室窗前,便可清晰地眺望这座巨型石雕。但见身着盔甲的郑成功伫立蓝天之下,雄姿勃发地东望台湾,那身后飘舞的披风,仿佛一面当年大军进发台湾时猎猎作响的军旗。

厦门人说,自从这座雕像建成后,侵袭厦门的台风就少了,大都避开绕道而行,是郑成功的巨型雕像起了阻隔、遮蔽之效,是他的英魂在默默地护卫着厦门这座海上花园之城。于是,这座高高耸立在鼓浪屿覆鼎岩上的郑成功巨型雕像,在厦门人眼里,也就成了抵御台风的镇港之宝。

是的,在厦门人心中,郑成功就是一位守护他们的伟大神灵。300多年来,郑成功那民族主义的爱国精神、移孝作忠的儒家精神、创业图治的建设精神、大公无私的治事精神,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厦门人前仆后继、建功立业。在厦门集美出生长大的陈嘉庚先生,就是在对延平故垒、集美寨遗址的缅怀中,受郑成功英雄事迹的熏陶与爱国精神的感染,从小立下为国为民的宏伟志向,顽强拼搏,奋斗不息,树起一面永远受人景仰的华侨旗帜。

除游览郑成功在厦门的遗迹、纪念胜地外,2004年8月下旬的一天,我携爱女玄子,与厦门友人宋永贤、潘清河等人,驾车专程前往郑成功故乡南安缅怀、凭吊。

在南安石井镇鳌峰北麓看过南安郑成功纪念馆及郑氏家庙,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南安水头康店乡郑成功墓地。说实话,我真正向往的还是郑成功墓地,只有那里,才是一处与他本人真正相关的所在,而其他地方,则或多或少地有着后人的附会与想象,掺和着一些人为的因素与印痕。

走错一回道,问了几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已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郑成功陵墓。

南国的暑天漫长而炎热,特别是中午时分,炽烈的太阳当空高悬,阳光直射而下,照得大地一片滚烫,皮肤仿佛炭火在灼烤。郑成功陵墓被一道高大围墙圈住,早已疲乏不堪的友人站在墙外的树荫下歇息调整,我与女儿玄子则坚持着走进围墙,走在寂无一人的长长甬道,走向郑成功陵墓。

郑成功逝于台湾37年后,清朝康熙皇帝下了一道圣旨:“朱成功系明室之遗臣,非朕之乱臣贼子,敕遣官护送成功及子两柩归葬南安,置守冢建祠,祠祀之。”对满人昔日征服汉人的最后一道障碍、不共戴天的生死冤家进行大张旗鼓地肯定与褒扬,自然是清廷收买人心的一种伎俩,但我们不得不看到,康熙帝也着实被郑成功的精神与人格深深地打动了。诏书颁发后,他又特地写了一幅对联予以肯定褒扬:“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天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这样铿锵叹服的句子,若非出于本心流露,是断然写不出来的。

不由得想到了同是南安人的洪承畴,在清人南下的征途中效忠尽力,也将生命的能量发挥到了另一种极致状态。然而,即使在清廷主子眼中,也不过是供其驱驰的鹰犬而已,虽利用而不信任,虽建功而蔑视之,价值一旦榨尽便弃如敝屣。哪怕死后,也将他打入另册,列入《贰臣传》中。

一段时间,我通过不同渠道收集了一些有关洪承畴的研究资料,想从汉奸文化这一角度写写他,也想去他故乡南安英都镇走一遭。然而,一旦着手,心底便涌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排拒与厌恶。无法进入冷静客观的境界,我只好打消这一念头。

对于那些曾经背弃汉民族的叛者,不论迫于何种情势,出于何种动机,想达到何种目的,作出过何等贡献,从本质而言,他们都是大节有亏之人,在人格上低人一等。而人格,就是尊严,是人区别于动物的一种主要表征,一旦人格丧失或低贱,也就是一名地地道道的精神侏儒了。

由此想到近些年关于民族英雄的定义与争论,有人认为如今蒙古、满族与汉族已融为一体,都属中华民族的范畴,那么历史上的岳飞、文天祥、史可法等人便不能称为民族英雄了。这种奇谈怪论实在不值一驳,如今人类正在向全球一体化迈进,如果我们从全人类的角度着眼,则“民族英雄”一词也该取消了,那么,正义与奸邪、高尚与卑下、美好与丑恶又当如何界定?评价一个人物,应将他放到当时、当地复杂而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予以论定,如果将他们从古代或当时生硬地拉扯到今人所处的时代,也就失却了客观标准的尺度,难以得出公正信服的结论。

不论对内抗击满清,还是对外驱逐荷夷,郑成功都是一名大义凛然、光照千秋的民族英雄。

郑成功从台湾魂归故里,并非单独树碑立墓,而是拊葬在郑氏祖茔。也就是说,我默默面对、凭吊的墓茔并非郑成功一人所有,而是郑芝龙、郑成功与郑经祖孙三代及其先祖的合茔。郑成功的曾祖西庭公、祖父明庭公在叛将黄梧的建言下掘尸于野,骨骸不知所终,重修的墓地,只是他们的衣冠冢而已。就在郑成功与儿子郑经灵柩由清廷御林军护送着从台湾移葬南安时,被害于北京柴门外、仅剩木主牌位的郑芝龙也在清庭的默许下回乡归葬。正面的墓碑上,竖刻着这样几行大字:“明石井,乐斋郑公,淑慎郭氏,桥梓五世孙、六世孙、七世孙茔域。”乐斋公,乃郑成功七世先祖;而五世孙、六世孙、七世孙,分别是郑芝龙、郑成功与郑经;郑陵所葬,除郑氏先祖乐斋公夫妇外,还有郑芝龙与田川氏夫妇、郑成功与董氏夫妇及郑经夫妇。

郑氏合茔位于覆船山腰,覆船山原名橄榄山,一群附清文人为讨主子欢心,刻意将有史为记的橄榄山改为覆船山,意在诅咒郑成功水师翻船覆舟。中华民族历史上,总是不乏此类厚颜媚骨的无耻无聊文人,着实让人丧气不已。

覆船山称之为山,也算不得名副其实的山岭,不过一座较之周边地势稍高一点的土包,但四周树木,却长得蓊蓊郁郁、苍翠欲滴,充满一种令人欣喜的勃勃生机。

郑成功尽管没有单独的陵墓,毕竟与先祖列宗在地底团聚了,与父亲郑芝龙“和解”了。生前忠孝不能两全,死后庶几可以弥补这一亏欠了。“想先人亦含笑九泉而无憾也”,郑克塽在送回先父先祖灵柩安葬祭拜时,曾如是说道。

郑成功以一介儒生高举反清复明大旗,不得不面临多种痛苦而艰难的抉择,但他的脚步从来就没有犹疑过,总是走得那么坚定而豪迈;他虽然勉为其难,但竭尽心智,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于既倾,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顽强精神,着实令人肃然起敬不已;他生前虽然没有完成反清复明大业,但他创立的反清组织天地会在他死后转入海外,仍长期致力于他的未竟之业,终于帮助孙中山推翻了满清政府,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皇权专制统治……

郑成功的英雄业绩、高尚品质、浩然正气与伟大人格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后来者,受到方方面面的推崇、热爱与敬仰。在日本,郑成功被神化为大和民族的一种民间信仰,他在平户市的诞生地已成为一处永久的历史圣地,日本人在那里建有延平郡王祠、郑成功庙,立有郑成功及母亲田川氏的青铜塑像;在台湾,郑成功是一名家喻户晓的伟大人物,从小学教科书、大学历史教材,到一般政论、社教性刊物,都将他塑造成一位典型的民族英雄;在中国大陆,郑成功的爱国主义精神已成为一种象征,内化为中华民族强大的凝聚力与向心力,正推动着台湾回归祖国的统一大业逐步走向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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