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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四堡(四)

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4:59:00 | 字数:2489

也许是对四堡有着过高期望的缘故,因此,我产生了对其现状不甚满意的心态。其实,只要稍稍冷静一些,客观一些,就会觉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乡村,在统治当局没有任何扶植与奖励,还曾不断抽厘加税榨取的情况下,将雕版印刷进行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在中国文明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四堡先民,可以说曾将生命的活力与生活的激情发挥到了一种少有的极致。

书坊是文化发展的晴雨表,欲紧跟时代步伐,超越雕版印刷,采用西方先进的铅印技术,必须建立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转型之上。而中国近代前行的蹒跚步伐,足以说明历史的包袱之重、积淀之沉与转型之艰。

四堡,仅凭一个小小的乡村之力,是怎么也不可能完成这种转型与超越的。

明乎于此,打量四堡的目光中,也就多了几分欣赏与赞美。

出了展览馆,又去马屋古书坊。

马屋距展览馆约一公里路行程,一座座耸立的房舍显得十分宏大。建房之初,房主要考虑到两方面的功用与实效——既作印刷场所,又是生活民居,这便决定了每座房舍的格局与规模:作为数十乃至上百雕印工人、部分书商的工作之地及家庭所有成员的生活所在,建筑面积少则上千平方米,多达上万;而业主的财大气粗、印书的特殊氛围又决定了它的富贵与高雅,门楼泥塑石雕,屋脊飞檐彩陶,梁檩木刻雕花,窗屏彩绘漆画……建筑工艺与室内布置颇为讲究,精美雕刻与书画文墨比比皆是。

每走进一座古旧的书坊,虽是大同小异的厅堂、天井、回廊、上房、横屋,但其搭配、格局、朝向又各各有别。大多房间现已弃之未用,满地都是堆置的杂品旧物,木制构件在蛀蚀、朽坏,许多院墙在倾斜坍塌,不时有浓浓的霉味扑入鼻端。穿行在这些老迈而破败的廊坊间,心中不禁发问道,那个石盆,该是当年贮墨用过的吧?那间宽敞的厢房,是否当年的雕印场所?那座横屋,恐怕是一间藏板房吧?还有那成排低矮的房舍,是否当年堆放古书的仓库?推测与揣想中,四堡昔日那热火朝天的一幕幕场景,也就穿越时光的隧道,一一复活,历历在目了。

陪同的四堡前文化站长老包及新站长小邹告诉我们,当地政府准备投资开发,将马屋保存较为完好的林兰堂辟为四堡雕版印刷流程馆。届时,游客不必推测想象,即可实实在在地观赏到古代雕版印刷从刻版、上墨,到印刷、装订、裁切的整个操作过程与生产程序了。我说,还可印刷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古籍如《论语》、《三字经》、《百家姓》等古籍向游客出售,这不仅复活了雕版印刷业,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还可传播中国传统文化。

走出林兰堂院落,门前的空地上,铺晒着一摊摊地瓜粉条。太阳当空高悬,四周静静的,空气中似有咝咝微响,一种淡淡的馨香在隐约浮动。当年这里排列的,则是一些刚刚用过的雕版或散发着油墨味道的线装古书。

马屋村的每座书坊,都别有洞天,自成一体。而当它们错落有致地排在一起时,又构成了一处鳞次栉比的建筑群落与引人注目的独特景观。最让我感到惊叹的是建筑者当年所具有的防火意识,书坊与书坊的外墙间,都砌有防火砖。是遭过火灾后的补救,还是建房之初就具有了这样的防御意识?不论何种情况,我以为都是一种少有的忧患与创举。

一条名为花溪的小河沿马屋书坊,缓缓流向远方。河道狭窄而水量丰富,虽不能行船航运,却是马屋的生命之源,印刷及生活用水,无疑要依赖这条浅浅的溪流。

马屋村头,横卧着一座进入四堡的古廊桥——玉砂桥。玉砂桥以石为墩,上架枕木,顶张伞篷,桥面铺设鹅卵石,两旁以栏杆为栅。作为四堡辉煌历史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玉砂桥虽经300多年风雨侵蚀,仍显得精巧美观,楚楚动人。

四堡印书业主要由马氏与邹氏支撑,因此,除马屋外,邹姓雾阁村也留下了相对完好的古书坊群落,那里的敬业堂、文海楼、素位山房皆颇负盛名。因行程匆忙,下午还要赶往连城著名的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冠豸山,与雾阁古书坊,此次也就只好失之交臂了。

四堡,在明清时期曾以一己以力,独自支撑起中国南方印书业的广袤天空。多重合力的作用,使得一个偏远闭塞的乡村,爆发出一股威力巨大的核能,在中国印刷史乃至中国文明史上,都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奇迹。

惊叹之余,我更加看重的,是她今天拥有的地位。当一处处印刷古迹在岁月的流逝中化为青烟与云雾一道飘散,变成灰烬与历史一同尘封之时,四堡,却挣脱了云烟与灰烬的吞噬,卓然独立,遗存于世。雕版印刷,曾是中国古代印刷业的主宰,而四堡又是硕果仅存的雕版印刷古遗存,由此可见,四堡在中国印刷史、考古史、传播史、文明发展史中,占据着怎样重要的位置。我不知道国外是否还有如此规模庞大的雕版印刷文化遗迹,即使有,四堡也称得上世界人类文明的宝贵遗产。

是四堡的自然环境造就了她的今天。偏远闭塞于文明而言,有着一种天然的排拒与阻隔;然而,当文明的春风一旦吹入,闭塞的环境又会成为保护文明绿地的有力屏障。文化大革命的破坏,虽然严重地惊扰了四堡的雕版文化之梦,但时间短暂,未能构成毁灭性灾难。民间至今仍保存着大量的木刻雕版与线装古书,便是一个有力的明证。

历经兵燹战乱、新型技术、文化革命等多次冲击,坚强的四堡,每一次侵袭之后,总要舔舐伤口,开始一种发自生命本能的自我修复。或恢复如初,或尽可能地留住往昔的荣光,或在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慨叹中挣扎……今日四堡留存下来的,是一种没有装饰的原生态雕版印刷文化,虽有着许多不尽人意之处,不是那么完善美好,然而,正是这样一种状态,给曾经拥有一百多幢高堂书坊、二十座古祠、六家书院、两道跨街碑坊及一条三里古街的四堡,留下了发挥与改造的空间。空间过大显得散漫无章,过于狭小则无回旋余地,四堡的地盘正适宜于保护、开发与利用。适宜的空间与原生态现状,加上现代文物保护观念的指导,可以预见的是,一条具有古朴意蕴、原汤原味的中国雕版印刷文化长廊,将重现于四堡那狭长的谷地,让游客充分领略、感受、浸润中华传统文明之风。

四堡,庚续过雕版印刷技术,传承过中华文明薪火,却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下凋敝衰落;她是辉煌的见证,是转型的祭奠,也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一块纪念碑。因此,我眼中的四堡,不仅仅是一处有待开发完善的中国雕版文化之乡,更是一段历史,一个符号,一种象征。四堡的底里,承载着许许多多超越雕版印刷并能促人思考、警醒与启迪的深厚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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