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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纪鑫 | 发布时间:2018-07-31 15:47:39 | 字数:3748

江州市民刚刚跨过二十一世纪门槛, 就强烈地感受到了自然气候的异

样与反常。熬完冬季的严寒,本想好好地享受一下春天的和煦与柔媚,可在

明丽的春光里似乎还没呆上几天,夏日的骄阳与躁热便不由分说地赶走了春

天,强行提前介入他们的生活与工作之中。

热,真正地热,这种春天少有的闷热与躁热, 比烈日炎炎的盛夏实有

过之而无不及。

大地在躁动,万物在萌芽,生命在腾窜, 而这自然的节律却受一种无

形的力量控制与压抑,人们特别是生命力旺盛的青壮年心头总觉得被什么东

西给憋着堵住似的,胸间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怒气与烦躁,随时都在寻找发泄

的由头与渠道。

一位天真无邪的儿童不满足于他家空调所能发挥的有限能量与空间,

不禁展开他那童话般的奇特想象,画了一幅名为《给地球安个空调》的彩笔

画,登在《江州日报》副刊美术版。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相互议论道:“这老天恐怕跟咱们一样, 也老糊

涂不管事了,再不就是偷懒打瞌睡去了,怎就让个霸道的夏天占了春天的窝

巢不管不问呢?”

而宋勇刚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算得了什么? 咱半辈子过的就是这

种季节倒错的日子呢。”他是江州钢厂轧钢分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一年四季

都在滚烫通红的钢锭旁作业。轧钢车间总与自然季节有所出入,冬天如春,

春秋似夏,盛夏如火。长期深受燠热之苦,对这种少有的气候反常也就没有

一般市民那么敏感,但毕竟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时令虽是春季,可气温

提前了一个节拍,车间内早已比夏天还要夏天,成了一座奇热无比的大火炉。

宋勇刚一丝不苟地坚守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每有一截钢材切成小块,他都

要撅着屁股挥舞钢锤打上相应的钢号。这是一项简单而机械的劳动,不需思

考,也不需要多大体力,但你不能有丝毫马虎,还得经受长年累月的高温炙

烤与辐射侵害。身旁虽有电风扇一刻不停地吹个不休,可呼呼搅动着的却是

一股热浪般的气流,他感到的仍是热,恨不能将胸腔内所有五脏六腑全部掏

出来吹它个痛快。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分,宋勇刚走出车间,外面一丝风儿也没有, 空

气在机器的轰鸣中微微颤栗,树枝或挺举或下垂一点也不动弹。天气虽然异

常地闷热,但总归比火炉般的厂房还是凉爽得多。他机械地挪动脚步,不紧

不慢地向厂外走去。上班,下班,回家......二十多年来循环往复一以贯之,

没有半点变化,当然就没有什么新奇,也不会有更多的激情,用淡然与麻木

来形容他的生活状况与生命情境,是再恰当也不过的了。

宋勇刚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工厂大门。

大门左边两百多米处,是一个名叫一门的市内公共汽车站点。 在这里

上车回家,或是下车上班,一门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环节。

站台前没有班车,站牌附近却汇聚了不少等车的人们。 都是下班了急

着回家的工人呢,宋勇刚想。

既然没有车,宋勇刚也就不急,一边慢慢往前踱步, 一边下意识地抬

腕看看手表--六点三十三分,时针与分针正好上下重叠在一起,真是太巧

合了!他一看就有点舍不得放下,日子过得太单调太缺少刺激了,生活中难

得有什么让他感到好奇与兴奋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直到时针与分针错开, 才不得不遗憾地垂下

左臂。

时间还不到七点,可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气温反常,时令却没有倒错,

春季毕竟还保留着一点春天的味道,不象夏天的夜色久久不愿降临。

夜幕在静悄悄地合拢,四周显得氤氲缭绕,朦朦胧胧。

一辆二路公共汽车驶了过来,这正是宋勇刚所要搭乘的班车, 坐五站

路下车,再走上大约五分钟的路程,就是他的家了。

他紧跑几步,想赶上这趟车。江州钢厂的地盘属于城郊结合部, 市内

公汽只有二路车跑这条线,一旦错过,谁知下一辆又得等上多久呢?

车还没有停稳,早已等候在站牌周围的人群唿啦一下围了过去。 车门

刚刚打开,大家就一拥而上,把要下车的乘客也给堵在了车厢里头。下车的

下不来,上车的进不去,有人在大声嚷叫,有人在骂骂咧咧,个别的则在动

手动脚了。到了这种时刻,人们撕开了平素还算文雅的面具,互不相让地大

呼小叫你推我搡,作着无谓而又无聊的消耗。

司机与售票员开始还能平心静气地进行着恢复秩序的努力,不一会儿,

也就失去了耐性,他们联手站在车门口迎面将那些鼓足了劲头拚命往上拥挤

的乘客一个个往下推搡,司机嘴里不住地骂着“婊子养的”,售票员则时不

时地抡起票夹向个别制造混乱的乘客示威。

都是这个气候反常的春天将大家弄得神经兮兮的, 宋勇刚这么想着,

虽然觉得眼前的一幕十分有趣,却不想凑入其中,只是不远不近地一旁观望。

有些事情,看来非得动蛮不行,经过司机与售票员一番“文攻武卫”,

那些进到门内的乘客全给轰了下去,直到下车的全部走完,才让他们一个个

鱼贯而入。

看看等车的人都上得差不多了,宋勇刚正想跑过去跟着一起上车, 突

然一只沉重有力的大手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与此同时,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在

他耳畔低沉地说道:“宋师傅,你别走!”

宋勇刚赶紧回头,见到的是一张陌生而严肃的面孔。

“你......是说我?”他问。

“不错,我说的就是你。”对方肯定地答道, 话语中似乎透着一种不

太友好的味道。

“可我从来就不认识你。”

“不认识不打紧,一说就全都弄清楚了。”

“你有什么事?”

“有要紧事!”

“那就快说吧,我还要赶车呢。”

“这趟车肯定是不行了。”

“那......”宋勇刚回头望一眼车厢,里面早已塞得水泄不通, 不禁

脱口说道,“那就下一班吧。”

车门在不远处“嗤啦”一声关上,引擎发动, 二路公汽很快就消失在

渐深渐浓的夜色之中。一门站前立时显得空空荡荡地,只有偶尔三两个行人

在附近的夜雾中来回晃动;喧嚣与嘈杂也顿然消隐,传来厂内机器富有节奏

的轰轰鸣响。

两人走到钢厂围墙边的站牌底下,陌生人并未止步, 继续顺着墙边朝

前走。

“想上哪儿啊你?”宋勇刚问道。

“往前再走一点,咱们说话可能要方便一些。”

往前就往前吧, 宋勇刚没有半点疑虑地跟在陌生人身后又走了一百来

米。

止步,回身,两人相对而视。宋勇刚这才认真地打量对方, 他见陌生

人穿一件长长的风衣,双手插进两边的口袋,朦胧的夜色下,他无法看清对

方脸面,但大致轮廓还是分辨得清。

陌生人并不急于开口,只是冷冷地盯着宋勇刚。

“难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站着?”。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宋勇刚问:“你到底想找谁?”

“别急,咱们很快就会弄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的。”

于是,对话马上转入实质性内容。

看得出,陌生人谈的是一桩非常严肃的大事, 他按照自己早已拟就的

思路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意图十分明显,目的就是引导对方不知不觉地进入

自己早已摆好的“八卦阵”中,然后出其不意地迫使对方就范。

宋勇刚回答着,不一会儿就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好象在与对方

争吵似的。而陌生人并不接招,只是显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保持着原来

的语态与声调一个劲地追问不已。

宋勇刚气呼呼地发了一通虚火后,索性沉默不语。

就在他们两人谈着的时候, 不远的站牌处又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好几位

身影模糊的等车人,陌生人望了一眼,心中似有所动,可仍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又一辆二路公汽驶了过来,在站牌前缓缓停了下来。

宋勇刚见状,马上说道:“我得搭车走了, 我根本就不晓得还有这回

事情,过去的一切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我不喜欢过去,凡是与过去有关的

一切我都讨厌,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找我!”

陌生人厉声说道:“宋勇刚,你今天怎么也走不了啦! 你知道我准备

了多长时间,找了多久吗?”

宋勇刚并不理睬,转身就走。

陌生人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迅疾地挡在他的前面。

宋勇刚身材高大、体魄健壮、膂力过人,也就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他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宋勇刚过去好歹也算得上是个角色,请你识相点不

要惹我!”

陌生人严严实实地挡在他的面前, 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心底最清楚

最明白,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半点也错不了!”

宋勇刚道:“你想怎么样?”

“我想要你的命!”陌生人说着,闪电般地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向

宋勇刚胸膛直刺过去。

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宋勇刚心脏,他喉咙咕噜着, 断续说出“我要回

家”几个字眼,就失去了知觉。

陌生人就着宋勇刚瘫软着向前倾倒的身子顺势将他放倒在地, 然后猛

地一下抽出那把刺入胸膛的匕首。

鲜血洇漫开来,汇成汪汪的一滩血水。

陌生人将沾满斑斑血迹的匕首在宋勇刚尸体上揩了几个来回, 迅速摘

下双手戴着的手套,分别插入风衣上胸两边的口袋之中。

陌生人望一眼躺在地上的宋勇刚,一步跨上马路, 象一位急于赶路的

普通乘客朝着正要启动的二路公汽一溜小跑。他前脚刚刚踏进车门,身子还

没有站稳,司机就加大马力,开着客车风驰电掣般地向市内驶去......

谁也没有想到一桩凶杀案就这样在江州市一个气候反常、 夜幕初降、

迷雾朦朦的春夜悄然发生了,刺杀行动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内完成得干净利

落、神鬼不知、天衣无缝,作案手段似乎比典型的职业杀手还要高超。

路灯次第亮了起来, 灯光在路边粗大的梧桐树枝与刚刚舒展的绿叶间

闪烁不定,被浓浓的夜雾锁成了一团桔黄的光晕。

宋勇刚的体温开始消失,尸身在变冷、变硬, 再也感受不到炎热的难

耐与凉爽的舒适了。

一位行人走了过来,不小心踏进粘稠的血液之中,脚下突然打滑, 差

点摔了一跤。他低头望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宋勇刚,不禁自言自语地说

道:“春天的醉鬼真多,我今天已经碰到三个了,都是吐得一塌糊涂。”说

着说着就径直向前走了。

微风渐起,鲜血在慢慢凝固。

宋勇刚躺在离站牌一百来米的钢厂墙边, 这里正好是路灯难以照见的

一块盲区。他要么是没被人发现,要么就让人当成了一个醉倒在地的酒鬼不

加理睬,直到深夜十二点半,才被钢厂保卫处两名巡夜的经警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