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洲市副市长李禾近来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动不动就想发火。
这在以前可是少有的,不说别的,仅凭这种脾性,他也难以升迁到今天的地
位。他想控制,也在心底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象年轻人那样过于冲动,可
一遇到事情,就冷静不了,一顿发泄过后人就舒服多了,而心里又会不由自
主地掠过一丝悔意。
他对这种焦躁与激动的情绪无从解释, 只好把它归之于气候反常的缘
故。天气热得简直有点离谱了,要比往年正常的气温高出好几度,人的生物
钟自然就会受到干扰与破坏,情绪的反常乃至思维出现某种混乱也就在所难
免了。
政法口虽然不属李禾分管,但他还是过问了轰动江洲的“4.19”与
“5.05”案件,并不时地关注着有关侦破的进展情况。不管怎么说, 宋
勇刚与马朝青是他的插友,那时候的关系虽不密切,毕竟有过共同的经历,
同过风雨共过患难,有着特殊的感情。因此,当马朝青有时找他帮忙,比如
通过他出面给税务的打声招呼减少逃税罚款、利用他的关系拉一点业务等等,
只要是不太出格违纪的事情,他基本上都没有拒绝。对他们俩的双双遇害,
他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意外与悲伤。他们抱成一团在刘家湾插队时所做的一
些事情,他自然是心知肚明,并比外人知道得更多更清楚,特别是对那桩队
屋纵火案,原凶到底是谁,他心里明白得很。按照他们的性格与行事方式,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致麻烦与宿怨,受到他人报复只不过是一桩迟早都会发
生的事情罢了。
“4.19”与“5.05”两案,既然是蓄意制造精心策划, 凶手一
定会掩藏极深,案子也不是很快就会破获得了的。就拿市府盗窃案来说,不
过几个中学生临时扮演了一番小毛贼的角色而已,就让他们公安局大伤脑筋,
耗费多时,好不容易才得以告破。照此看来,具有反侦查能力的两案制造者
就更加难以查获了。时间一天天地拖下去,它们极有可能成为两桩难以破获
的悬案,除非原凶继续作案暴露自己,而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然而,令李禾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两案制造者的杀手并未“冬眠”休
整潜伏,而是轻捷地跃动着又开始继续“顶风”作案了,他欲罢不能,似乎
无法控制、左右自己的意志与行动,不计后果地、迫不及待地达到某种预定
的目的。
更令李禾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 凶手这次选择的作案对象不是别人,
正是身为江洲市副市长的他本人!
这天,江洲来了一个投资考察团,市委市政府对此高度重视, 由市委
书记马天明亲自陪同,第一天游览江洲著名的风景旅游胜地,以给考察团一
个先入为主的良好印象,认为江洲市具有优越的外部投资环境;第二天、第
三天便是正式考察相关的企业,让他们获得内在的感性认识。李禾不仅参加
了这次活动,还是组织者与主持人。日程安排得很满很紧凑,李禾的神经一
直绷得紧紧的,生怕在安排与组织上出现纰漏。直到第二天的活动结束,考
察团不仅对这次紧张的行程感到满意,还拟定了投资的初步意向,李禾这才
暗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此,在当晚的酒宴上,他一反几天来的拘谨,显
得相当活跃开心、幽默风趣,成了一个真正的酒宴“主持人”。当然,他也
不得不付出多喝几两的“代价”。在刘家湾插队那时候,他与孟智每人一气
能够喝它个一斤半,并且都是那种高度的老白干,因此,在酒宴上多干几杯
于他本说也算不了什么,况且都是些低度高质的醇酒。
酒宴结束,将考察团一行人送到市里的四星级宾馆大亚酒店, 又陪着
聊了一会,出来返家时他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四十了。
小车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轻快地行驶着,他看着两边的夜色, 眼前模
模糊糊的,脑袋里头似乎也是模模糊糊、懵懵懂懂的。岁月不饶人,毕竟已
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比不得过去年轻时候的血气方刚,稍稍放开一点,几杯
白酒就将自己弄得云天雾地了。
好在坐在小车里不需步行,更好在回家后就可躺在床上休息了。 一想
到床,他就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亲切,恨不得立即仰面八叉地躺上去,什么
也不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轿车进到市府宿舍大院,李禾打开车门往前走了两步, 脚下竟有点踉
跄不稳。
司机见状道:“李市长,我扶您上楼吧?”
李禾说:“已经到了,还要你扶什么?你只管把车开好就是了, 别忘
了明天清晨六点半来接我,要陪考察团一同进早餐,然后给他们送行呢。”
“保证准时!”司机说过这么一句,就调转车头,加大油门, 一溜烟
似地开走了。
每往前走一步,李禾都感到脚步十分沉重。走两步, 就要缓一口气,
不缓胸口就闷得发慌。从下车到楼道口不过就一、二十米远的路程,他竟走
了六、七分钟的时间。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年纪大了,再也不是往昔的韶
华时光了,今后得注意爱惜自己,喝酒一定要适度,无论如何不能过量,可
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呵!“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啊,没有了健康的身体,
你就成了一个废人,什么也干不成干不了。毛泽东说了很多错话做了很多的
错事,可这句话的的确确算得上是一句顶一万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颠扑
不破的真理呢。
刚进楼道口,他似乎听得有人叫着“李市长”,回头一看, 果真有人
在叫他。
他一止步,身后就有一个黑影窜了过来。
楼道口算得上是市府宿舍院子里的一个“盲点”, 外面的亮光射到这
里本来就已微弱,加之有墙体遮挡,更是难以照进;而楼内安装的感应路灯
一时还没有“感应”到李副市长的到来,也正暗着。一时间,李禾与来人全
都置身于灯光的“盲点”之中。
“李市长,我正找你有事。”来人说。
李禾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有事明天到办公室再说。”
“我找你有一点早就想了断的个人私事。”
“我不认识你。”
“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李禾近前认真地打量着对方道:“咱们好象在哪里见过吧? 我接触的
人太多,一下子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你不会记得我的,在你的脑海里, 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人的印象与
概念,可我却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
来人正要说什么,忽听得楼道外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警觉地回头朝外
望望,感到了某种危险,可内心深处那不可动摇的决心又促使着他不顾一切
地、毫不犹豫地采取果断行动。
“你瞧这是什么?”他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物件问。
若在平时,李禾是决不会跟他在楼道里这么“耗”下去的, 以他的性
格和办事方式,公事则公办,一般私事则不予理睬。想想看,一个副市长,
找他的人该有多少啊,他管得了应付得过来吗?特别是象这种似曾相识的面
孔,若在平时,他早就掉头上楼置之不理了。可今日却不同,心情不错,酒
又喝多了点,就显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耐心与平易。他见对方掏出一个东西
要他瞧,就果真凑到近前认真地瞧了瞧,醉意朦胧的看不真切,象是一支手
枪的轮廓,可又显得不太象。当手枪二字在他脑子里冒出来时,他才感到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吓出了一身冷汗,本就醉得不深的酒意顿时消失。他
想大叫,可要是判断失误的话,那将大大地有失他的身份。脑里正急切而高
速转动着想采取某种相应而有效的防范措施,就听得那人快速而低沉地说道:
“李市长,实话告诉你吧,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本想把一些事情跟你
说清道明,免得你做个枉死鬼,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我只得迅速下手,
实在是对不起您啦!”
来人说着,将一支装有消音器的自制土枪抵在他的胸口。
扳机扣动,自然没有发出相应的响声。
李禾来不及采取任何对策,身子就向一旁栽去。
来人见状,赶紧将李禾的尸体移至墙边,平行着放了下来。
他摘下手套, 与那支杀过人的自制土枪一同塞入随身带着的小型公文
包中。
然后,他整整衣衫,走出楼道中的阴影,穿过一片水泥空地, 大摇大
摆地走出了市政府宿舍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