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七、八、九这三个月时间里侦破李禾枪击案或是取得突破性进展,
江大明心里实在没底。
公安部与省厅虽只点名“6.30”枪杀案,但江洲市在不到两个月的
时间里连续发生的三起凶杀案其实是连在一起的,破获其中一案,也就是同
时破获三案。如果可以平均的话,就是每月侦破一案了。三个月的时间,说
长也长,说短也短,每天过着时觉得很长,回头一看就短,若不经意,几晃
几晃就会过完。江大明的心头着实感到了一种压力,比以往所破的任何一件
案子的压力都大,哪怕就是遇到生命危险的紧要关头,似乎也没有现在这般
迫促与紧张。
李禾血案被公安部列为大案要案,江大明不敢有半点疏忽, 好些重点
走访,都他亲自前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与疑点。
所有的重中之重,当数江洲师范学院历史系主任、教授孟智。
表面看似互不相关的三桩凶杀案, 内里却有着一根柔韧的线条将它们
相互勾连,这根线条串着曾在刘家湾插队落户的四名男知青--宋勇刚、马
朝青、李禾、孟智。前三人已相继遇害,按照顺序排列,第四人就该是孟智
了。如果这种推测成立的话,按前三案的间隔时间,那位神秘的杀手将于七
月二十日左右前来提取孟智首级。当然,这似乎是一种虽然有着一定的逻辑
关联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凶手为何要向这几名当年的知青下手?何继雄是否就是真正的杀手呢?
答案还在“黑箱”之中,暂时无法知晓。
前三名男知青都已远离人世, 看来能够知道内在因由的就只孟智一人
了!
李禾一死, 孟智就因为很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而受到了暗中保护,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侦查员的视线之中,他自己当然不会知晓。
在有着省公安厅长吴浩参加的侦查工作会议开过第二天, 也就是七月
二日晚,江大明带着张军一同上孟智家调查走访了他。
两人到时,孟智在为撰写一篇学术论文而准备材料, 夫人乔雨卉--
也是当年一同插队的知青--正在客厅看电视。当江大明说明来意后,受到
了他们夫妻俩的热诚欢迎,乔雨卉当即关了电视,孟智则放在手头的“活路”
,来到客厅陪他们一同坐在沙发上。
寒暄几句,很快就转入正题谈起了市里接二连三发生的三起案子。
乔雨卉不解地问:“凶手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三人呢? 都是我们过去在
刘家湾插队时的男知青,这是一种偶然,还是有着某种必然的内在因缘?”
“就是啊,真有点弄不清汤呢。”孟智开口道。 他戴一副高度近视眼
镜,文质彬彬的,身材瘦瘦的,做学问的大多都是如此,没一个是长得腰圆
体胖,五大三粗的。
“照这么杀下来,下一目标该不是咱们家老孟吧? ”乔雨卉有口无心
地说道。
孟智一听,全身一阵哆嗦,双腿膝盖磕碰着好象在打架, 他尽量镇静
自己,推了推夹在耳边的高度近视眼镜道:“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又没犯他、
惹他,前世无怨,后世无仇呢。”
孟智的下意识反应早被江大明收在眼底,他故意问道:“孟教授, 您
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难道您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全?”
孟智提高嗓门,象是有意给自己壮着胆子道:“没有,我干嘛要担心?
”
乔雨卉道:“还是警惕小心一点好,说不定哪里得罪了他, 连自己都
弄不清楚呢。”
话题就从孟智的安全入手, 转入了探求凶手为什么要连续杀害三名过
去的男知青的原因,难道真应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民谚吗?他们过
去是否在刘家湾与人结下了解不开的生死冤家?
孟智在回忆,乔雨卉也在一旁帮着回忆,话比孟智说得还要多, 显出
一副热心快肠的样子。
他们谈到了宋勇刚与马朝青的偷鸡事件及两人受到怀疑的纵火一案,
所叙与上次亲往调查的事实基本吻合。除此而外,知青们在刘家湾就没闹过
什么大事了,一切都很安宁、很平和的。就是偷鸡事件,也就一只生蛋的母
鸡罢了,当事情一过谁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不至于记恨到今天才来复仇
啊?还有那桩纵火案,哪怕就是宋勇刚与马朝青真的放了火,当时逃过了一
劫,也犯不着二十多年后再来报复嘛!即使报复,也只能是宋勇刚与马朝青
两人,与李禾无涉。也就是说,知青们当年在刘家湾的矛盾及所为,无法构
成一连串的凶杀案。
四人随意地聊着,气氛很融洽,不知不觉间就谈到了深夜十二点。 当
客厅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时,江大明与张军便客气地说着打搅了之类的话语起
身告辞。
临别前,江大明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又再三再四地交待道:“你们相
互帮着想一想,要是有什么特别的线索,请一定及时告知我们。”
第二天,他们的调查对象是石琳。
石琳已接受过刘树森的第一次走访, 心想只要宋勇刚他们几个人的案
子不破,公安人员肯定还会找她询问有关问题的,也就有着一定的心理准备。
这次虽然不是那位有着好感的刘公安,她对江大明与张军的到来也显得十分
热情。
石琳回忆着过去的知青生活,谈论的还是刘树森走访时所讲述的内容,
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好在对象不是刘树森,她就不担心“炒剩饭”,又
将那天所叙大致重复了一遍。
对石琳的走访情况,刘树森已向他汇报过。 但当他直接面对石琳本人
时,尽管有些事情已经知道,为了尊重被访者,也为了吸引、鼓励她的兴致,
江大明不得不装出一副从未听过的样子,耐心地、静静地听下去。
慢慢地,石琳的回忆就吸引了他,一则石琳自刘树森走后, 又将过去
的生活象放电影般地放来放去不知来往放了多少遍,就又增加了一些新的内
容;二则刘树森汇报的不是那么详尽,有些细节不可能全部提及,而这些细
节在重直觉的江大明看来简直如获至宝,比如孟智与李禾两人有着当地老百
姓对他们认识的两面性,还比如孟智那件中山装上掉落的蓝色有机玻璃扣子
等等,都被江大明视作极有价值的新发现。
而这两天,他派出的其他几个小组也有新的收获。
监视何继雄的小组报告,何继雄自从李禾被杀后,情绪极为反常, 一
天到晚似乎都在打电话,而监听到的内容都是些模棱两可的言辞,既可正面
理解为是在叙说着要办的某件事,也可将它们扯到这几桩案子上来作出一定
的分析与解释。尽管如此,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行动,也无法获取有力的证据。
江大明听了,只得命令他们继续监视,既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放松警惕。
排查了解与副市长李禾相关的具有作案动机的嫌疑人, 几个小组也相
继回话,没有查到确凿的证据与线索。
李禾被害过去了两天, 除在原有两桩杀人案所掌握的基础上徘徊外,
似乎没有取得半点进展。
凶手到底在哪儿呢?
肯定是一个具有高智商的难以对付的角色!
将这三桩凶杀案放在一起并串,侦查方向到底是走对了, 还是走错了
呢?如果三案并非一人所为,而是一种偶然的话,按照现在的办案思路是否
越走越远?
不,不会是偶然,世上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肯定是必然, 凶手的作
案走向也只能是一种接二连三的必然!
照此看来,无论如何得再往刘家湾村走一趟不可了, 这次去要更加深
挖才行,采访的范围还要尽量扩大,如果必要,就在那里多呆几天,扎下去,
探到底。三桩案子都与刘家湾有关,那里深藏着凶手作案的真正动机,是否
还有除何继雄以外的具有更加深层、潜隐的动机与线索呢?只要查出动机,
事情就好办了。
江大明决定明天一早前往南平县夹竹园乡刘家湾村, 仍准备与张军同
行,下班分手时专门通知了他,要他作好出差一个星期的准备。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又有一条新的线索浮出水面, 案情出现了重大
的转机。
已是晚上十点半了,江大明还在办公室研读案子的有关材料, 苦思冥
想着什么,突然,呼机嘀嘀嘀地响了。他掏出一看,是本市的一个陌生电话,
马上回机,刚刚喂了一声,对方马上迫促地问道:“是江队长吗?我是孟智,
江洲师院历史系的孟智,就是昨晚你走访的那个孟智。”
“是孟教授呀,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有有有,事情急着呢,”孟智一迭连声地说道, “我感到周围有人
在监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他肯定就是那个凶手,现在就要对我下
手了,我请求得到你们的保护!”
有人监视他?哦,可能是他发现了我们派去的监护人, 该怎么向他解
释呢?江大明正这么想着,孟智又在电话中急切地说道:“江队长,你现在
在哪儿?我有新的情况要跟你谈,请你不要拒绝我,无论如何得抽出时间见
我一面!”
江大明一听他有新的情况,浑身不觉为之一振,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行,我马上就跟你见面,”江大明回道,“孟教授,请你说个地点,
我就你的方便。”
“你现在在哪儿?”孟智问。
“我在办公室。”
“那我上你办公室来吧。”
“好的,我等着。”
“可是......可是我害怕......”
“你怕什么?”
“怕那个厉害的凶手......江队长,你能不能派个人来接我?”
江大明理解他内心的恐惧,只得说道:“行,我亲自来接你!”
“我在师院大门口等你,那里有我们保卫处的门卫, 凶手不敢在那儿
向我下手的。”
“行,你等着!”
江大明放下电话,赶紧走出办公大楼,打了一个的, 径直驶往江洲师
院,一眼就发现了正跟门卫聊天的孟智。
“孟教授,快上来吧。”江大明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向他招手。
孟智一见,赶紧跑了过来,迅速地钻进车内。
的士前面有司机,一些话不便说,他们就谈些旁不干的事儿, 江大明
发现坐在身边的孟智浑身似乎在筛糠。
刚一进到办公室,孟智就往沙发上一躺道:“唉,这两天, 我饭吃不
下,一分钟的觉没睡,连迷忽一下都不曾有过,可真累死我了,要是这样再
拖两天,我肯定就没命了。”
江大明给他倒了一杯茶,又递过去一盒精品白沙香烟让他自个儿抽。
缓过一口气,孟智就说道:“江队长,我有一种预感, 下一个受害者
就是我了,真的,我都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我害怕,真是怕得要命啊!
”
江大明宽慰他说:“别怕,那个凶手谅必有这大的胆子, 他真的敢不
计后果顶风而上吗?不会的,你的人生是安全的。”
“可我明明觉得周围有凶手在监视我。”
“你看见了?”
“看倒是没有看见什么,但我感觉到了一股腾腾的杀气。”
“那是你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我这人的第六感官最敏感了,一有风吹草动, 它就
能够感知得到。”
江大明不跟他在这上面较真, 而是将话题转到他最关心的问题--新
的情况!
“孟教授,你不是要跟我谈什么新情况的吗? 是不是我们昨晚走后你
又回想起来的?”江大明问,“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开始?”
“好的,”孟智应了这么一句,却又住了口。
江大明也不急于紧追,而是让他思索好了主动开口。
孟智喝了一口水,犹豫片刻, 就沉缓地说道:“这新情况其实不是我
回想起来的,它在我心头藏了近三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隐痛与悔恨!我
无时无刻不在咀嚼着、痛苦着、忏悔着,它折磨着我,使我的灵魂从未有过
片刻的安宁......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外人提起,包括我的妻子乔雨卉,
直到今天她也不知道。这两天,我一直在痛苦地考虑着该不该说出来让其他
人知道,我很矛盾,也很犹豫,直到今晚十点二十分,雨卉躺在床上已经熟
睡了,我才下定决心把它说出来。也许你是认为我怕死才这么做,不,我并
不怕死,面对死,我会显得很镇静的。当我知道李禾被杀的消息后,当然也
想到了死,当时我想就是死也不能说出去,我不能损害自己的形象。死倒没
有什么,可人生一世的英名很重要,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知道我们知识
分子是很看重这一点的,何况那件事的唯一知情者也死了,只要我不说,谁
也知道不了。可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开口,一是为了给你们的侦破提供一点
线索,二是只有说出来,我的灵魂才会得到解脱。不然的话,我就是被那个
正在一步步迫近我的凶手杀了,不仅死得不明不白,灵魂也会沦入地狱,永
远得不到升华。江队长,我只有说出来,通过自我折磨与自我惩罚的方式,
灵魂才有可能获救......”
说过这么一长串的“开场白”,孟智才切入正题, 也就是江大明迫不
及待想抓住、了解的“新情况”。
孟智说的是一桩当年插队刘家湾的往事, 这是一段从未被外人所知晓
的隐密。
当初进入农村时的新奇与激动消失过后, 他们就不得不面对严峻的现
实。劳动的沉重与艰辛、生活的贫穷与单调、环境的闭塞与寂寞、青春的压
抑与苦闷......它们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孟智的心头。
与宋勇刚跟马朝青的外向出击、大大咧咧、招风惹眼相比, 他与李禾
则属另一种不同的类型:内向敏感、善于思索、工于心计。特殊的环境与孤
寂的生活使得他与李禾结成一体,成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白天沉重的劳作过后,其他四个知青都酣然入睡, 而孟智与李禾却刚
好相反,白天压抑着的那些想法呀、念头呀一到晚上就象春天滋润万物的风
雨,一个劲地往上窜。他们怎么也睡不着,就聊天,谈感想,谈认识,谈思
考,谈未来......常常一聊就到深更半夜。而他们两颗心灵又都是那样地敏
感而脆弱,谈着谈着,对自己的前途、对国家的命运、对民族的未来似乎看
不到什么前途,就免不了悲观失望,两人就以酒浇愁。
酒是农村槽房里酿出的那种纯谷酒,度数高,但味道挺醇, 没有什么
菜,有时两个酱萝卜都能喝上一斤烧酒。俗话说,以酒浇愁愁更愁,他们俩
的情况正是如此。
于是就暗暗地寻求着一些刺激, 比如从别个知青点里弄来一些黄色书
籍偷看,看后又无法满足内心深处的本能与欲望,只好想入非非;偷听当时
被视为敌台的台湾电台、英国BBC广播电台等节目;还以女人、性为话题
神吹胡侃。他们的发泄与宋勇刚、马朝青相比,走的是别一条路子,向内转、
不张扬、对他人不构成任何伤害。每人都有青春的萌生与躁动,每人都需要
通过不同的途径释放或发泄,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那时,他们的活动圈子也有限,不外乎宿舍与林场, 有时也邀约着到
其他知青点去玩上个天把两天。后来,他们俩觉得刘家湾的风景的确不错,
就经常到湖边、山上去玩。特别是在双龙岗,他们俩还发现了一个隐密而别
致的山洞。洞口很狭,仅容一人侧身而入,进到内里,走不多远,就有一个
大大的厅堂。那里做什么、谈什么都很安全,并且冬暖夏凉,于是,他们俩
就经常到双龙岗那个洞穴中去玩,还弄了些蜡烛、席子、枯柴藏在内头,以
供取用。他们还给那个洞穴取了一个仅只两人通用的名字--无忧洞。
当然,这只是他们生活中的另一面,青春躁动毕竟是一种短暂的情绪,
一旦过后,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显得很规矩,也很正统:积极上工、遵守林场
场规、勤奋好学、积极要求上进。
然而, 就是那种短暂的青春躁动害得他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一辈子笼上了一片阴影。
那天下午,他与李禾提前完成了林场安排的活路, 两人就相约着到双
龙岗的无忧洞里去放松放松。前段时间,他们生活一直很紧张,也很严谨,
压抑了那么久,也该到洞里去玩一玩了。他们提前准备了两斤白酒,酒是散
装的,用两个输过液的空葡萄糖瓶子盛着;还在附近老乡家买了两斤已经煎
好了的薰肉、腊鱼,将它们放在一起,用一个不甚起眼的装过化肥的蛇皮袋
子一拎,两人就相跟着上山了。
双龙岗这座山并不高,坡度也不陡,但山上郁郁葱葱, 长满了杉树、
柳树、松树、楝树等各种树木,还有一片片的灌木丛和茂盛的野草。孟智与
李禾往上走着,不一会就爬到了半山腰。沿着一条明灭可见的小径继续前行,
突然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嚓嚓嚓”的响声。他们相互对望一眼,又警觉着
继续前行。拐过一道弯,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朝前一望,原来是一
个村姑挥动着手中的砍刀在打柴。姑娘弓着个腰,撅着屁股,干得正专注而
吃力,根本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两个青年男子在窥视,她的脊背正对孟智与李
禾,他们没有见到她的面孔,即使见了,也不一定认识,他们与当地农民很
少交道。一旦弄清了响声的真相,知道周围并没有什么危险,于是,心头的
紧张顿时松弛下来,又顺着来路走回去。走不多远,往上一折,不过三四百
米的样子,便是他们那块自由自在的天地--无忧洞了。
进到洞中,他们俩迫不及待地掏出白酒、菜肴,一边大口大口地吃喝,
一边忘情而放肆地大呼小叫着,将平日的压抑毫不掩饰地加以释放,反正附
近没人监视,洞内声音也传不出去。
一人抱一个瓶子,喝了约摸半个小时,已经干了一大半, 买来的肉鱼
也“消灭”得差不多了。可两人没有半点醉意,越喝越兴奋,越喝劲头越足。
他们俩谈友情、谈林场的领导、谈江洲市家中的情况、谈分到其他各地的插
队同学,海阔天空的无所不谈,但是,他们似乎都在有意回避一个话题:女
人!说实话,刚才那个砍柴的村姑在孟智心头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乍一见,
他分明听得自己的心灵之弦嘣地响了一声。他有点不可抑制,要不是身边跟
着李禾,他当时肯定就要有所行动了。他想李禾肯定也是如此,但他们两人
相互制约着压下了心中的魔鬼。几两酒一下肚,孟智又有点抑制不住了,他
的脑里不断地浮出那位姑娘的身影:长长的辫子、浑圆的臀部、健壮的腰肢、
优美的曲线,特别是右侧的身子在一起一伏中那若隐若现的乳房轮廓,真是
勾得他心动神摇。心里这么想着,可嘴里谈着的却是与女人、性、冲动、欲
望等无关的话题。对女人与性这些神秘的东西,过去他与李禾经常大谈而特
谈,但两人都是在空谈,一旦遇到实际对象,他们就心慌神乱、嗓子干涩、
有意回避。而此刻,在这特殊的环境,几杯烧酒一刺激,青春的躁动与需要
越来越强烈了,对女人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朦胧的眼神中晃动着的全是一个
个生动而漂亮的女人及一对对丰硕而颤动的乳房,渐渐地,孟智只觉得心头
有一把火在腾窜,火苗越窜越高,越烧越旺,焚烤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受不
了啦,要是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话,他的胸膛可就要轰地一声爆炸了!
于是,孟智就开口说话了,他说:“李禾,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李禾知道他说的什么,也心照不宣地回道:“我也受不了啦!”
“咱们怎么办?”他问。
李禾道:“你有没有胆子?”
孟智闻言,感到全身都是胆子, 当即将没有喝完的酒瓶往地上一摔:
“怎么没有胆子?浑身是胆!反正山上僻静,又没有外人,怕什么?!”
“那咱们就干吧!”
“干!”
一桩邪恶的行动仿佛于一瞬间就这样决定了。
两人为了壮胆,将残菜残酒用脚往两旁使劲地乱踢, 发出一阵酒瓶的
碎响。就在快要走出洞口时,孟智突然想起了那把在空中呼呼作响、寒光闪
闪的砍刀,不觉一阵心虚。为防不测,他们俩商量、嘀咕了几句,孟智找出
那个拎过酒菜的蛇皮袋子拿在手上,李禾则从放在洞中的枯柴中挑出一根粗
点的木棒握在手中,然后,他们就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无忧洞。
轻手轻脚地走了一程,好半天听不见响声, 孟智怀疑那位打柴的姑娘
是不是背着打好的柴捆已经下山了。又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惊动了那位姑娘,
只好一直默默无言地往先前那个老地方走去。噢,姑娘还在那儿,不过她没
有轮着砍刀呼呼砍柴了,而是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她的身旁,放着一捆收
拾拢好的柴禾,看来休息一阵,将柴禾捆好,她就要回家了。
重又见到那位姑娘,孟智心头一阵狂喜, 心头咚咚咚的响着象打鼓。
两人对望一眼,又潜身继续前行。
快到近前了,孟智激动得有点不知所措,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 身子
往前一倾碰在一棵树上差点跌倒,发出的响声在寂静的半山腰里显得格外响
亮。姑娘一惊,警觉地站起身来。李禾见状,向着还没回过神来的他一摆头
道:“上!”
于是,两人就迅速地扑了上去。
姑娘一见两个歹徒突然从树丛中跃出扑了上来,吓得一声惊叫, 回头
就往山下跑。
事后孟智总是经常回想假设, 如果当时姑娘不在休息仍是握着砍刀在
砍柴,如果姑娘没有吓呆而是抓住放在身边的砍刀,一句话,如果姑娘持刀
反抗的话,结局又会怎么样呢?两个文弱书生,面对发怒的山姑,面对嗖嗖
浑舞的砍刀,他们是闻风丧胆还是迎头而上呢?肯定是仓皇逃窜;即使迎上
前去,也未必就能得手,那将会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结局了。
可是,姑娘没有半点防范,以她过去的打柴经验, 她可能从未想到危
险;没有防范,心里也就没有半点反抗意识;没有反抗意识,就只能是一个
待宰的羔羊。
姑娘自然跑不过孟智与李禾,他们很快就赶了上去。 李禾一把拉住她
的左袖,她使劲地挣扎着往前跑,又哭又叫,声音凄凉哀婉令人心碎。此时
的孟智,正被欲望之火焚烧着,心中根本不会存有半点同情,他首先想到的
是危险,如果声音传出去被人发现,那可就什么都完了!于是,他赶紧追过
去将手中的蛇皮袋子套在姑娘头上。姑娘的声音顿时小了,但她还在拚命地
抓挠着、撕扯着。孟智感到自己的上衣、裤子被她揪来扯去的,又觉着脸上
被她的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他怎么也不能得手,急得象头刚刚关在笼子里
头的野兽。一旁的李禾好几次都想动手,但他犹豫着,举起的木棍停在空中
没有动作。姑娘的挣扎越来越厉害,越来越暴怒,李禾不再犹豫,只见他咬
咬牙,将举在空中的木棍对准姑娘的脑袋使劲一挥,咚地一声响,姑娘顿时
昏了过去,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孟智叙述着,头发已然花白的脑袋越垂越低,他望着地板, 恨不得脚
下裂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
“江队长,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最大的污点啊! ”孟智的
声音夹杂着哭腔,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我一直压抑在心里头,谁也
没有说。就是跟李禾两人,也回避着从来不谈那天下午的事,不谈那个受害
的姑娘,不谈青春的冲动,不谈女人与性了......报考大学填写志愿时,我
就选了一个历史系,想呆在书斋里、钻进故纸堆里做学问,彻底地忘掉过去,
忘掉那个污点与耻辱。可是做不到,只要稍有触动,我就会想到过去,想到
我的罪过,想到那个姑娘的苦难,心灵上总是压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在那样一个荒唐的年代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江大明似乎可以理解,
但又感到无法理解、不能饶恕。要是在当年,他会怎样对待这件事?要是时
光倒流一、二十年,他又会怎样认识孟智呢?说不清楚,真的说不清楚,人
的思想、感情是复杂的、难测的。不管怎样,事情毕竟过去了近三十年,以
他的年龄,也能冷静、理智而客观地看待了。
“后来呢?”江大明尽量婉转地说道, “我是指你们俩冲动过后的一
些事情。”
孟智抬起衣袖擦擦眼睛回道:“事情一完,酒胆与色胆一消失, 我们
就后悔了,都吓得不行,赶紧下山溜了,那两件作案的工具--蛇皮袋子与
木棍也没顾得上拿。”
“那个姑娘没有报案吗?”他问。
“好象没有,因为村里从来没有传过某某某被强奸的事儿, 也一直没
人查寻过。有一阵子,我们怕提双龙岗,怕上那座山,后来见没有事,胆子
才大了一点,才又去了那个无忧洞,不过去的次数要比以前少得多了。”
“你知道那个姑娘是谁吗?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后来又见过她吗?”
“没有,当时那姑娘的模样儿我们看得就不太真切, 第一次看的是背
影,第二次又是去干那事,根本就没想到要去认真地看她的脸蛋,再说她休
息时我们看见的是侧面,受惊逃跑时又是背部,害怕她发出声音、更害怕她
认出我们,又给她脑袋套了个蛇皮袋子,所以真的记不太清。”孟智一边回
想,一边谨慎地答道,生怕回话有什么错失,“自从那事儿后,我们就不敢
在村子里头随便走动,除了出工,就经常呆在宿舍。要是遇见村里的姑娘啊,
也不敢抬头,更不敢与对方的目光相遇,总是担心被人认出来。”
“你估计那姑娘会不会是外村的呢?”
“不会,双龙岗附近只两个村子,山的北面是刘家湾, 南边是湖南的
张家嘴,打柴的姑娘是在北面的半山腰中,外省张家嘴的姑娘不会翻过山顶
跑到刘家湾这边来打柴。”
“也就是说,这个姑娘只能是刘家湾村的?”
“是的,并且只能是双龙岗附近第一、二、三、四这四个生产队的。”
“在当时的挣扎与抓挠中,你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拉扯掉了吗?”
“不记得了。”
“你好好地回想一下。”
孟智想了想说:“好象什么也没有掉落过。”
“难道扣子都没有掉一粒吗?”
“扣子?”
“你那件中山装上不是掉了一粒蓝色有机玻璃扣子吗?”
“你怎么知道的?”孟智惊异得瞪大了眼睛, “那件衣服上是掉了一
粒扣子,但我也弄不清是什么时候丢的,那时候对这些生活细节方面的东西
真是很粗心大意得很。记得还是一次雨卉帮我洗衣,才被她发现,又马上给
我找了一粒别的大小差不多的扣子给补上了。”
“你说你感到有人要杀你,那个凶手正在一步步地逼近你, 是不是就
因为这桩过去了快三十年的轮奸事件?”
“我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这,反正第六感觉告诉我的处境很危险。”
“除了这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件吗?”
“没有了。”
“你再想想看。”
“真的没有了!”
“比如你们四人,我是指宋勇刚、马朝青、李禾,还有你, 四人在一
块做过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孟智一口否认道, “我们生怕跟宋勇刚与马朝
青混在一起让别人把我们当成一伙轻看,除了在一起出工,有时一块玩玩扑
克、下下象棋、打打乒乓球外,没有其他实质性的交往。”
“实话告诉我,当年的纵火案是否与你跟李禾有关?”
“没有,我们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去做,全无关涉。”
“回城后,你们四人是否经常聚会, 或是为了某一共同利益有过什么
重大的举动?”
“没有,回城后大家各干各的,两人或三人间的汇合肯定是有的, 但
四人全部聚在一起的机会一次也没有过。”
“若是没有一件将你们四人串在一起的线索, ”江大明为他分析道,
“前面发生的三起系列杀人案,还有你的预感,可就不好解释了。我们且不
说一些过去了的恩怨为什么不在当时报应,非得等到近三十年后才来复仇不
可,就单拿你们插队时发生的一些事情来推测,牵涉到你们四人的系列杀人
案也不成立:如果是偷鸡事件与纵火一案,只会报复宋勇刚与马朝青;如果
是报复强奸一案,只会除掉李禾,还有你;而凶手现在的目标是你们四人,
这可能吗?他为什么要向你们四人同时下手呢?其中的动机、理由、缘故在
哪里?”
孟智道:“你们侦查员都不清楚的事,我就更弄不明白了。”
江大明再问:“听说你返城后又回刘家湾去过一次?”
“是的,”孟智答道,“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去那儿看一看, 哪怕
发生了令我一辈子感到羞愧的丑事,毕竟我的火热的青春岁月是在那儿度过
的,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情。”
看来孟智再也不会说出什么更新的东西与线索了,江大明看看表, 已
是深夜一点,想到明天还要到刘家湾去出差查访,就站起身来说道:“孟教
授,时间不早了,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这些新的宝
贵资料。你回去了再想想看,要是还有什么更新的,特别是与你们四人共同
有关的事情,哪怕是一些细节,也请及时告诉我。”
面对江大明这再明显不过了的“送客令”, 孟智似乎没有半点回应,
他坐在沙发上喃喃说道:“我不想回家,我怕那个凶手,我并不怕死,只是
觉得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太没有意义和价值了,江队长,我再一次请求你们
保护我......”
这时,江大明只得将有些事情明白地告诉他道:“孟教授, 实话对你
说吧,自从李禾遇害,我们也分析到了你可能会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所以
已经部署了警力,对你的人生安全进行暗中保护。你说的第六感觉可能就是
那些躲在暗中的警察,绝对不会是前来索你性命的杀手。”
“真的吗?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一直萎顿着的孟智突然间变得
神采飞扬起来,他赶紧从沙发上站起身,上前紧紧地握着江大明的双手,“
你们想得真周到,我感谢你们,衷心地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