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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论

作者:林蔚文 | 发布时间:2011-09-21 11:14:14 | 字数:3492

《闽都别记》是清代福建地区重要的民间传奇小说,它大约成书于清代乾隆至嘉庆年间,即公元1736年至1820年前后。全书400回(亦作401回,其中第200回重复),约150多万字,是福建历史上流传至今篇幅最长的传奇小说之一。由于它独具特色的乡土文学创作风格和贯穿全书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内涵,因此后人都把它视为展现福建乡土文学和民俗文化的瑰宝。

《闽都别记》的作者署名“里人何求”,但其人终莫能详考,因此此书的作者到底是谁,或抑是一些文人集体编著而成,至今尚仍存疑。一般认为,《闽都别记》是在清代福州地区说书人根据福建历史故事,以及福州等地民间传说、野史和社会掌故、习俗等加以综合演绎的基础上,编纂而成的一本传奇话本小说。在小说成书之前,书中的有关内容或章节已在当地说书人之间流传,市井百姓亦多耳熟能详。在此基础上,《闽都别记》的诞生,自然受到广大民众尤其是生活在社会低层的市井百姓的欢迎。200多年间,其在福州方言区的影响至今不衰。时至今日,许多民间老人对此仍津津乐道,足见其生命力之旺盛。除了民间手抄本外,《闽都别记》流传至今的大约还有六种版本:1、清嘉庆二十五年本;2、清光绪三年福州南后街刻书家董执谊油印本;3、清宣统辛亥年(公元1911年)董执谊石印本,亦即藕根斋印本。;4、1947年福州三山书店铅印本;5、1985年,福州市新华书店古籍门市部曾出有复制的董执谊石印本;6、1987年,福建人民出版社点校董执谊石印本,重排铅印上、中、下三册本。在这些版本中,流传最广、印数最多的仍属1987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本。新本完整地保留了该书的原貌,可以说是《闽都别记》的再次新生。

作为一部颇具特色的民间文学作品,《闽都别记》的内容十分庞杂,但又充满浓郁的乡土文化色彩。最初印行此书的董执谊氏在跋文中曾说:“其书合于正史及别史记载者各十之三,野说居其四焉。以福州方言叙闽中佚事,且引俚谚语俗腔,复详于名胜古迹,文词典故,多沿袭小说家者言。虽属稗官,未始非事闽文献之卮助,博奕犹贤,不可废也。”这种评论大致上是恰当的。《闽都别记》以福州东山榴花洞传说为开篇,时间联贯汉、唐、五代、宋、元、明,迄于清初,前后凡2000余年。其叙述内容则繁庞杂乱,其间虽掺杂有正史、别史、野史传说等各种线索,但因大小故事随意穿插拼凑一起,且年代时间也常有颠倒错误,因此最初给人只是“别记”、传说的感觉,这些都反映了其源于早期民间说本的真实面貌。但从全书401回的总体内容看,其以福建古代历史为大背景的写法却仍隐约可见。自汉至唐、五代,历经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或多或少都成为其背景衬托内容。如汉初的闽越王治闽、唐代的常衮设乡学、黄巢入闽、五代闽王王审知及其家族的兴衰和骨肉相残的历史、宋代蔡襄建造洛阳桥、元代行省郎中柏贴穆一门死节之事、明代郑和下西洋、明末清初郑芝龙、郑成功的抗清活动、耿精忠叛乱、闽人三十六姓入琉球等史实,在书中都可见到。只是经过作者的加工和演绎,无论在年代或内容情节方面,都有不少失真、附会甚至张冠李戴的现象。当然,这种现象出于清代说书人之口及历史传奇小说之中,后人是能够理解的。

纵观全书,我以为该书最大的特色,就是保留了为数众多的闽中乃至福建各地的民风民俗和乡土文化内涵。特别是唐宋以来闽中等地的风土人情,地方掌故、民间传说、佚闻逸事以及俚谚俗语等等,在该书中几乎俯拾皆是,占有相当多的篇幅。其如各种年节习俗、婚嫁习俗、丧葬习俗、祈雨之俗、戏班戏俗、饮食习俗、迎神赛会、烧火炮、卜卦、看风水、科举教育等市井风情;观音、八仙、土地、五帝、城隍诸鬼神信仰;蛇神、蛙神、鸡神、虎神、狐精、山都木客、猴神、树精等自然界各种动植物精怪的传说信仰;道教、佛教信仰及蛊毒巫术等,都尽入书中。此外,福建的畲族、旗人和水上疍民,在书中也有所描述。至于各种民间传说和俚谚俗语方言,在书中更是比比皆是。除了贯穿全书主线的陈靖姑传说外,还有开篇及结尾的类似陶渊明世外桃源类型的榴花洞传说、在闽中民间至今仍广为流传的郑唐的传说、罗隐的传说、缺哥望小姐的传说、荔枝换绛桃的传说、沉东京浮福建的传说、急避巷的传说、柳七娘造罗星塔的传说,等等,都在书中穿插贯通,引人入胜。各种俚谚俗语和方言,如“鼓楼前拾柴配”、“拆观音堂补五帝庙”、“小庙鬼未见大猪头”以及“车车转”、“铁铁硬”、“活跳跳”等等,更是充满浓郁的乡土气味,让人趣味倍增,油然而生一股浓浓的乡情乡思。至于至今依然保留的闽中许多地名,如南台、洪塘、祭酒岭、钱塘巷、鸭姆洲、泛船浦、番鬼巷等,以及鼓楼前、中亭街、南台的许多杉木行、鱼市街、丝绒店、布店、药店、炭店、典当、钱庄乃至于走街摇铃的牙医等等,都一一入画,构成一幅如诗如歌、让人如痴如醉的闽都风情风俗画。由于书中大量使用福州方言土语,再通过民众熟悉的当地地名古迹,穿插历史故事,附会民间传说,描写闽中等地的社会生活,使全书透现出一股浓郁的地方乡土文化色彩和市井生活气息。这些乡土气息浓厚的民风民俗,在迄今所见的福建地方文献资料中,如此详细、生动形象的描述,难有与之媲美的,这些都是《闽都别记》的重要价值所在。作为福建民间乡土文学的瑰宝,厦门大学教授、著名历史学家傅衣凌先生生前在为福建人民出版社1987年新版的《闽都别记》作序时,已充分肯定了该书的乡土文化特色和民俗学、民间文学的价值。指出书中的有关记述,值得民俗学家、语言学家以及研究福建地方史和文学史的学者参考和研究,我想傅先生的意见是完全正确的。

此外,需要说明的是,《闽都别记》尽管存在着重要的乡土文学和民俗文化的研究价值,但它同时又是一部掺杂着一些糟粕的民间传奇小说。从迎合当时一些市井百姓的需要看,它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历史的局限性,存在着一些缺陷乃至庸俗不健康的东西。本书对此类内容不予涉及,以保持学术研究的严肃性。

福建古称海滨邹鲁之乡,闽地山川毓秀,地灵人杰,人材辈出。许多久居异国他乡的游子,对故乡的风土人情充满难以铭状的眷恋之情。一声乡音,一碗“鼎边糊”,可以勾起游子浓浓的乡愁和乡恋。对绚丽多彩的八闽乡土文学和民俗风情的研究和介绍,或许还能牵引出许多真挚流淌的乡情。这种湍湍流淌的乡情,对于离乡日久的游子而言,更是一种对故乡挥之不去的思念。小书如能在传播乡土文化和沟通乡情方面起到些许作用,则是在学术研究之外的另有所获。如是,我会感到由衷的高兴。

自《闽都别记》问世以来200余年间,社会上许多不同文化层次的人,虽然对这本长篇传奇小说都很感兴趣,但是真正究其根源、对其开展系统研究的学者却几乎没有。近现代一些文学或史学研究者虽然对这本书也颇为重视,但大多仍停留在摘取资料和采掇论据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全面深入探讨的研究成果似未见到,这在当今的学术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著者生于闽中地区,从小就生活、成长在福州方言区。在群星闪烁的夏夜中,在寒气逼人的冬日里,在老爷爷捋须细语的故事会上,从孩提时代就听到了许许多多诸如郑唐烧火爆、缺哥望小姐等烩灸人口的民间故事。长期的耳闻目濡和生活环境的薰陶,无疑会使人对家乡的民俗风情充满一种特殊亲切的感情。近20年来,我在从事中国南方民族学及民俗学的研究工作中,终于萌发了要写一本专门研究《闽都别记》与福建乡土文学及民俗文化专著的念头。在这本书中,我拟从《闽都别记》中最具价值的乡土文学和民俗文化这一主题入手,逐一加以编排和分类,继而做深入的分析、考证和解读,以期展现汉唐以来闽中等地丰富多彩的乡土文化和风土人情。当然,福建地区自古以来绚丽多彩的乡土文学和民俗文化,是一部积淀已久的历史巨著,这不是一本小书能够容纳得下的。因此本书的论述范围,只限于与《闽都别记》记述有关的乡土文学和民俗风情等内容,其区域大致上以福州方言区为主。在这些内容中,以较多的篇幅去展现汉唐以来闽中等地民间的陈靖姑信仰、神仙鬼怪信仰、民间佛、道迷信习俗、年节习俗、婚丧嫁娶等人生礼俗、海外交往风俗以及畲民、疍民风情习俗,等等。除此之外,对于闽中等地广为流传的有关民间传说以及方言、俚谚、俗语等乡土文学内容,也专门做了论述。所有这些,都力求在旁征侧引各种资料的基础上,比较全面、准确地复原200多年前《闽都别记》所描绘的闽中等地的民俗风情。当然,这一专题研究也存在很大的难度。尤其要比较全面、客观和准确地论证和解读当时的乡土文化和民俗风情,确有不少困难和障碍需要加以逾越,这就需要研究者的潜心研究和执着的勇气。本书从搜集资料到编辑付梓,前后历时七、八年。其间花费了著者许多时间和精力,真是数载寒窗,苦乐参半。拙著的出版,如果能在福建乡土文化和民间通俗文学研究领域起到一些积极的推动作用,则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