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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蛇精与龙神

作者:林蔚文 | 发布时间:2011-09-28 10:32:09 | 字数:4016

一、蛇精

关于陈靖姑与蛇妖斗法的传说,在福州、古田等地流传较广。明清前后的一些古籍方志、小说如《福建通志》、《古田县志》以及《闽都别记》等,都有比较详细的描述。清乾隆十六年《古田县志》卷5载:“顺懿庙,在县治东三十里,地名临水,神陈姓,世巫。祖玉,父昌,母葛氏。生于唐大历二年。神异通灵,嫁刘杞,怀身数月。会大旱,祈雨乡应术神而身已告陨矣。诀云:‘吾死后不救世人产难不神也。’卒年二十有四。自后灵迹显著。临水有白蛇洞,吐气为厉疫,一日有朱衣人执剑索蛇斩之,乡人诘其姓名,曰:‘我江南下渡陈昌女也。’忽不见,亟往下渡询之,乃知其为神,为立庙于洞。”该志卷8引《晋安逸志》载:“陈靖姑,闽县人……永福有白蛇魅,数为郡县害,隐形闽王宫中,幻为王后以惑王。王患之,召靖姑使击蛇。靖姑率弟子画符夜围王宫,斩蛇为三,蛇化三女子溃围飞去,靖姑追数百里,得其尾于永福,得其身于闽清,各杖杀之。其头奔入古田临水井中,于是靖姑乘势从它直驰入古田,围井三匝,乃就女人服,击颈自缚,箭贯耳抢马足请降。使居井中,还报闽王。遂封靖姑为顺懿夫人……后数岁,靖姑逃去隐居海上。”《闽都别记》在前人记述的基础上,以说话本的形式,对陈靖姑斗蛇妖的故事做了很多生动的描述和渲染。由于这些故事经过民间评话说书人的传播,清末近代以来在闽中各地广为流传,民间故老都能津津有味地说出几节。

值得注意的是,与临水洞白蛇妖精的形象形成明显反差的是,在《闽都别记》第353回至355回中,详细描述了永福方广岩中的善神白蛇精缪隐仙,与明代福清籍名相叶向高之侄叶青选一见钟情结为夫妻的故事。这个缪隐仙原是永福(今永泰县)方广岩西北大山洞中的白牝蛇,不知修炼了多少年,终能变人。但其知书识礼,美貌异常,从未为祟害人。福清人叶青选游方广岩避雨于缪隐仙的茶酒店,两人一见钟情,终结良缘。事后,叶青选知其为蛇精,但仍恩爱如初,生活和谐。这个故事与《白蛇传》中白娘子与许仙的爱情传说类似,只不过他们没有像白娘子与许仙以爱情悲剧终结而已。在故事中,缪隐仙相夫教子,接济邻里,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善神。有趣的是,当缪隐仙的长子施郎相亲时,女家大女儿就说:“人都晓得他是蛇精,谁肯嫁与之?”又说:“若须些不如意,被蛇母吞入肚内。宁可爷爷乞蛇咬,女儿怎肯嫁与蛇?”最终还是小女儿答应了这门亲事。缪隐仙的二子叶夔郎生下时为人头蛇身,称人面蛇。此后继承其母法术,四处行善,采药救人,被后人尊为药业之神。《闽都别记》这则人蛇通婚的故事,实际上也是福建民间蛇郎君传说的翻版,惟蛇精为女性且善良而已。

《闽都别记》有关善良蛇神与邪恶蛇妖两种类型的故事描述,其实都与福建民间源远流长的蛇神崇拜民俗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在福建民间动物神灵信仰中,蛇图腾崇拜及其后的蛇神信仰可谓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商周秦汉时期,古闽人及其后的闽越人崇拜蛇图腾的现象已经引人注目。秦汉以后,随着闽越人的逐渐消失,早期流传的蛇图腾崇拜现象在汉文化的巨大影响下日渐式微,代之而起的则是逐渐嬗变蜕化的蛇神崇拜习俗。唐宋元明清,各地民间蛇神的神性,已经从早期的图腾性质演变为充满世俗的地方神衹。更有甚者,一些地方的蛇精和蛇妖传说,还把蛇作为危害民间的恶神加以宣扬,如闽南平和的侍者公传说、闽中地区的九使蛇神传说等,都具有这样的内涵。至于陈靖姑传说中的白蛇妖,则已经将白蛇作为十恶不赦的妖精加以渲染,其中已不存在崇蛇的民俗成分。从流传至今的有关传说分析,福建民间的蛇神传说大致上可以分为三大类型,即:善神型、恶神型、恶神转变为善神型。其中有三个传说属于人蛇交合内容,即“九使”蛇神、“蛇郎君”以及白蛇精缪隐仙的传说。(有关“九使”蛇神的传说,在《闽都别记》第85回中也有一些描述。)在前两个传说中,蛇神是以恶神的面目出现,它们以强欺弱,抢掠民女。在人蛇交合或受制服后,才改邪归正,从而也受到民间祭祀。尽管如此,这三个传说都具备了人蛇交合的内涵,从中我们仍然可以依稀看到上古时期蛇图腾崇拜的些许影子。从早期比较原始质朴、晚期变化多端的蛇神传说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各个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文化对它们产生的深刻影响。上古时期的福建民间蛇神信仰还停留在比较原始的发展阶段,人们畏惧蛇,进而崇拜蛇。对于一些蛇类侵袭人类的过份行为,人们也从心里感到痛恨,于是就产生了比较接近于历史事实的“李寄斩蛇”传说。唐宋以后,各地的蛇神、蛇妖传说越来越多,一些夸张、附会的成份也明显增加。拟人化、拟神化乃至于上天入地、得道循法等五花八门的内容都充斥其间,这一现象与唐宋以后福建社会佛、道文化的兴起关系密切,与各类神仙传奇小说话本的盛行影响也有直接关系。然而,在人们贬损凶恶的蛇神和蛇妖的同时,更多的一些民间传说却仍是赞颂或同情蛇神。如永福方广岩的白蛇精缪隐仙、南平樟湖坂的“连公”蛇神等,就被美化得神乎其神。

总之,《闽都别记》有关蛇精、蛇妖的传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福建地区历史悠久的崇蛇民俗及其嬗变现象。其中人蛇交合的传说类型,具有较深沉的崇蛇民俗文化内涵。这些民间传说,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上古以来闽人蛇神信仰曲折发展的历史进程,是福建民间蛇神信仰的一个真实缩影。

二、龙神

《闽都别记》第211、242、270等章回,对民间龙神传说等内容有一些描述,这从中折射反映了当时民间龙神崇拜的一些现象。龙神崇拜在中国源远流长,历史悠久。辽宁红山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考古发现的玉龙,将中华民族龙崇拜的历史上溯到4000—5000年之前。1987年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堆塑蚌龙,其形状与商周晚后青铜器等器物中龙的造型十分相似,更加充分显示了史前人类崇龙的事实。先秦以来,古籍有关神龙的记载为数不少,如《易•乾卦》说:“飞龙在天”,“或跃在渊”。《说文解字》曰:“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此后龙的神性亦由早期原始的图腾演变为水神、雨神及祥瑞之神等。汉晋以后,龙神崇拜在福建民间逐渐得以传播,民间有关龙神的灵异传说也很流传。如宋代开庆《临汀志》山川志说:“龙溪潭,在武平县西六十里,怪石嵌岩,旧传龙穴其间,祷旱辄应。”宋代洪迈《夷坚志》丁志卷11载:“泉州南安县学前有溪谷黄龙,乾道四年,邑令天台鹿何赵府归,过学门,闻路人喧呼,轿卒皆驻足惊顾,怪问之,曰:“黄龙溪上龙见。”鹿停车熟视,波澜汹涌中,一物高数丈,崭然头角,出没其间。须臾,雷声大振,烟雾蔽蒙,腾空而上。人多有见其尾者。鹿为之,骇愕,知此地必有嘉祥,因赋诗勉诸生,……士大夫多属和。明年,大廷策士,县人石起宗,初为榜首矣,既而列在第二。龙之为灵,其非偶然?”明嘉靖《延平府志》卷23说:“成化癸卯,岁当大比正旦日,(沙县)教谕周正躬祷于邑之城隍祠,夜梦立于棂星门下,风雨大作,有神入曰:‘二龙潜于汝寓舍之后井,今将启蛰矣。’时惟曾生侗在侧,既觉,知其必中选,因诗以期之,至秋,生果得第。”民国16年《尤溪县志》卷2载:“宝峰潭,在四十九都,有龙潜焉,能致云雨。”

各地民间还广泛流传龙生九子的传说,一些龙子还被雕塑、绘画成各种形状,广见于民间的寺庙、大宅、学府乃至于官府等处。唐宋前后,福建民间广泛流传的舞龙灯活动,亦是民众崇龙的一种表现形式。一般而言,舞龙灯是由古代祭祀龙神活动演变而来,在后世成为民间年节喜庆日子广见的一种娱乐活动。宋代《三山志》等方志已经记载了福州民间元宵节等节日耍龙灯的活动。宋元以后直至现代,舞龙灯活动在各地民间更为多见。每逢春节、元宵及喜庆节日,民间多以舞龙灯为庆祝活动。龙灯多以布幔上彩制成,龙头、龙身、龙尾栩栩如生,一人持龙珠在前,另由数至十数人组成的舞龙队伍,持“龙”而舞,或跳或跃,配合默契,吸引了众多的观众。至于每年端午节的划龙舟活动,各种龙舟也雕饰成龙形。福建素称石雕之乡,唐宋以来,闽南等地工匠雕刻的龙柱等石雕龙驰名海内外。泉州开元寺、天后宫以及惠安沙格宫等处,都立有造型精美的石雕龙柱。明清近代,从闽南运往台湾及东南亚等地的石雕龙柱等也为数不少。至于官衙、府学、孔庙以及民间一些建筑物的庭院、照壁乃至窗台等处,亦常见各种形态生动的石龙雕刻,盘卧腾跃,栩栩如生。宋元前后,各地民间木雕木刻以及各种年画作品中,祥龙的题材也很常见。如民间流传广泛的双龙抢珠、龙凤呈祥等图案,无不体现了主人祈求瑞龙呈祥纳福的心态。

汉唐以来,龙神做为水神和行雨之神,还与民间广泛流传的祈雨习俗密切相关。古代福建各地府、州、县均建有龙王庙,这在宋淳熙《三山志》及宋开庆《临汀志》等早期方志中已有记述。另据明人黄仲昭《八闽通志》记载,当时各府、县的龙王庙已达百座之多。这些庙中的龙神都具有正神地位,享受地方官员的例祭。如遇天旱“祈雨辄应”或屡屡显灵,地方官还要奏本上朝,请求加封龙神神号,显得十分隆重。如黄仲昭《八闽通志》卷58载福州府闽县会应龙王庙:“会应庙,在左三坊,即旧灵泽庙也。其神号五龙顺化王,塑位五方,配以方邑。相传伪闽所建,宋因之,载在祀典。皇祐中久旱,邑人祭于庙,暴雨大霪,殿中北位黑龙鳞甲犹带池萍,灵迹显异。绍圣四年,郡守温益命闽县知县叶默因其旧增葺之。元符元年庙成,有神光发于殿屋。是冬大旱,麦苗将槁,率僚属祷祠下,读祝未毕,雨随至。命侯官尉王寿,刻石书之。乾道二年,夏不雨,郡守王之望一祷而应,岁大稔,乃请于朝,赐庙额曰‘灵泽’……淳熙十四年,安抚使贾选以祷祈,屡大新庙宇,奏改今名,并赐诰命。大观二年,诏封青龙广仁王、赤龙神嘉应王、黄龙神孚惠王、白龙神义济王、黑龙神灵泽王。”

清乾隆《兴化府莆田县志》卷4亦载:“龙王庙,在壶山极顶,俱用石砌蟹井在内,此泉通潮汐盈缩,故神龙神于此,祷雨必应,有碑。兴化府壶山蟹井,岁旱,每祷辄雨。洪武十五年春不雨,太守相公邢敬躬祷焉,一雨三日,当立神祠,翌日大雨,民喜告足,乃介真争岩比邱永瑞鸠工作石屋,深广各一丈二尺,塑龙王像,费俸米三十余石,既告成,太守具礼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