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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螺神与蚕神信仰

作者:林蔚文 | 发布时间:2014-01-15 09:30:35 | 字数:3427

第一节田螺神女的传说与信仰

田螺神女的传说,至迟在晋代就开始在福建一些地区流传。如晋人陶潜《搜神后记》卷5载说:“晋安帝时,侯官人谢端,少丧父母,无有亲属,为邻人所养。至年十七八,恭谨自守,不履非法。始出居,未有妻,邻人共愍念之,规为娶妇,未得。端夜卧早起,躬耕力作,不舍昼夜。后于邑下得一大螺,如三升壶,以为异物,取以归,贮瓮中,畜之十数日。端每早至野还,见其户中有饭饮汤火,如有人为者。端谓邻人为之惠也。数日如此,便往谢邻人。邻人曰:‘吾初不为是,何见谢也。’端又以邻人不喻其意,然数尔如此,后更实问,邻人笑曰:‘卿已自取妇,密著室中炊焚,而言吾为之炊耶?’端默然心疑,不知其故。后以鸡鸣出去,平早潜归,于篱外窃窥其家中,见一少女,从瓮中出,至灶下燃火。端便入门,径至瓮所视螺,但见女。乃至灶下问之曰:‘新妇从何所来,而相为炊?’女大惶惑,欲还瓮中,不能得去,答曰:‘我天汉中白水素女也。天帝哀卿少孤,恭慎自守,故使我权为守舍炊烹。十年之中,使卿居富得妇,自当还去。而卿无故窃相窥掩,吾形已见,不宜复留,当相委去。虽然尔后自当少差,勤于田作,渔采治生,留此壳去,以贮米谷,常可不乏。’端请留,终不肯。时天忽风雨,翕然而去。端立为神座,时节祭祀。居常饶足,不致大富耳。于是乡人以女妻之,后仕至令长云。今道中素女祠是也。”

这则神话记述了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距今千余年前,晋安郡侯官(今闽侯县螺州镇)有一孤儿叫谢端,他年少失父母,邻人相哺长大。其后,勤于劳作,不履非法,这样,便感动了天汉中的白水素女女神。女神变成一个大田螺,每天为之炊煮,俨然谢家主妇。被发现后,神女归去,留下的螺壳却能贮米,取之不竭,称为神物。由于有了这一段神奇的经历,谢端及乡人便立神座,建素女祠,时节祭祀。田螺神女的神话及崇拜活动便这样流传下来。

类似的传说在任昉《述异记》中也见记载:“晋安郡有一书生谢端,为性介洁,不染声色。曾于海岸观涛,得一大螺,大如一石米斛。割之中,有美女曰:‘予天汉中白水素女,天帝怜卿纯正,令为君作妇。’端以为妖,呵责谴之,女叹息,升天而去。”任昉之载虽与《搜神后记》之述有一些差异,但谢端与螺女神相会这一主题相同。后来的一些古籍如《太平寰宇记》等多从《搜神后记》之说。从时代背景、人物描述等方面分析,《搜神后记》之说亦似更接近当时实际生活。

晋代以来,田螺神女的神奇传说在中国南方各地影响广泛,由此还衍生出一些类似的民间传说。在谢端的故乡闽侯等地,田螺神女的传说及崇拜更是世代相传,深入民间。明代福州人王应山《闽都记》等书,对田螺女神在当地受到的崇敬多有记述,如《闽都记》卷14郡南闽县胜迹条载说:“螺州,又有螺女庙,录谢端事传会之。螺女江,在岜西,与螺州相去数十里。”同书卷21载说:“螺女江,在十三都……搜神记云闽人谢端得一大螺如斗,畜之家。每出归,盘飨必具,端疑而密伺之。见一姝丽甚,诘之,曰:我天汉中白水素女,天帝哀卿少孤,遣妾具君膳,今当去矣。留壳与君。端用以贮米常满,资给数代。故江以螺女名。旧有祠,今废。”

另据清同治二年《螺江志》载,当时螺州尚有螺女庙,民众祀之甚虔。该志引陈氏(佚名)的《螺江小序》曰:“干宝《搜神记》谢端遇徐女仙遗事以证之,今考徐女飞升之地在高盖山,有徐女峰遗迹。余家去高盖山不过三里,徐女专祠维吾乡虔祀已久。”今本《搜神记》无见谢端之载,亦无徐女仙之说,但陈氏乡祀之说,当是事实。另外,该志引林敏《螺江八咏》序说:“相传晋永和中,居民谢端有孝行,渔于川获苍螺而归,悉天帝素女之异,(螺江)因定今名。”田螺神女的故事,也使当地山川名胜披上了神话的色彩。前些年,著者到螺洲考察,又看到当地乡民新建的螺女庙,其中主祀螺女,香火依然旺盛。

出版于清代中期的福州民间传奇小说《闽都别记》,也用了一定篇幅描写螺女与谢端的传奇故事,使得民间更为广泛地熟知螺女之事。总之,从晋代至今,田螺神女的神话世代相传,乡人代代虔祀。不但立庙以祀,而且地名也因此而来,可知田螺神女在当地受崇祀程度之深。虽然后人或将螺女神冠以徐姓等等,但这些都不妨碍人们对她的崇拜。相反,由于崇祀之深,反而引出更多的神奇传说乃至于附会之辞,这本身就显示了田螺神女崇拜的生命力。可以想见,如果没有这种强烈的崇拜之情,人们还能世代传颂乃至顶礼膜拜吗?

福建东南沿海多水乡湖泊,池塘湖泊中田螺等淡水贝类动物生殖繁多,是古代人民日常近水捕捞辅食的常见食物之一。但象《搜神后记》记述的那样“大如三升”的田螺却十分罕见而容易让人引发许多神奇的联想,田螺神女的神话故事大致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孕育产生的。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在后来的一些历史时期中,中国南方一些多水域地区如广东、浙江等地也流传有类似的田螺精化为美女为孤苦伶仃的单身男人炊煮以至结成夫妻生儿育女等故事。其情节与《搜神后记》所说大同小异,但从年代上看,福建地区这一田螺神女的传说与民间崇祀,无疑是这一类型民间传说的滥觞。

此外,清光绪《平和县志》卷12还记叙了另一个螺女的传说:“明季五寨社有宋姓者,以治园为业,生子我纯。蚤起闻婴儿声,就视,乃一女子,携归养之。既长,甚有姿色,精女工兼通经史,以配我纯。生二子后持斋念佛,不与其夫同寝处。既又自筑斋堂,自号菜妈,颇能谈休咎,倾动远近。一日告其徒曰:‘吾将往南海落伽山拜佛矣。’从者甚众,至同安灌口。灌口故有池塘甚深,妇人曰:‘此间有捷径可通南海,不用远行。’遂跃入水中,从之入者一十有九人。翌日尸皆浮出,独菜妈之尸不见。后池涸,有螺甲大如箕,然则其妇其螺精乎。”

这则民间传说附会的成份甚多,菜妈事佛走火入魔而与螺精相联系也显勉强。因此,其与谢端的田螺女神当属于不同类型的螺女传说。

第二节蚕神信仰

中国的蚕神崇拜起始于先秦时期,唐宋前后江浙等地祀之甚广。各个历史时期蚕神分别有天驷、螺祖、马头娘、菀窳妇人、马鸣王、马明王等称呼。先秦以来,一些古籍对此有所记述。如荀子《蚕赋》有“五泰占之曰:此夫身女好而头马首者欤”之句。《山海经o海外北经》有“欧丝之野,在反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之载,郭璞注云:“言啖桑而吐丝,盖蚕类也。”三国时期,张俨《太古蚕

马记》比较完整地记述了蚕神马头娘的神话故事。干宝《搜神记》所述基本雷同。《七修类稿》称:“所谓马头娘,本荀子《蚕赋》‘身女好而头马首’一语附会,俗称马明王。明王,乃神之通号。”唐宋以后,一些古籍或称之为马明菩萨,或称为马鸣王,这些都是指蚕神而言。

福建地区有较早的养蚕历史,《南史o到溉传》说梁武帝任到溉为建安内吏,其间到溉写下了著名的“八蚕诗”。其曰:“溉到建安,其友任昉以诗赠之,求二衫段。溉答诗云:余家本百结,闽中徒八蚕,假使金如粟,讵使廉夫贪。”所谓八蚕,据《太平御览》卷825引《永嘉郡记》曰:“永嘉有八辈蚕。虬珍蚕(三月织)、柘蚕(四月初织)、虬蚕(四月初织)、爱蚕(五月织)、爱蚕(六月末织)、寒蚕(七月末织)、四出蚕(九月初织)、寒蚕(十月织)。凡蚕再养者前辈皆谓之珍,可养之。爱蚕者,故虬蚕种也。”由此可知,当时建安郡内已有一定规模的养蚕活动。

唐宋以后,福建各地仍有养蚕业。如明嘉靖《建阳县志》卷4载:“蚕,一种曰原蚕,一种大而黑曰蕃蚕。性好温恶寒,好干恶湿,养之多就暖室,饲以干桑。”民间还根据特定时节及天气阴晦等预卜蚕事,如民国十八年《建瓯县志》卷2说:“占谚云:……三月三日,天阴无日无雨,主蚕大善。”等等。由于养蚕业的存在,古代传统的蚕神崇拜在民间一些地方也同时流存。明清前后,福州、霞浦、诏安等地均建有蚕王庙,民众香火以祭。如清郭柏苍《闽产录异》卷1载:“福州道光末盐大使绍兴高其垣始传蚕种桑苗于湖州。同治初……耿王庄为桑棉局,祀马头娘(本有庙,在南门外)。延蚕师司道縉绅司其事。……诏安有蚕王庙,则斥卤不宜蚕之说。”诏安地处福建东南沿海,其养蚕业亦在清代从江浙引进。民国三十一年《诏安县志》卷4载:“蚕王庙,在北门外,乾隆元年知县苏石鏻建,今废。”此外,民国十四年《霞浦县志》卷24也有此类记载:“马王庙,在东社总镇辕门左。清敕封马明王,六月二十三日诞,诸弁致祭。”

然而,由于自然条件等方面的原因,福建地区的蚕桑业远不及江浙等地发达。也因为如此,福建民间的蚕神祭祀现象虽有存在,但从各方面资料来看并不普及,亦远不如江浙等地盛行。至现代,各地似乎更罕见或不见有关蚕神祭祀活动。这一现象,当与社会经济发展诸因素密切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