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不怕穷,就怕不均,穷则思变,不均则生恨,恨则犯上作乱;下属不怕愚昧,就怕不听话,愚昧了正可奴役,不听话便是乱臣贼子,既是乱臣则必然不能永垂不朽;国人不怕死,就怕腐朽,上推九五之尊,下及黎民百姓,没有一个想腐朽的,帝王造皇陵王冢,为了不朽,百姓勒石镌碑,为了不朽,忠臣孝子造庙建祠,也是为了不朽。可见不朽的魅力比天高,比地厚。古书曰:君子有三立。而道友柏杨先生则总结出立德、立功、立言、立正为人生四大不朽。
有句古语说,黄金非为主,德重鬼神钦。古人又说,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以诚立德,以才辅德,以小积德都是说德的精神境界。立德是显官达人的第一等要事。德既立,可以配天地,冠古今,活着是圣人君子,死了也流芳千古。君不见吾友孔丘先生,活着周游列国,谋求闻达于诸侯,虽然不被重用,但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够排场了,死后有儒道圣学留传后世,成为万代师表,帝王庶民均来孔庙拜谒,可谓永垂不朽。
现在一提到立功,总会以法律明文规定的立功内容为标准,并且将立功分为:检举揭发立功,提供重要线索立功,阻止他人犯罪立功,协助抓捕立功和其他立功等五种情况。有学者根据具有立功表现的犯罪分子归案形式的不同为标准,将立功分为“自首犯的立功和被捕获归案的犯罪分子的立功”。这样就把立功的意义和境界狭隘了,其实立功是忠臣孝子的人生第二等好事。一人立功,全家光荣,可以荣宗耀祖,可以封妻荫子,生前捞到许多奖赏,死后仍被万民敬仰。这其中的杰出代表莫过于唐朝的郭子仪和明朝的徐达。郭子仪因平乱有功,官封汾阳王,皇帝还把金枝玉叶嫁给郭的儿子,这种待遇,谁不羡慕?老徐达开国有功,官封定国公,成为三朝老臣,据说还有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特权,这般荣耀,谁不向往?生前身后如此潇洒,焉得朽乎?当然我们这里就不说来俊臣之类靠诬陷别人捞取功劳的奸佞小人,他们的立功不怎么光彩,历来被人们不齿。
立言,也可以理解为文人的著书立说,古代知识分子立言的内容也多是政治及伦理。但是曹丕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样,小知识分子和大文豪都争先恐后地立言,诗词歌赋也在此列。古代没有新闻出版机构,是自己想办法让其流传或者别人让其流传的。不像现在需要设计版式、封面,还要请人作叙,然后买书号才能出版,不然就是非法出版物。但是立言毕竟是文人墨客的第三等出路。立言者大多是政治上不得志的背运酸儒,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君不见刘邦先生最看不起酸儒,读书人想舔他的屁股他都嫌你舌头脏。文人既与立德、立功无缘无份,只好从文字游戏中弄出一点名堂来。唐宋八大家是明证,李白、杜甫、白居易更是代表。弄成了,身死骨腐,其言尚存,也能名垂青史;弄不成,历史将把你忘得无影无踪,你受了几十年寒窗之苦,可儿孙后代连你姓啥叫啥也不知,生也悄悄,死也悄悄,岂不悲哉!虽如此,文人别的不能干,只好乐此不疲,以求不朽。大清国好像没有出版《清诗》,很多小文人的诗是录在袁枚的《随园诗话》上的,《随园诗话》也可以看作是袁枚的立言,它记述了古今文坛掌故、文人轶事,评品古今诗人及诗作,如果不是他,那些小文人的立言可能就不会流传下来。对不少诗坛掌故、诗歌本事、诗人轶事的记载,虽不无庸俗之处,但可见乾隆时期文化状况的一个侧面,是袁牧在继承前人进步思想的基础之上的新发展,本书的精华在于“话”’而基础却在于“诗”,故书中采录了大量印证诗论的作品,不拘时代、流派,不拘作者身份、性别,尤可称道者是闺秀之作颇多,是对清代以来道统文学观的挑战。《随园诗话》以其所具有的新兴社会思潮的因素而独树一帜,在中国文学理论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袁枚这样的立言,连毛泽东都十分喜欢,可见是立言比较成功的范例。
立正,其实就是俯首帖耳,是无德、无功、无言者的捷径。立正者,凭着见风使舵和巧舌如簧而取悦主子,主子的欢心,就是立正者的成功。宋朝的秦桧,明朝的严嵩,清朝的和珅他们哪一个不是无才无德的小人,但深知主子爱奴才不爱人才,于是钻研奴才立正哲学,讨得主子信任,活着享尽荣华富贵,死了管他娘的遗臭几年?秦桧、严嵩和珅还算是读书人的话,那么魏忠贤可是一个宦官,出身于市井无赖,后为赌债所逼遂自阉入宫做太监,在宫中结交太子宫太监王安,得其佑庇。后又结识皇长孙朱由校奶妈客氏,与之对食。对皇长孙,则极尽谄媚事,引诱其宴游,甚得其欢心。之后朱由校即位,是为熹宗。魏忠贤就升为司礼秉笔太监了。明熹宗是个“木匠天才”,喜欢刀锯斧凿油漆的工作,“朝夕营造”,“每营造得意,即膳饮可忘,寒暑罔觉”。他曾亲自在庭院中造了一座小宫殿,形式仿乾清宫,高不过三四尺,却曲折微妙,巧夺天工。魏忠贤总是乘他做木工做得全神贯注之时,拿重要的奏章去请他批阅,熹宗随口说:“朕已悉矣!汝辈好为之”。魏忠贤就这样逐渐专擅朝政了。他从给别人立正,到别人给他立正,也算是富贵至极了。如果不是崇祯帝登位之后魏遭到弹劾,被流放凤阳,在途中畏罪自杀,说不定他仍然享受荣华富贵呢。
我本凡夫俗子,空活四十春秋。想立德,天高摸不着;想立功,无勇又无谋;想立正,难讨上司欢喜;想立言,孤陋寡闻,愚笨木讷,可谓百事不成,一个废物。有时也不甘寂寞地弄出一篇不疼不痒的文章,但言不得要,理不能传,上司看了烦躁,同僚读了叹息,何以成名成家?奈只好抄近路杜撰邪说怪话,以求换取少得可怜的稿酬。拙妻不解其中甘苦,拍着屁股骂道:“老混蛋,整天写呀写,写出什么名堂了?能成为什么家吗?等累死了只好把你的狗屁文章埋到坟墓里去!”
我无奈只好反唇相讥:“真是妇人之见,不可与尔共谋大事。要知道人生在世,不能名垂千古,就要遗臭万年,与其默默无闻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你懂个屁!”拙妻见我榆木脑袋劈不开,嘴气扭了,鼻子气歪了,只好拂袖钻进厨房里熬粥去了。我暗暗祈求上苍,但愿邪说怪话也能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