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早年养狗三只，曰黑黑，曰黄黄，曰花花，皆吾父行医路上遇狗崽被弃，孤独凄凄，瑟缩乞随，怜而拾回以养。
黑黑者，公狗也。皮毛黝黑，性情暴虐，喜斗殴，无败绩，邻狗无不畏其凶猛，每遇撕咬，奋不顾身，伤痕累累，亦不退却，虽一耳破损，一眼失明，腿拐尾断，亦不自怜。后无敌手，偶有宾客来访，常被黑黑咬伤，四邻恐慌，亲友谴责，独对主人忠心耿耿。皆曰恶狗当除，吾父不忍杀之，遂以铁索羁绊黑黑于枣树之上。黑黑狂叫数日，瘦骨嶙峋，始得安然。
黄黄者，亦公狗也。皮毛纯黄，身材伟岸，生性温顺，不吠不咬，每遇来客，慈善以迎，抚裤引路，其态甚恭，其貌甚恰；客走送之甚远，且摇首摆尾，吻足舔鞋，人不行，狗不走，常伴左右，形影依依，皆曰此狗可人。吾弟宠之，常以剩饭优待，遂使毛发宜美，体态丰盈。唯夜不归家，多与村中母狗缠绵，彻夜呻吟不止，邻里恶之，皆曰菜狗无用。
花花者，母狗也。皮毛黄白相间，得黑黄二狗之长，且一岁生崽一窝，或二三只，或三五只，狗崽毛茸茸，声咕咕，嗷嗷待哺，其态可掬。一月有余，乃可送人。亲朋闻讯而来，争相以绳系之，美食犒之，而待他日抱回豢养。花花虽生子众多，不据功，不自傲，兢兢业业，看家护院，只发警告，不咬来客，邻里无不赞曰好狗。狗多食少，无以为养。吾欲杀一而补无米之炊。大哥曰：“黑黑咬人成性，虽然忠诚亦可杀之。”四弟曰：“不可。狗者护财物，保平安者也，黑黑自来我家，尽职守责，无盗贼眷顾，无物品丢失，功不可没。”三弟曰：“黄黄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中看而无用，似可杀之。”四弟又曰：“不可。黄黄无功无过，不惹事不生非，虽有生活小节问题，尚不足以追究。”大哥又曰：“花花生养狗崽虽多，尽皆送人，于家无补，养之何用？”三弟又曰：“不可。花花生崽虽不利家，却有联谊之功，众狗崽落护四邻，满村之狗，无不出其门下，何谓乎无用哉？”老父含泪曰：“狗是家中一丁，宠物有命，何忍杀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吾郁郁曰：“杀狗之事，他日再议！”
翌日起床，黑黑狂跳不止，因铁索缠绕咽喉而不能发声，黄黄花花不见踪影。余环视房前屋后，见后院梧桐木兰被伐，枝叶遗弃遍地，主干无踪可觅。怒视黑黑，破骂曰：“狗者，家庭卫士也，盗贼入户，尔不报警，养尔何用？”继而取却绳索，绞黑黑于枣树之上，顷刻毙命。复取杀羊之刀，先放狗血，再刨肚肠肚，剥其皮，剔其骨，取其肉，架锅燃薪，蒸而煮之。俄顷肉香袅袅，煞是诱人。肉熟，取肉于案板之上，切之，腌之，居家饱餐，其意甚惬。唯老父叹曰：“树木被窃，非黑黑之过也，羁而绊之，何以擒贼？小子鲁莽，不可不戒。”余羞愧不察原委而杀黑黑，悔之莫及。
又一日，花花携黄黄狼狈而归，花花一身泥污，疲惫不堪；黄黄血污满身，踉踉而行，不及对主人摇首摆尾已倒地而毙。余疑而观之，黄黄遍体鳞伤，腹有洞孔，阳具尽失。余怒其风流自误，复挥刀屠之，分而割之，将血淋淋之狗肉分赠亲友，食之无不叹曰：“天上飞禽，就属鹌鹑，地下走兽，当属狗肉。今日食之，方知此言不虚！”
黑黑黄黄已死，独余花花，形单影只，煞是可怜。父愠愠而责曰：“杀生非善，不可再三！”吾遵父命，自此不再杀狗。
杀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