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在戏剧舞台上唱戏一样,擅长扮演悲剧角色的,“悲”得催人泪下;善于扮演喜剧角色的,“笑”得令人捧腹。而在政治舞台上,喜剧与悲剧往往交叉进行,有些人能适应官场,对权谋运用得恰到好处,如疱丁解牛游刃有余;有的人就很难适应官场需要,一不小心就要败下阵来,有时还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只有入党是大多数当了官的人,或要求进步者必须迈过的门槛儿。但入党也并非一帆风顺,基层党组织的权力往往把持在个别掌权者的手中,并不十分民主,也根本不按党章办事,有时还参杂着许许多多的政治因素和个人恩怨。
我师范毕业后当了教书匠,年年的教学质量都名列前茅,后来我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到彭婆乡校当了校长,他要我到彭婆乡中去当校长,这件事让我一时无法答复。去吧,听说那里派性比较严重,你告我,我告你的,几十年“战争”不息,自己又没有政治应变能力,是个性格孤傲的人,难以适应;不去吧,老师三番五次催我上任,难却他的知遇之恩。这时有些同事鼓励我:“它就是虎穴龙潭也去走一遭,大不了再回县城教书。”
朋友也说:“彭婆教育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考虑再三,只好向教育局长边辞行边要求说:“三年为期,能干成就干,干不成就撤回县城教书”。教育局长颇慷慨地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去吧,你是好教师,我知道!”
上任不久,让我无法下手的问题就出来了:该校连年在中招考试中剃光头(没有考上一个),要想使教学质量迅速提高,就必须调动广大教师的工作积极性。可是该校分着两大派,一派是护董派,一派是护A派,即反对派。这里有些人谋人不谋事,爱好窝里斗,要想搞好教学谈何容易?我初来乍到,力争保持中立,既不向“潘”,也不向“杨”,心想这样也许会“长命百岁”。然而护A派早已把我看成董派人物,首先发难。一位姓B的老师,过去曾当过校长,总爱摆一摆老资格,说起话来不是“党性”,就是“原则”,而他自己却不按原则办事,老说年龄大了应该照顾。照顾就照顾吧,别人每周十几节课,给他只分了四节课,就这他也不接受,只答应接受两节课。彭婆中学教师本来就少,课程分不下去,让当校长的很为难。我三番五次地求他,他就是不松尊口。无奈我请示有关领导后只好按原则停了他的课,这一下算是捅了蚂蜂窝,文教助理A某,乡校教导主任C某一边为B某说情,一边开小会,炮制黑材料,无外乎要对我发起进攻。为了息事宁人,我退却了,只好答应了B某的要求,让他每周只教两节课。但人心不如狗心,对狗,你只要给它肉吃,它就摆尾巴,而人心复杂莫测,从此“战争”开始,一时狼烟滚滚,大有炸平庐山之势。
拥护派虽然拥护,并不是想着如何支持我的工作,而是要得到实惠。一位姓D的老师明明自己水平很低,偏偏不自量力,非要教初三语文不可。我斟酌再三,还是让刚从学校毕业的一个高材生教了初三。这下姓D的意见很大,逢人就发牢骚,背地里还骂我看不起老教师,不得好死,迅速走向反面。一位姓E的老师平时套得很近乎,但他常常不上课到关林会上去贩卖猪仔,学生们纷纷提意见,教师们拭目以待看我如何处理。我几次找他谈心,却不见一点效果。于是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不点名地批评了他,他当场大吵大闹,蛮不讲理。还诬蔑我是混进教师队伍中的文痞,只会吃喝嫖赌,不会教书育人。一位姓G的体育老师向我申请添置两千元的体育器材,我说学校经费困难,是否分两批添置,第一次先购买一千元器材,等以后再买,因此也得罪了他。他说我独断专行,不懂教学。于是原来的拥护者不仅变成反对者,而且与“反动势力”团结一致到局里去告我的状,一时黑云压城,天昏地暗。然而我抱定“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的做人宗旨,一心一意地抓教学质量,不去过多考虑人为的恶风阴雨。
当初我就任校长时,老师董就劝我入党,我便写了入党申请书,并迅速成为预备党员,单等一年后转正成为一名正式的中共党员。但是政治风云历来变幻莫测,第二年乡党委书记易人,新来的党委书记和O某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造反派战友,O某又与我的老师是几十年的政敌,水火不容。现在机会来了,O某经过“努力”,将我的老师挤下了台,自己当上了乡校长。中国不是有句古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朝不要那朝人”吗,我既然是董的旧臣,O某自然要把我从校长的位置上拉下来,换成和他一派的亲信。这时所有反对我的人像蝇子闻到了血腥味,再次罗列罪名到局里去告状,并说我作风不检点,有严重的经济问题,是个政治流氓,不配教书育人。
O校长对“群众意见”非常“重视”,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我的“问题”进行审查。经过一阵子忙活,没有审出什么问题,只好草草收兵。对于“作风不检点”一事,据查我除了和自己老婆之外没有和其他任何女人发生过两性关系,更没有查出我的贪污问题,只好暂缓下结论。O校长无奈只好在我入党的问题上大作文章。他串通大部分党员,面授机宜,并且私下威胁其他党员要和他“保持一致”。在支部大会上,他以“独断专行,迫害人民教师,有严重经济问题”为罪名向我发起猛烈进攻。中国人历来对陷害术非常娴熟,墙倒众人推,这时很少有人敢于站起来主持正义,这一点和庐山会议上没人敢替彭德怀说话一样。所以大会一致通过对我延长预备期一年,O校长还在我的入党志愿书上别具匠心地写道:
本支部于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召开支部大会,对该同志一年来的思想工作表现进行了讨论,大家认为王在学校工作中,不能以教学领导教学,执行制度上对人严对己宽,学校财务混乱。后到办公室工作的几个月里,工作不主动,推推动动,搏搏(拨拨)转转,自由撒(散)漫,长期不到工作岗位上来,由于该人存在以上问题(应到党员29人,实到22人),大家一致不同意王转为正式党员,需延长预背(备)期一年。
天哪!说我不能以教学领导教学,简直是屁话!彭婆中学连续两年中招剃了光头,而我任校长的那一年中招被录取十几人,这能算我不能以教学领导教学?既然财务混乱,就应当查个水落石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又何以知道财务混乱呢?我害了几个月的病,药费不给报销,没人到医院看一眼,还说我长期不到工作岗位上,这还有一点起码的人道没有?真他娘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心竟比蛇蝎还毒!
校长当不成了,党员也没有转正,想调回县城,教育局长不仅食了前言,还百般刁难,他竟听信谗言也诬蔑我不会教书,不让县高中接收我。我以前在县城教书曾经是优秀教师,现在居然连书也不会教了,真他娘的怪!县高中的校长情愿接收我,而教育局长却对高中校长说:“你要他做求哩,他啥事也不会干”。真他娘的损!无可奈何我只好调到一个乡的中学去教书。
一年后,延长预备期期满,又该转正了,按照组织原则还得让原来的党支部开具证明,我找到O校长,他表面非常热情,但给我开了如下的证明:
王鼎三同志,男,现年31岁,1988年12月17日经×××和×××二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为预背(备)党员,1988年12月10日(应为1989年12月10日)经支部大会讨论,由于该同志在工作中不检点,有时态度生硬;在任彭婆乡中校长期间,有些经济开支不当,群众反映较大。支部大会到会的25名同志(以前说的是22名,现在变成25名)一致通过对其延长预背(备)期一年。我们的目的使其接受教训,重新做人,经过一段时间努力,改正错误,仍可转为正式党员,对一个年轻同志决非一棒子打死的态度。
从以上文字足可看到“四人帮”造反派的遗毒仍在作祟,似乎又在大整与自己观点相左的人,不然怎么会让我“重新作人”呢?王鼎三态度再生硬也没有他O校长和人打架门牙都打倒了生硬吧?自己是个歪脖子,反说别人头不正。多亏共产党的天下不是O校长这个靠造反起家的“革命者”一个人的天下,他想一棒子把我打死,却没能实现,只好改口为“决非一棒子打死”。我终于还是转正了,面对白元教工支部的同志们悲愤地流下了眼泪,并表示以后要好好为党为人民建功立业。
转正后我想去告诉O校长我已经“重新作人”,告慰他老人家,并顺便问一下给我定性的错误是啥,不料他竟一命呜呼了,那个狗屁党委书记也因不得人心被调走了。
通过入党这件事我想:以后再也不当官了,从前我还是个优秀教师,当了一年小官却从人变成了“鬼”,如果再当几年官也可能要从“鬼”变成“妖”的,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平民百姓吧!于是我写了这样一首《念奴娇》词:
宦海难渡,有几多豪杰能达彼岸?浩瀚汹涌吞日月,惊涛溺人沉船。怪石推波,淫风助浪,烟云欺青天。野鬼无主,只得暴尸沙滩。
等到风平浪静,游魂叫屈,有家不能还。无奈冤仇沉海底,空把龙王埋怨。水域险恶,黑白不分,冤海凭谁填?痛心疾呼:正直不可当官!
不想教学,想到乡政府工作,托朋友和一个乡里边的书记说。书记说:“乡纪委需要一个干事,但必须是党员。”嘿嘿,我刚好入党了,符合条件。到乡纪委之后,原来是查案的,今天是哪个干部和哪个女人有作风问题了,明天是这个干部超计划生育了,后天是那个干部贪污腐败了。下去查案之前得先听一听党委书记的意见,他说保谁,哪怕是一堆屎你也得说这屎不臭,他说让谁下台,哪怕是一朵花也得把他说成是毒草……我惊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说一个支部书记生了二胎,男孩在亲戚家,当时虽然因为党委书记保和证据不足没有处理那个党支部书记,可是后来支部书记不干了,孩子也正大光明地跟着他叫爸爸了。再后来我因为写作有了一点成就,县里边要我当政协委员,我明明是共产党党员,可他们偏偏要我填无党派人士,说什么无党派好进政协,哈哈,我晕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入党,什么时候不应该入党。
但是我对官场确实已经厌倦了。
幸好历史是人民写的,时间也最能检验一切。我离开彭婆乡已经多年了,现在竟还有人说我是真正教书育人的好校长,只是不善迎合钻营之术。这不由得使我想到,党的历史上不也有许多人为的冤假错案吗?像刘少奇含冤死在开封监狱,彭德怀死在屋里没人知道,贺龙困在西山连水都不得喝……他们哪一个不是让不明真相的人骂来骂去的吗?但人们要想明白真相,还要靠掌权者去公告于天下,不然人民什么时候都会被蒙蔽。但乌云遮天并不能长久,阳光、春花、翠绿、硕果毕竟是人世间的主流。
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我可以当纪委干部;因为需要我当政协委员,我就应该说我不是党员而是无党派人士。
哈哈,尽管如此,党,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