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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漳浦

作者:林跃奇 | 发布时间:2016-03-25 13:38:02 | 字数:36296

第二章漳浦

黄道周昂首挺胸走向刑场,路还有多远,他不想知晓,也不必知晓。阳光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寒风,可恶的寒风则要把身影从地上扫走,可是不管它们怎么吹,也无法把他的身影变无,变短。

寒风中,街边屋檐下,站着一些闲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男人一律剃光前额,留着长长的辫子,亮亮的前额在阳光下闪着光,长长的辫子无力地垂在脑后,像是一条黑蛇似的,嘴巴咬住头颅。男人神情木木的,瞪大眼睛看着黄道周,女人和小孩则满目是疑问和不解。

一个男孩问道:“妈妈,那个人为什么被捉?现在要去哪里啊?”

青年妈妈答道:“这个人为了旧皇帝,反对新朝廷,被捉去砍头啊!”

“砍头,那不就死了吗?”孩子天真地问。

“砍了头,就死了,成了无头鬼了,可惜啊。”妈妈悠悠地说。

“妈妈,我怕,无头鬼,哪,太可怕了。人,为什么,会成为鬼?”孩子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颤抖着声音问。

妈妈说:“别怕,听说这人是个好人,是个圣人。”

“圣人也要被砍头吗?那我以后不当圣人啊!”男孩从妈妈的怀里伸出头来,惊慌地看着行人说。

“别怕,孩子,好人和圣人,千百年后人们还是记得他们的,我们要当好人,争当圣人啊。”青年妈妈抚着小男孩的头柔柔地说。

“妈妈,可是我怕鬼,鬼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抓人啊?”

“不会的,他这成了鬼,也是圣人鬼啊,好鬼是不抓人的,还会帮人呢。”

“那,我就不怕了。”

“我们不怕!”

黄道周听到这对话,不由得笑了,自己成了无头鬼,还会吓小孩,他有了一丝的伤感,思绪不由飘飞得很远。他飘回家乡,在大脑中时而有孩子的声音,时而有女人的声音,那是蔡玉卿的翡翠声还是林氏的珠玉声呢?黄道周大脑乱糟糟的,怎么理也无法理清,他感到手足无措。

那些稚嫩的声音,不就是儿子们的声音吗?可是怎么那么杂,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似乎都在议论他。

对啊,我的那些儿子们,会理解我的作为吗?玉卿会教他们吗?

林氏在招手,林氏在叫我吗?她怎么会叫我,她可是死去多年了,死去了,难道还有魂魄吗?我得去会会她,会她干吗呢?我等会儿不就也死了,死了,不就又能和她在一起吗?

嘶叫声,远远的,那是千里马,我的千里马。

千里马得得地从远方奔跑而来,喷着气,满身是汗,像是刚刚洗过澡似的。

黄道周用爱抚的目光盯着千里马,千里马得得地走到他面前,震了震身子,把身上的汗水弹射出去,弹了黄道周一身。千里马迈着方步,走近黄道周,用头蹭着他的身子,似乎在说:“走吧,我的主人,去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千里马嘶嘶地叫了几声,扬起前蹄,要腾空而起。黄道周拉过缰绳,翻身上马,他要回金漳浦,他要去探望妻儿……

1.北山守墓得佳配

漳浦北山,是在梁山山脉包围下的一个盆地里,是盆地中的一个小山头,像是梁山扔在平地中的小馒头。北山又称石养山,山上松楸树挺拔,郁郁葱葱,故而俗称“杜松林”。

黄道周把其伯叔、父亲青原公、先妻林氏的坟墓移到石养山中,在此筑庐守坟讲学,扶养母亲陈氏和女儿黄子本。

黄道周讲学之时,也让女儿黄子本到学堂来听课,黄子本成了学堂唯一的女弟子,黄子本的一笑一颦酷似先妻林氏,她在学堂里一坐,黄道周讲课就特别的带劲。上课时,他当先生;下课时,他当父亲,跟女儿玩过家家,教女儿唱铜山歌册,唱闽南童谣。女儿喜欢唱闽南童谣《新娘新当当》:新娘,新娘,新当当,裤底破一空,头前开店窗,后壁泵米香。子本一唱完,就哈哈地笑个不停。看着女儿歌唱得那么开心,黄道周眼前总是浮现出林氏那恬静的面容,那古典而又闲适的神情总是不时地偷偷跑到他的脑中,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总是让他深深地叹息。

晚上,当他教子本做完功课,又哄着她入睡后,他总是盯着女儿那睡得甜甜的面庞,在烛花里,眼前晃出了林氏的影子,慢慢地扩大,扩散。他回忆起夫妻共读的情景,回忆起林氏给他捶背时,乘机趴在他背上撒娇的甜蜜情景。

夜深人静时,黄道周躺在床上,林氏的影子就自然地跑出来,怎么赶也赶不走,林氏不是靠着他的胸前,就是拉着他的手,不时地和他说着话。整个晚上黄道周似是睡着似是醒着,整晚都在做同样的梦,梦见和林氏在一起。黄道周和铜山所岱南社的林氏新婚燕尔,新婚第二天,林氏着红妆,端着茶敬奉自己的公婆,然后唱起了铜山歌册《赠嫁妆》:天光起来洗洗盘,也有银瓯叠银盘,大兄赠妹一丘田,二兄赠妹银茶瓶,大嫂赠姑头上钗,二嫂赠姑双弓鞋,五嫂无赠泪泪啼,嫂啊嫂啊你不啼,外公外妈赠耳钩,内公内妈赠枕头,一顶大轿七人扛、八人扶,扶着林氏拜祠堂,亲戚大小都来问,问咱小姐迪位人,顶州做官是阮兄,下州做官娘亲戚,按察是阮亲兄弟,皇上是阮姑表兄……

天亮了,黄道周脑中满是铜山歌册,恰好林茂桂来北山学堂。林茂桂,漳浦人称“水门先生”,年纪比黄道周大二十岁,当过深州太守,现致休在家,喜诗文,与黄道周是忘年之交。

林茂桂走进黄道周厅堂,恰逢黄道周下课,遂与他一起泡茶聊天。

黄道周与林茂桂说起老是做梦的事,林茂桂笑说:“石斋,你家里缺一个理家人,你即当爹又当娘,不大好,再找一个继室吧。”

黄道周灿烂地道:“女儿都这么大了,谁要我这样的糟老头。”

“石斋是想找一个相知的人,而不是随便找一个,若说是随便,不知有多少人在那排队等着呢。”林茂桂开玩笑地说。

林茂桂站起,拉着黄道周道:“走,一起到漳州芝山书院找芝山七才子张燮他们唱诗和文,不要整天待在书斋里胡思乱想,这样会想出病来的。”

两人遂动身,母亲陈氏见他要出门,就问要去哪儿。黄道周说:“阿姆,我去漳州找朋友,你放心。”

两人来到了张燮家。张燮家是一座凹字形的燕尾瓦房,俗称三间四伸手。门外盖一照壁,左右两旁植一丛短竹,一株古榕。门开着,林茂桂一进门就喊。

张燮从书房中走出来,见是林茂桂和黄道周,伸开手,小跑着出来,一手拉一人,笑道:“石斋,今天要让你见一个隐士,他带着女儿来参加今天的结社赋文。”

黄道周道:“真隐士还是假隐士?”

“这可不是一般的隐士,这隐士有不一般的家境。”张燮笑道。

黄道周好奇地问:“如此神秘?你别吊我胃口了,快快说来听听。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燮把他们让进屋里,哈哈大笑地道:“此人隐居于龙溪县鹤峰山中,叫蔡乾鎏,长兄乾釜,是户部郎中。二兄乾鎜,皆是通晓诗书,可谓是书香门第。但是乾鎏为人耿直,不喜为官,故隐居于鹤峰山中,养鹤植菊,教子读书,著书作文,言必曰陶渊明,不亦乐夫。”

“能够如此悠然自得、淡泊名利,确实让人佩服,此人我定是要认识的,你这么一说,我就感到我和他已经是神会了,未见面而先引为知己了,我隐居漳浦北山,著书讲学,不也是如他一般淡泊名利,一心想当陶渊明般的隐士吗?”黄道周叹道。

张燮抚了一下山羊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说:“对,你们有共同点,都是隐士,你如孔子,是姜太公钓鱼,而他是真陶公种菊。但这不算奇,最奇的是他的女儿。”

黄道周不屑地说:“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可奇的,无非就是长得漂亮,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再不就是赤马公,敢于见人罢了。”

林茂桂也微笑说:“我还未听说漳郡有什么奇女子呢?”

“那你们就是孤陋寡闻了,龙溪鹤峰山(龙海县蔡坂村)中的这个女子,虽然只有十四岁,那真叫绝了,一是她有自己的字,叫润石;二是她十岁就通晓诗书、能写诗赋文;三是她工于书法,不工女红,书法水平不在你我之下;四是她敢于见人,有主见,不像别的女子一样待在闺房中,不出三步远,也不似其它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五是她不裹脚,常事田间之事,她是集刚柔于一身的奇女子。”张燮一口气把话说完。

“看来是我们小看了她,我们真是待坐书斋,不知天下之奇啊,这倒是值得会一会。”

黄道周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个男中音:“绍和,我来了。”

张燮站起来,道:“说曹操,曹操到。我们一起迎他们。”

三人站起,迎了出去。

门外,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穿着长衫,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旁边傍着一女子,葛衣葛裙,素淡之中有种雅致,亭亭玉立,如荷花出水,似睡莲怒放。

黄道周不由暗暗叫绝:天地间竟然有如此秀逸的女子。怪不得张燮说她有五奇,我看不止,浑身都是奇。

张燮拉住蔡乾鎏的手说:“这是黄道周,字独创一体,人称‘黄漳浦’,字红遍大江南北。诗文更是无人可比。”

蔡乾鎏拱手道:“久仰石斋先生大名,常听绍和提起你。”

黄道周感到奇怪,我没和他接触过,他怎么连我的号都知道了。他心里这么想着,也赶忙作揖行礼。

蔡乾鎏侧了一下身,面对着旁边站着的女子,说:“这是小女蔡玉卿,字润石。”

蔡玉卿本是低着头枯站在旁边,见父亲介绍她,不由得脸一红,偷眼看了一眼黄道周,不由内心赞叹道:真是天下伟男子,身材魁梧,面如重枣,英气逼人,有着成熟男子的魄力。既文名满天下,又是如此的潇洒,一定是崇拜者如云吧。蔡玉卿这么想着。

黄道周大方地作揖道:“见过蔡小姐。”

蔡玉卿忙半蹲,伏了万福,道:“见过黄石斋。”

蔡玉卿黄莺般的声音,如清越的琵琶声,似珠玉落玉盘,像仙乐般,一下子滑进了黄道周的大脑深处。黄道周像是神经被人拨了一根弦似的,全身都酥麻了,麻得他眼睛睁大,眼睛被人定住,直直的,被一种张力给张大,大得眼眶都不够用了。黄道周怔怔地盯着蔡玉卿,蔡玉卿羞涩地低下了头,脸红得像樱桃。

林茂桂见状,用手肘顶了一下黄道周的腰,黄道周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开心地说:“蔡小姐连我的号都知道了。”

蔡乾鎏道:“小女正在临摹你的字,常说有一天见到黄石斋,定当讨教一番,今天可好了,她可要向你讨教讨教了。”

大家爽朗大笑,走进大厅。蔡玉卿羞得满面通红,像是一朵含羞的牡丹花。黄道周又看了她一眼,不由得心里暗暗佩服,奇女子连羞也是独具一格,美得让人心醉。

蔡玉卿坐在黄道周旁边,不敢抬头。黄道周知道她是害羞,就小声地问她:“蔡小姐在临摹我的字吗?”

蔡玉卿轻启朱唇说:“没错,正在临摹先生的字,先生的字真是写得太好了,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黄道周一听,为她清脆得悦耳动听的声音所颤动,仿佛自己是一台古筝,一根又一根弦被她弹奏着,全身的精神都被激活起来。他含笑说:“没想到你会临摹我的字。一般女子都是临摹卫夫人的。”

蔡玉卿道:“卫夫人的字,我已经临摹数遍,但总是觉得太软了,卫夫人的字帖,再也跟不上我的节奏了。”

黄道周噢了一声。正要接着往下说。只听张燮道:“芝山七子陆陆续续都来了,我们今天要听黄石斋讲易,现在有请黄石斋。”

黄道周站起来,走到讲桌前,站定,理了下胡须,清了清嗓子,向孔子像行了礼,又向听者作了一拱,大声道:“诸位先生,蔡小姐,我今天要讲一讲《易经》的精髓。《易经》是儒家中庸之道、仁义礼智信等思想之源,它由阴阳卦符组成了八卦、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是儒家群经之首。《易经》讲究‘天人合一’,‘天人合一’就是与时偕行,人要随天地的变化而变化,这就是所谓的易。《易经》又讲究实时定位,就是所谓的合一,也就是阴阳和谐。”

蔡玉卿点了点头,黄道周拿眼一瞧蔡玉卿。蔡玉卿慌乱地把眼光移开。黄道周又说,《易经》有三易:其一是变易,指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变化,没有不变的人、事、物。就如命运,其实命运是自己创造的,它是变化的,随环境、时间、性格的变化而变化。

其二是简易,是指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简单的,这就是大道至简。

其三是不易,指万事万物的变化有一定规律可循。比如月圆月缺、日起日落,这是恒久不变的。

黄道周停了一下,张燮道:“石斋说得好,语句简洁,深入浅出,通俗易懂。”

黄道周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接下来讲易经‘四说’。”

《易经》有四说,其一是阴阳:万事万物都分阴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阳久必阴,阴久必阳,阴阳互相转化,互相平衡,万物才会和谐。

其二是时空:世间万事万物的变化都随时间、空间的变化而变化,时间、空间变了,事物也随之变化。

其三是五行相克,世间万事万物分五类:金木水火土,一物生一物,一物克一物,没有最强、最弱,在相生相克中发展。

其四是宇宙对应: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对应的,没有单独存在的,一件事的发生,预示着另一件事也会发生;一个人和事改变了,相关联的人和事也会变化。这就是易经的精华……

蔡玉卿专注地听黄道周讲学,她目光紧紧地随着黄道周,黄道周转到哪,她的目光就走到哪。蔡玉卿的目光有神而含情,在她那大而含情的目光中,有一股潜在的情火在燃烧,但是黄道周讲学太专注了,他没有注意到蔡玉卿那能让他全身心融化的眼神。黄道周每讲完一段,必然引起听讲人热烈的叫好声。

黄道周诵读起《易经·乾》:

乾:元,亨,利,贞。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诵读完,黄道周解释道:“乾是天,坤是地,乾有四品德,元配春,夏有亨,秋成利,冬藏贞。故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黄道周讲完时,全身大汗,他抬头一扫讲堂,触到了蔡玉卿那火辣辣的眼光,黄道周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探视了一下蔡玉卿的眼神,把她的眼神往身上一拉,蔡玉卿羞得满面通红,急忙低下了头,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快速地记着黄道周的讲词。

黄道周的脑子拍摄下了蔡玉卿清爽的形象,他感受到蔡玉卿的眼神似曾相识,他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年轻时林氏的目光吗,他想起了年轻时的林氏,那么的清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入微,可是现在却成了陌路人。想到这,黄道周心中不由得很酸,很酸,一股思念之情流了出来。

黄道周抬起头,目光又触到了蔡玉卿那含情目。蔡玉卿用她那多情的目光绞住了黄道周的目光,似乎要把它绑住。黄道周心中有了一丝的慌乱。他用力把自己的目光拖开,拖走,不去触碰蔡玉卿的眼神。

蔡乾鎏站起来,作揖道:“诸位,我要先走一步了,带着小女不方便,太晚了不安全。”

众人站起身,送出蔡乾鎏父女。蔡玉卿临出门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似乎要看什么似的。

张燮笑着说:“石斋老弟,我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很严重的。”

黄道周惊问:“什么问题?”

张燮道:“老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其实是个好问题,好兆头。”

黄道周含笑道:“你就不要卖弄了。”

张燮道:“那是干柴和烈火的问题。”

“你讲的话没头没脑的,我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什么柴和火?”林茂桂发笑道。

“你们有没发现蔡玉卿的神情变化?”张燮慢条斯理地问。

“绍和是老不正经,怎么关心起人家女孩子的神情,有何居心啊?”林茂桂问。

“我不是老不正经,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石斋老弟啊。”张燮道。

“这还差不多,我看她与石斋老弟分别时,像是很舍不得,走出大门了,还转过身来看,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又是满眼含情,不知道要射谁啊?”林茂桂开玩笑说。

张燮伸手点了点林茂桂,说:“你是老辣之人,有钱有才,难道是要射你吗?”

林茂桂严肃地说:“我是老头子一个了,我们在座的,就数石斋老弟年轻,又是独身,人家是大家闺秀,应该是要射石斋老弟才是正理吧!”

“这就对了,在座的只有石斋最年轻,又没有家室,浑身充满了男人成熟的魅力,而我们跟他父亲一样,全是糟老头儿一个,哪会有吸引力呢。”张燮调侃道。

在座的人全都笑起来,纷纷拱手贺喜。

张燮说:“看来石斋老弟要寒梅熬到冬了,要梅开二度了,就要当鹤峰的乘龙快婿了。今天的结社,是石斋唱主角,又有爱情戏在,要请客噢。”

黄道周道:“好,好,你们不要起哄了,不要老是拿我开涮,很久没和大家聚会喝酒了,今天我请客就是了。再说人家才十几岁的妙龄少女,知书达理,怎么会嫁给我这么一个老头呢,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其实,文友们一起哄,黄道周也就上心了,他回忆起自己讲学时,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盯着他,他眼角一瞟,发现蔡玉卿的目光是那么的火热。他这才想起这就是一个少女对一个成熟男子的崇拜之情。文友们一起闹,黄道周内心深处那冷了好久的情炉一下子腾地被点燃起来,他感到自己是有希望的,可以一试,但是他又怕大家笑话,也就只好这样为自己开脱了。

张燮笑道:“这事就包在我们身上,你就不要考虑了,有了和蔡玉卿接触的机会,你把握好就行了。”说完,他拿出一沓宣纸,笑道:“你写几张字,我有用处。”

“绍和,你该不是乘机敲诈黄漳浦,把他的字拿去卖,从中牟利吧?”林茂桂反打张燮一耙。

张燮假装生气了,叫道:“水门先生也太小看我张燮了,难道我是那种注重蝇头小利的人吗?”

林茂桂道:“我是跟你开玩笑,我哪不知你的花花肠子。”

黄道周没有说话,提笔浸墨,写了一楷一隶一行三张书法,写完后,用了“石斋”印。

张燮看了很是满意,笑说:“石斋书法笔道修长、遒劲奇逸、严整峻峭、刚正高节,我郡无人出其右啊。”

“绍和兄过奖了,你要三种书品何用?”黄道周问道。

张燮道:“天机不可泄漏。”

黄道周辞别后,张燮把黄道周写的三张书法,立马派人送给在鹤峰山的蔡乾鎏。蔡乾鎏看了黄道周的字,笑着对低头正在临黄道周帖子的蔡玉卿道:“你看看,这是黄道周新作的字,遒媚深浑,不坠佻靡,可谓是上乘之作啊!书家应有黄道周这样的骨气,才能名传千古啊!”

蔡玉卿从父亲手上接过黄道周的字,打开,铺在桌上,一看,不由得惊叹道:“世间之字,再无出石斋之右者,真是神奇啊。父亲,我要继续临摹黄道周的字,学他遒媚深浑的书风。”

蔡乾鎏笑道:“黄道周的书风,当在王羲之之上,是值得学习的,可想学到其神韵,需要字有一定修行的人,润石的书法功力,临摹黄道周的书法是可以了,不妨一试。”

自此之后,张燮就不时地拿着黄道周刚刚写就的字,寄给蔡乾鎏。蔡玉卿临摹完黄道周的字,也把字寄给张燮,转交给黄道周,让其给予指正,一来二往,黄道周与蔡玉卿就有了神会了。

黄道周看到蔡玉卿写的字,字里行间,蔡玉卿力图把黄道周字的遒媚深浑特点与自己的清丽秀逸相结合,把女性的柔美与男性的阳刚融合在一起,他读出了一个少女柔中有刚、刚柔相济的气质。黄道周举笔,一鼓作气,写下了两首诗。

一楷一隶,两首诗写得遒劲,激情满怀,仆人黄忠见之,不由啧啧称道。黄道周也对自己写下的书法感到满意,饱满而有瘦劲。黄道周用了漳海石人和石斋的印,等墨干了,就把两张书法送到鹤峰山。

蔡乾鎏收到黄道周的来信,打开一看,不由得呆在那,良久,才称赞道:“黄道周的字,真的是没得说啊。”

蔡玉卿下田回来,见父亲看着桌上的一幅字,正在自我感叹。她放下篮子,迫不及待地走到父亲身边,探过头一看,惊叹道:“黄道周的字真是越写越好啊!他自称字是学问中第七、八乘事,素不喜,只是心手余闲时所旁及。没想到他不在意的写字艺术,却是写得如此登峰造极,确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蔡乾鎏见女儿如此说,遂转过身笑道:“女儿对黄道周的研究,竟然如此深入,怪不得天天口里心里总是黄道周长黄道周短的,拿去吧,好好研究。”

蔡玉卿不由脸一红,羞赧地低下头,见父亲没有抬头看她。就自顾走进闺房,换下衣服。换完衣服出来,她见黄道周的两幅字放在桌子上,遂卷起,拿进闺房,铺在书桌上,临摹起来。

蔡玉卿临摹完两张书法,拿出来,见父亲从外面进来,就道:“阿爸,你看看这两张字。”

蔡玉卿把字幅放在桌子上铺开,蔡乾鎏一看,惊叹道:“润石,两张一模一样,又是黄道周寄来的新写的作品吗?”

蔡玉卿笑道:“你说呢?”

蔡乾鎏抬起头,认真地看了一下女儿,叹道:“几乎能以假乱真,太像了,只是欠了点火候。你已经有黄道周的遒媚深浑的功力,只是笔力还是嫩了点。”

蔡玉卿喜道:“爹,看来我临摹黄道周的字已经入门了。”

蔡乾鎏道:“囡,不仅仅是入门,已有七八分黄道周的神韵了。看来,你花的工夫挺到位的,爹为你高兴,继续研究,什么时候跟黄道周来个比赛,把他搞蒙了。”

父女俩聊得正欢,仆役走进来,拿着一张请柬,对蔡乾鎏道:“东家,张先生来信。”

蔡乾鎏接过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张燮来信要他们父女去参加中秋诗会。蔡乾鎏笑道:“中秋诗会要在芝山讲堂举行,润石,你要好好地临一张黄道周的字,到时让他自我分辨一下。”

蔡玉卿笑道:“真好,小女子挑战一下大才子,让他不可小视我这李清照。”

中秋节那晚,月亮特别的圆,嫦娥早早地起床,快乐地把月亮推出家门,月亮热情地把自己的温柔和光亮送到每家每户。路上,到处一片银白,如下了一场大雪,洁白无瑕,让人喜爱,使人心情快乐。舞文弄墨的文人墨客更是欢喜不已,像是突然得到一本珍稀刻本书似的。

黄道周带来了母亲做的糯米糍、炒熟舂细的花生粉,和几首自己近日写的诗。这糯米糍是漳浦县中秋节必做的民间小吃,是把糯米加水放在石磨里磨成浆,然后把浆盛在瓷盆或陶盆里,放在锅里蒸熟,蒸熟后很有韧劲,吃时要用筷子抽条弄成团,沾着炒熟舂细的花生粉和红糖吃,香甜韧润,很是好吃。

诗会在芝山讲堂的深井中举行。黄道周一到,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招呼大家一起享用漳浦美食。七八个人一起拿起筷子抽起韧劲十足的糯米糍,粘着花生粉吃。

“慢点吃,黄石斋,像是少了一点什么。”张燮道。

黄道周恍然大悟,口里含着糯米糍,道:“缺了红糖,我家没红糖。”

张燮向屋里叫了一声,他夫人把红糖拿出来。本来已是吃上糯米糍的人再沾上一点儿红糖,不由得叫道:“好香啊。”

“还好,我这有红糖,不然这道美食就不美了。这就像今天晚上的赏月,如果没有了月饼和女子,今晚的赏月就不那么完美了,让我快慰的是各位都把家中的佳人带来了。”张燮笑道。

林茂桂道:“只有黄漳浦没带内人啊!”

张燮假装没听见,他看了看坐在角落的蔡乾鎏,招呼道:“鹤峰兄,你跟润石到石斋这边来,也吃一吃他带来的糯米糍。”

蔡乾鎏起身,拉着蔡玉卿,来到张燮身边,在他与黄道周之间的两张椅子上坐下。黄道周刚好挨着蔡玉卿坐着,与她们父女行过礼,便走到桌前,绞了一团糯米糍,递给蔡乾鎏,又绞了一团,递给蔡玉卿,蔡玉卿推辞。黄道周道:“没关系,尝个新,你看大家都在吃呢。”

蔡玉卿转头一看,见在座的人不分男女都在吃,就伸出手接过,瞧了一眼黄道周,莞尔一笑,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诗会开始,月亮在头顶上兴奋地飞跑着,几朵白云在月亮边嬉戏着。大家兴奋地吟诗、吃月饼、尝糯米糍。

每个人轮流吟诗一首,若是吟不出来,就罚酒一杯,场面很热闹。黄道周吟了一首诗。刚坐下,大家就热烈地举杯道:“我们为石斋贺一杯酒,他诗作得好。”

酒喝完了,张燮站起来,把两张字幅传给大家看。一群人看完后,林茂桂叫道:“石斋的字又有了长进,可登高峰了。”

张燮笑道:“我这里有个秘密,大家看看,能不能从中挑出不是石斋写的。”

黄道周看了看传到他手中的字幅,不由得愣住了,谁写的字,怎么字迹和他写的一模一样。黄道周把书法传给蔡玉卿,心里想:该不会是蔡玉卿吧,没准就是她了。

蔡玉卿抿嘴一笑,在月光下,两张字幅字迹几乎没有区别的,不由得有了一种惊喜。她把字幅传给父亲蔡乾鎏,蔡乾鎏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才从一个字的写法上分辨出来,他没有说,又把两幅字幅传给高克正。

高克正仔细地看了看,说:“这两幅字都是石斋写的字吧,我是挑不出毛病的。”

林茂桂站起来说:“我仔细地看了,我发现石斋这两个字的写法隶书是不同的,其中一幅比较老到,一幅较稚嫩。”

“林深州真是火眼金睛。这两幅字幅如果不细看,或者说不是对‘黄漳浦体’字很熟悉的人是无法分辨出来的,那么是谁有如此的功力,敢于挑战我们的大才子呢?”张燮道。

张燮停顿了一下,环视着全场,大家的胃口被他吊了起来,郑观察郑怀魁道:“是谁这么厉害,敢于和黄漳浦比高低啊?”

张燮举杯道:“我先敬大家一杯,为大家不知道这天大的秘密干杯。”

没有人举杯。

林茂桂笑道:“绍和,你不把这人说出来,是没人会买你账的。”

张燮举着酒杯道:“那好,我先干了这杯,为石斋高兴,有这样的追随者。你们不干也就算了,我请你们吃又不是请你们做事。”

说完,张燮干了一杯。

张燮笑道:“大家等急了吗?我现在就揭开谜底。”

蔡玉卿抿着嘴,偷偷地笑着。

郑观察叫道:“绍和,你把我们的胃都吊病了。”

张燮道:“这个秘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今天,我们诗友中有一位巾帼英雄,她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在座的女眷们相互看了看,又互相探问一番,但没有人承认是自己。疑问还是抛给了张燮。

高克正抢着说:“我看了看今天来的家眷,我猜是蔡润石,难道是她临摹黄石斋的字不成?她可是刚十四岁啊。”

张燮道:“真是聪明,没错,正是蔡润石,她临摹石斋的字,几可乱真,可见其下的苦功啊,真是才子佳人一对啊!”

林茂桂附和道:“今天是花好月圆的良辰吉日啊,鹤峰兄,你可舍得?”

蔡乾鎏见林茂桂叫他,站起来笑道:“润石已经将近及笄了,这主意要她自己拿,这是她一辈子的大事,我不能逼她。”

张燮看了一眼蔡玉卿,见她羞得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再逼她,只好说:“今天,我们有这么多人在此见证,我想必定能打通才子佳人的心,让他们心心相通。”

黄道周见蔡玉卿低着头,手抚弄着手绢,就站起来笑道:“绍和兄,你不要再起哄啊,你没看润石不好意思起来了,人家可是个妙龄少女,你不可欺负她啊!”

大家就一起笑起来。高克正说:“八字还没一撇,黄漳浦就护着蔡润石了。”

蔡玉卿听到这话,羞得脸直发热,还好在月光下看不出来。

张燮站起来说:“好了,不起哄了,大家继续吟诗。”

黄道周坐在蔡玉卿旁边,在柔和的月光下,感到她仿佛就是月中嫦娥。一股细细的暖流流遍了他全身,他侧目而视,恰巧蔡玉卿也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似有无限的情丝飘出,互相绞在一起,黄道周看着蔡玉卿那闪光的大眼睛,蔡玉卿感到像是被黄道周吃了似的,她舒了一口气,避开那火辣辣的眼光,把头转向场地……

诗会结束后,张燮把黄道周叫住了,说道:“石斋,你长期独身一人,也不是个办法,你还年轻,再找一个贴心的人一起生活。”

“要找一个交心的可不那么容易啊!”黄道周说出心里话。

张燮笑道:“眼前不就是一个吗?”

“可她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啊。”

张燮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过了今年,她就及笄,就能嫁人了。”

黄道周笑道:“年龄相差太大,不合适吧。”

张燮道:“这要取得蔡玉卿的同意,只要她答应了,就没有大不了的,你们是郎才女貌,又是才子佳人,她又如此崇拜你,可谓是真正的门当户对,有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不会说不来的。”

黄道周笑道:“说实在的,我很喜欢她,我发现她除了崇拜我之外,好像也特别喜欢我。我们经常书信往来。我感到有一天没接到她的书信,心里就痒痒的,像是缺了什么似的,整天魂不守舍,做什么都乏劲。”

张燮哈哈地笑说:“看来,我们的大才子掉进爱河游泳了,自己还不知道啊。两个孤男寡女,书信来往,除了爱,还剩什么呢。我也很有才啊,可她为什么就不跟我书信来往呢,偏偏就要跟你书信来往,那不是豆腐拌青葱,一清二白吗?”

黄道周点了点头道:“可是……”

张燮摆了摆手:“没有可是,这层窗户纸今天已经捅破了,由我出面跟鹤峰和玉卿去谈,你就等着当新郎官吧。”

黄道周回家把这事向母亲陈氏说起,陈氏很高兴,本来是病蔫蔫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了,现在一下子精神起来了,也会下床理家务了。黄道周看到母亲精神变好了,不由得很高兴。他用《易经》给自己的婚事推算了一卦,是吉卦,成功概机率很高。黄道周放下心来了。

除夕前,张燮去了鹤峰山,找了蔡乾鎏父女交谈,蔡玉卿告诉张燮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切由父亲做主。

蔡乾鎏说:“等明年她及笄再说吧,我女儿的婚事由她作主,如果她没话说,我是很看重黄石斋其人,虽然年龄大些,但他是个忠孝两全的人,又是个全才,天下难找这样的人,我女儿跟着他,也是她的福分啊。”

张燮就与蔡乾鎏约定了除夕后再商定这事。

张燮派人专门告知黄道周。黄道周大喜,遂按习俗办了四色礼物,随同张燮前往龙溪县鹤峰山给蔡乾鎏拜年。

黄道周再次见到蔡玉卿,两人已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一个眼神就能传达无限情思。临走时,蔡玉卿送给黄道周自己纳的一双万里鞋,和两张临摹的诗贴。黄道周则当场写给蔡玉卿一首诗以寄托自己的情思。

过了年,张燮又去给黄道周说亲,双方商定,备于三月结婚。三月,黄道周迎娶了蔡玉卿,时年,蔡玉卿十五岁,黄道周四十二岁。

陈氏喜得合不拢嘴。她坐在厅堂受了儿子儿媳叩拜。黄道周结婚一个月后,陈氏又病倒了。黄道周和蔡玉卿轮流侍候她。蔡玉卿给婆婆端屎端尿,洗脚、擦洗身子,感动得陈氏直流眼泪。陈氏自责道:“我这老不死的,没用了,让儿媳一进门就受累。”

蔡玉卿微笑着安慰陈氏,她轻声细语地说:“爱者,你放心,每个人都有老的时候,我们侍候你,那是应该的,你把道周生下来,养他大,受了多少的苦,那是数都数不来的。”

陈氏流着泪对黄道周道:“润石是个世间难得的好媳妇,你可要好好地待她,不可让她受委屈啊。”

黄道周道:“爱者,你放心吧,我会珍惜的。”

黄道周见陈氏头发很乱,就说:“爱者,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一梳。”

“让润石来吧,哪有男人给女人梳头的。”

黄道周道:“爱者,儿子给母亲梳头天经地义啊。”说完,黄道周拿起梳子,给母亲梳起了头发来,他慢慢地梳着,看着母亲那长长的已经被时光磨白了的头发,不由得泪花直在眼眶里打转,母亲含辛茹苦支撑着这个家,真是不容易啊。他梳着头发,母亲的头发一下子掉下了一大束。黄道周大惊,道:“爱者,你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快,我一梳,一下子就掉了一大束。”黄道周把掉下来的白头发拿给母亲。

陈氏接过白头发,叹了口气道:“囝,爱者,在世时间不会长了。你可要好好做人,不要老是和别人过不去,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这社会风气全变脸了,你可不能总是眼里揉不下沙子,有些事放一放就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不要老是揪着不放。”

黄道周答道:“爱者,我会的,我那是对待朝政,对待个人我不会那样的,我懂得要与人随和。”

陈氏道:“朝政也如做人啊,你若老是要揪皇上的小尾巴,皇上会高兴吗?皇上也是人,凡事你要讲究一下策略,不要老是那么冲。”

黄道周又梳了一下头发,笑呵呵地说:“爱者,我记住了……”

陈氏自己觉得一天天地老去了,她就让黄道周为她准备百岁后要给老人准备的一些丧物,以免到时措手不及。黄道周让蔡玉卿给母亲缝制了一件漂亮的寿衣,又买了上等杉木,做了一门棺材,上了桐油。想得到了,能准备都备齐了。夫妻俩做完这些事,舒了一大口气。

天启六年五月(1626)初五,陈氏勉强起床,教媳妇蔡玉卿包粽子,婆媳俩包完了粽子,在锅里煮熟,蔡玉卿剥一个粽子,放在碗里,端给婆婆陈氏吃。

陈氏高兴地吃过粽子。见黄道周走进门来,她站起来,说:“囝,扶爱者去厝前厝后走一走。”

黄道周一怔,问道:“爱者,你走得动吗?”

陈氏有气无力地说:“有你扶着,就走得动。”

黄道周上前,一手握着母亲的右手,一手扶着她的手肘,蔡玉卿扶着左手,陈氏轻挪脚步,走出厅堂,她看着厝前清秀的山和树,轻轻地说:“囝啊,这里很美,我死后就埋在这儿吧,我们不回铜山了,那里没有地方葬啊。”

黄道周听母亲这么一说,鼻子一酸,哽咽着说:“好啊,爱者,别说这样的话,你还要活百二岁呢?”

陈氏说:“不长了,我自己知道,爱者祝你们夫妻活百二岁啊。”

陈氏那粗大的手掌让黄道周感到安全和宁静,他握着那冷冷的手,一阵慌乱传过心间:“母亲的手怎么这么冷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啊。他不由一阵心酸,心在悄悄地哭泣。

陈氏围着厝前厝后走了一圈,直喘大气。她停了下来,把蔡玉卿和黄道周的手握在一起,轻轻地说:“囝,润石是你修了千年的福缘才得到的好媳妇,你不可欺负她,要好好地待她,她要为我们黄家传宗接代啊!”

黄道周流着泪,道:“爱者,我会的,我不会让润石吃亏的。”

陈氏道:“好,囝要听话,我累了,进屋吧。”

两人扶着陈氏回屋。陈氏说:“我要休息了。”

她又转过头,不放心地问蔡玉卿说:“以后会不会包粽子了?”

蔡玉卿笑着说:“爱者,你放心,我早学会了。”

陈氏又说:“你去田里拔几支艾草,和着榕枝,用泥土和在门框边,以辟邪。”

蔡玉卿微笑地答应了下来,就出门去了。

陈氏看着蔡玉卿的背影,叹了口气,放心地走进内屋,穿好衣服,躺下睡了,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长得永远也醒不来了。

傍晚,黄道周写完字,走出书房,进内房叫母亲起床吃饭,叫不应,走到床前,见母亲把寿衣穿在身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安详地躺在床上归西了。

黄道周大哭,哭声惊动了蔡玉卿,她快跑着进入房内,见婆婆已逝,伏在黄道周身上大哭起来。

夫妻俩抱头痛哭一会儿,黄道周才想起应为母亲准备后事,他让仆人黄忠到铜山所后山社去告知舅舅,通知哥哥黄道琛。他的弟子们则开始准备殡葬之事,丧事按漳浦习俗有条不紊地进行。

福安县致休首辅叶向高知晓,派儿子专门来吊唁。黄道周在闽的弟子、文友、诗友纷纷前来吊祭。

黄道周披麻戴孝,痛苦不堪,迎来送往,不吃不喝五日。

2.蔡玉卿讲故事

漳浦北山。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松楸树的声音:呼呼,哗哗。蔡玉卿正在督促儿子睡觉。黄麖说:“伊,给我们讲一讲爸爸的故事吧,他不在家,我好想知道他的事啊。”

蔡玉卿笑道:“这才是好孩子,爸爸不在,会想念他,那好,我满足你们的好奇心,讲一个爸爸小时候的故事。”

黄麖道:“讲三个,我要听三个。”

蔡玉卿看着充满好奇心的儿子,揪了一下他的耳朵,说:“好、好、好,讲完你们要好好睡觉,现在躺下,妈妈开讲了,为了讲得方便,我们就直接叫爸爸的名字吧。”

黄麖笑了笑说:“那我们只能暂时对不起阿爸了。”

蔡玉卿说:“先讲一个青蛙伴读书。”

黄道周五岁时就会读《论语》,七岁会背诵《论语》全文。那时,七岁的他因为喜欢曹植的诗,被爷爷骂,说他不读圣人之书,专看旁门左道,爷爷就专程到漳州买朱熹的《通鉴纲目》,用竹篓背回家,让他读,黄道周从而懂得很多圣人的道理。十岁时就会做文章。你爷爷很高兴,就把祖传的黄氏剑法教给他,让他防身健体。黄道周很高兴,在读书读累了时,就经常拿着爷爷的玉霖剑耍弄起来。他经常和大伯黄道琛到东门屿鹰石洞苦学。黄道琛驾竹筏,黄道周游泳,累了,就上筏休息一下,然后再下水游。

东门屿是个环境幽深的地方,适合读书。他们把被子都带到那儿去了,在那里的鹰石洞和云山石室里读书,日子过得很清闲。可是,每当清晨和晚上,屿上到处是青蛙的哇哇声,吵得他们无法静下心来读书,兄弟俩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好几天拿青蛙没办法。

一天清晨,黄道周正在读《易经》,读着读着就有了灵感,他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只青蛙,画了一个八卦,然后写上字:青蛙,青蛙,别再哇哇,我要读书,你若哇哇,我拿刀刮刮。写完后他就把纸给烧了。

一会儿,青蛙就不再哇哇了,兄弟俩就专心地读起书来。他们专心读书时,一只老虎走了过来,趴在旁边听他们读《易经》,黄道周读得很专注,没有觉察到有老虎来,只是自个儿读着书,老虎在他后面听得流口水了,不止地摇摇头、摆摆尾。

黄道琛刚好起身要拿纸,看到身后蹲着一只老虎,惊得说不出话来,拉了一下黄道周的衣袖,黄道周转过头一看,是只老虎,他见老虎趴在地上,很高兴地在听他们读书,于是就笑着问老虎是不是来听经的。

老虎点了点头,黄道周就又高兴地读起《易经》,直到读完一节,老虎听得很专心。黄道周读完《易经》,问老虎:已经是中午了,《易经》读完了,还要听吗?老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竖起前脚,下跪,然后转过身走了。黄道周感到奇怪:这老虎像人,还会行礼。

过了好几天,青蛙的声音又响起来,黄道琛火了,他说,这些青蛙真是比老虎不懂事,老虎听完读经,还会谢恩,可是青蛙就会捣乱。

黄道周就想了个办法,他要让青蛙在读书的时候不捣蛋。

他提笔写起字来,黄道琛一看,黄道周在写青蛙颂,他把青蛙赞扬了一番,然后邀请青蛙来听他说经论道。

黄道周写完,读了一遍,就把纸给烧了。

他一烧完纸,正拿起杯子喝水时,洞外传来了卟卟的声音,黄道周感到奇怪,端着杯子出洞一看,洞外地上趴满了青蛙,一只只张开着嘴,瞪大着眼看着他。

黄道周很高兴,他把青蛙颂又背了一遍,开始讲起《易经》,他讲起万物应和谐共处,不可互相干扰。青蛙一听就哇哇地叫起好来。青蛙们听完经后卟卟地跳走了。从此之后,青蛙在黄道周读书时就很安静了,并且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在旁边听他读书,不再吵他了。

黄麑听完后叫道:“好听,好笑,伊,阿爸真厉害,老虎和青蛙都听他读经了,以后我也要这样。伊,讲第二个。”

蔡玉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道:“第二故事是替父讨鱼。”

黄道周小的时候,在渔鼓溪崇文书院读书,有一天,他放学回家,见爷爷垂头丧气地倚在门槛上。他问阿爸,讨海回来了,有捉到大鱼没有。你爷爷告诉他,抓了三条一斤重的鱼,竹筏一靠岸,就让渔霸给没收了,说是没有通过他们,随意下海捉鱼不行。

黄道周听了很生气,转过身去找渔霸讨鱼。

黄道周气呼呼地来到了朱渔霸家,他刚一进门,朱渔霸正回到家,朱渔霸劈头盖脸地问猴仔要干什么。

黄道周责问朱渔霸,怎么把鱼给没收了,目中有没有大明律法。

朱渔霸怔了一下,笑道:“你这猴仔,你是黄嘉卿的儿子,很懂道理啊,看不出来,你竟然跟我谈起大明律法了。”

黄道周说:“快把鱼还我吧,你非法没收我爸的鱼,不然,我可要去告官了。”

朱渔霸道:“我就是王法,你要从我这拿回鱼,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过我这一关,看在你有勇气的份子上,我不刁难你,但要考考你。”

黄道周说:“你说吧,怎么个考法?”

朱渔霸上前说出个对子:“尺量地,地长尺短短量长。”

他奸笑着要黄道周对出下联。

黄道周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对子,他想起爷爷下海的艰辛。随之灵光一现,大声道:“船载石,石重船轻轻载重。”

朱渔霸见黄道周答得很妙,心里不由赞叹不已,暗想:这黄家的细猴真是厉害,果然名不虚传。

朱渔霸随之又讲:“我给你再出一题,若答对了,我就把鱼还给你,若是答不出来,你乖乖地滚回去。”

朱渔霸转过身,看竹筛子上摆着熟面条,他就让人捧来一些熟面条,放在一个大海碗里,然后舀起一大勺汤,倒进海碗里,直到汤满到碗沿。他奸笑着道:“你能把这碗面吃了,而汤一点儿也不溢出来,我就把鱼还你,再给你三条。若不行,我就没收你的鱼,还要打你三十棍,你敢不敢试试,若不敢,赶快走人。”

黄道周一句话也没答,围着碗转了三圈,眼睛盯着碗里的面,他想起自己平时在家吃面时的情景,挠了挠头,笑着盯着朱渔霸的眼睛。大声问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朱渔霸挥了挥手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黄道周又反问道:“你不反悔?”

“大人说话算话,又不是你细猴。”朱渔霸冷笑道。

黄道周严肃地说:“我不相信你,我们还是拉钩勾发誓。”

黄道周就与朱渔霸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人发完誓。黄道周围着海碗转了两圈,他拿起竹筷,轻轻地把面条夹起,向上一提,面条成条状停在半空中,碗里的汤只剩下一半了。黄道周把面条吃完了,又端起海碗,把汤喝光了。汤没有一点溢出碗沿。朱渔霸看得呆了。黄道周得意地提着鱼篓,又从朱渔霸的鱼篓里挑了三条三斤重的乌鱼,吹着口哨,走出了朱渔霸的家门。

朱渔霸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直跺着脚。

黄麑听了母亲的故事,不由得高兴地跳起来,大声嚷道:“爸爸真棒,他好勇敢啊!妈妈,再给我讲一个吧。”

蔡玉卿抚摸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道:“好,伊给你们讲最后一个,讲完就睡觉啊!”

黄麑兴奋地说:“好,说话算数。”

蔡玉卿笑道:“这个故事叫鲤鱼拜师。”

黄道周在东门屿读书,一天,他在路上碰到一个后生,这后生见到黄道周,就下跪道:“黄圣人,我要拜你为师。”

黄道周问道:“你从何处来,怎么认识我呢?”

后生道:“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是专为拜师而来的。”

黄道周说:“那好吧,你就跟我学《易经》吧。”

这后生就和黄道周学《易经》,学习之余帮他做饭。

一天,黄道周给后生说理,他说:“做人要多行善事,只有多行善事,才会让自己的良心得到抚慰,良心安,生活自然就会快乐、幸福,这就是为善最乐。为人切不可干坏事,一旦干了坏事,即使是一件小的恶事,也会一辈子受良心的谴责,日子就不好过了。”

后生听完后点了点头,答道:“先生所言极是,这就是所谓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知道了。”

这后生不知不觉在东门屿待了三个月了,他接受黄道周的教育,思想有了很大的升华。

日子快得让人追不上,有一天,天降大雨,大雨连续下了半个月,没有干柴做饭,黄道周无法驾竹筏回家搬柴。这天,他读完书,想起没有柴火做饭,不知道后生怎么做饭。他从书房走进灶间,看到后生正把屁股伸进灶里,灶里的火很旺,锅里的饭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黄道周惊讶地叫道:“你是神仙啊,怎么用屁股做饭?”

后生听黄道周这么讲,就把屁股从灶里抽出来,用手摸了一下屁股,火就自动地熄灭了。这后生下跪道:“谢谢圣人的指点,你的指点使我成为神仙了。”

黄道周笑道:“我哪里有指点你啊?”

后生抬起头道:“黄圣人这句话就是指点,我是一条修炼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鲤鱼,我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好事,但是没有圣人的指点成不了仙,我受到仙友们的启示,到此来拜圣人为师,希望有一天能得圣人指点成仙,现在我在圣人这里接受了点化,圣人助我成了仙,您的恩情我是谢不尽的,我要做一百年的善事,才能谢尽您的恩情,这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

鲤鱼仙说完,又拜了三拜,化成一股清烟飞走了。黄道周看得呆若木鸡。

蔡玉卿讲完三个故事,就要黄麑和黄麖好好睡觉。

黄麑神往地说:“阿爸真是神气啊,我长大后要和他一样。”

蔡玉卿笑着拍了拍黄麑的小脸,说:“闭上眼睛,好好睡个美觉。”

第二天,蔡玉卿做完家务,又到了给孩子讲故事的时间,黄麑走过来,拉住蔡玉卿的裙角,撒娇道:“伊,给我们讲故事吧,你不讲故事,我们睡不着。”

蔡玉卿笑道:“好,今天要讲什么故事?”

黄麑道:“讲阿爸的故事,讲四个就好。”

蔡玉卿道:“一下子讲那么多,我可要好好想一想。”

蔡玉卿故作沉思的形状,偏起头,把头靠在手掌上。

黄麑咯咯笑,大眼睛看着蔡玉卿,兴奋地说:“伊,讲阿爸的故事,你还要想啊?”

蔡玉卿道:“不想,怎么能讲好呢,不好笑有趣,你们又不听。好了,现在开始讲,可要注意听啊。”

第一个是游学广东博罗。黄道周十四岁时,已博古通今,读了很多书,特别喜欢黄道之术,对《易经》有独到的理解。江西有两个姓王的道士来访,因神宗皇帝喜好道家之言,他就进献丹砂化为黄金之术。

他听人说广东博罗山中有神仙居住,那里有很多炼丹的材料明砂、曾青,遂有了前往探寻之意,恰好奶奶的亲戚到广东当官,他就随他们前往,到了博罗,听说韩日缵是个喜欢结交读书人的人,家中有很多藏书,他就前去拜访。韩日缵见黄道周仪表堂堂,风流俊雅,遂生喜爱之情,与他谈论诗词,他应付自如。随后,韩日缵就带着黄道周游览罗浮山。游山结束,韩日缵在家治办酒席,喝酒赋诗,韩先生说:“石斋,听说你才思敏捷,今日博罗名士皆在此,你是否能当场作一赋,以歌此次罗浮山之行。”

黄道周喝下一杯酒,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韩先生让人摆上笔墨纸砚。黄道周提笔,略作沉思,手不停笔,一气呵成,作下了《罗浮山赋》。作完赋,韩先生近前一观,文笔流畅,文采夺人,想象奇特,思维广阔。韩先生不由惊讶地叫道:“才子,真是‘闽海才子’啊,韩先生把赋传给周围的士大夫们看,大家看完,不由得一个个啧啧称赞。有人大声道:”黄生的赋可比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

黄道周作拱感谢道:“谢谢各位前辈夸奖,我只是刚学作文,让大家见笑了,怎么敢与大文豪比呢,惭愧惭愧啊!”韩先生见他如此谦虚,自此之后就更喜欢黄道周了,把他留在他家读书。黄道周边读韩先生家的藏书,边出外寻找神仙洞府,寻找炼丹的丹砂与曾砂。

韩先生给黄道周配了一个仆人和一匹马,黄道周每天骑着马去寻找仙洞,希望见到仙人,他骑着马在山间小道上不停地长啸,有时吹着洞箫,好像牧童吹笛似的。

一次,黄道周骑马过河,突然河水大涨,他连马带人都被水冲走了。仆人找了一里多路,才在河边找到了,黄道周躺在河边。原来,他连人带马落入河中,由于河水太急,一下子就被卷入河中,但他会游泳,立即脱掉身上的外衣,让自己浮在水面上,顺着河水往下漂浮,这时,恰好一根浮木在他身边不停地浮着,黄道周就奋力流过去,抓住了浮木,趴在木头上,两手紧紧地箍住木头,随着湍急的河水往下漂。到了河水转弯处,河水变缓了,他就奋力游到岸边,躺在河岸上,筋疲力尽,无力站立。

仆人找到黄道周,把他背回家,他大病了一场。但他掉入水中而不死,博罗人认为他是个奇人,其后必大有作为,则纷纷把他当成贵人。

韩先生为庆祝黄道周大难不死,在观海楼上治酒席庆祝,请来了博罗的名士,大家一起喝酒作诗,喝得七八分醉了,博罗名士曾公子说:“石斋,你能作一《观海楼赋》,以记我们这次的盛会吗?”黄道周答应了,等到撤席时,已经是半夜了,他回去就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起床,黄道周大呼一声,举起笔来,急速地写起《观海楼赋》,人不停笔,一下子写了四五千字。写完,等到墨干了,他就把赋送给曾公子,曾公子一看,惊讶地说:“石斋兄,你不愧是‘闽海才子’,我们是几天几夜也写不出这样的好赋来,你一个晚上就完成了。”

黄道周纠正说:“不,我是早上用两个时辰写成的。”

曾公子叹为观止。

曾公子就让仆人拿来十二两银子和二匹布,赠给黄道周,黄道周只接受了布匹,退还银子,他说:“我受韩先生厚爱,而你是韩先生的好友,我怎么能收你的银子呢,那样我就对不起韩先生了。”韩先生听到这事,夸赞黄道周是个诚实之人,不贪别人钱物,他更加喜爱黄道周,引为知己了。

博罗的贵族们听到黄道周的好名声,争相要把女儿嫁给他。黄道周见提亲的人不断,只得借口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无法给各位贵人们答复啊。”

有个贵族小姐特别喜欢黄道周,亲自跑到他的寓所,拉着他的手,说愿意一辈子为黄道周端洗脚水。

黄道周吓得直颤抖,正在思考着怎么回答时,又有五六个贵族小姐款款走进房间。见黄道周枯站在那,一个个向他奔过来,拉着他,黄道周骇得没办法,只得借口韩先生找他,急急忙忙地抽身跑掉。六七个贵族之女在他身后追着,就像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似的。

黄麑一听,兴奋地笑着用双脚在床上打鼓。

蔡玉卿道:“很好笑吗?”

黄麑停住笑,说:“我爸太有才了,有那么多的女孩要跟他好。”

蔡玉卿道:“那你以后就要如你爸一样,博览群书,当一个有才能的人。”

黄麑点了点头。蔡玉卿道:“我再讲借金葬父。”

黄道周二十三岁时,你爷爷去世了,那时家里贫困,无钱给你爷爷办丧。你爸号哭数十里,找遍了亲戚,借不到钱。他痛苦绝望,呼天号地,像是一只失群的大雁似的。

黄道周从一个朋友家出来时,朋友送他到门口,同情地说:“石斋,我确实无钱借你,我这边有个人在放高利贷,你是否考虑借贷。”

黄道周道:“也只能如此了。”

朋友就带他去借高利贷,借了四两银子,他写了字据,把借来的银子放在兜里,边呼边哭奔跑回家,其伤心之情让行人动情,让老天动心。

走到半路,银子掉了,黄道周没有发觉,走了十几里,他才想起,用手一摸,大惊,银子不在兜里。他伤心地大哭着往回找,一路找来,见一老大爷坐在路边石头上,黄道周就上前询问。老人问:“你丢了什么?”

黄道周哭着作拱道:“我丢了银子,这银子是借贷的,用来葬父的。现在丢了,我就没有地方再借了,我父亲也无法出葬了。真是糊涂啊,只顾哭,忘了兜里的银子。”

老大爷问:“丢了多少?”

黄道周道:“四两银子,用黄布包着。”

老人怔了一下,微笑着说:“年轻人,你别哭了,银子我拾到了。”说完,老大爷从石头上跳下来,提着黄布包,交给黄道周。长叹一声道:“现在世风日下,人人视金如命,不管情理,若是他人拾去,则这银子就无法追回了。我拾到时,看银子用黄布包着,想必是急需用银的人丢的,遂不敢走远,在此等待,没曾想到你找回来了。”

黄道周听了,非常感动,把老大爷扶坐在石头上。对着他三叩头,叩完头,道:“大恩人啊,您救了我全家的性命,我没有什么可感谢的,只有给您叩三个响头了。”

老大爷感动得流下了泪,说:“天底下还有你这么孝顺的儿子,若是我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枉此生啊。”

说完,老大爷也流下泪,他擦了擦泪道:“你赶紧回家吧,别误了大事。”

黄道周走了,老大爷看着他的背影,不停地抹着眼泪,痴痴地看着他走远。心里叹道:“这是个多好的青年啊,知恩图报,知礼懂礼,我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儿子呢,偏生了些连三顿饭都不管的不孝子弟呢。”

黄麑听了蔡玉卿的话,说:“阿爸真是个孝子啊,孝心感天动地,让一个老人在那等着还他银子。”

蔡玉卿点了点头道:“儿子真是懂事,百善孝为先,有孝心的人总是会得到好报的。”

我再说“被逼离乡”。

你爷爷去世后,我们家在深井社就更为的艰难,家贫,经常受到别人欺负。黄道周和黄道琛办了个学堂,但日子也过得很艰难。吃饭时没有菜,兄弟俩就用小网到海里去捞小鱼,把小海鱼放在瓮里卤汁,吃饭时经常就着甘薯粥配鱼汁。

学子们回家就告诉他们的父母,我们老师日子过得可好啊,天天有鱼吃。

有一方姓邻居叫方明的,他老婆见黄道周和黄道琛很会读书,非常嫉妒,经常找茬无理取闹。有一天,她家一只鸡丢了,方明的儿子从学堂里读书回来。听说他家的鸡丢了,就对他父母亲说:“爸爸,我中午看到老师在吃东西,吃得很高兴。”他妈妈站在一旁,生气地说:“那一定是吃鸡,我们家的鸡一定是让老师给偷去吃了。”

方明说:“应该不会吧,当先生的怎么会偷别人的鸡呢?”

方氏说:“先生从来不跟我们来往,整天躲在家里不知在干什么,我去找他问一下,孩子母亲就到黄道周家,看到他正埋头吃饭,未进门就叫道:“先生,听说我家的鸡跑进你家,你看到了吗?”

黄道周站起来,迎住邻居,作揖说:“没有啊。”

方氏道:“我听人说你正在吃鸡,你家没有养鸡,我又丢了鸡,那不就是你偷了鸡吗?”

黄道周苦笑一下说:“你看看我家,哪里有鸡。”邻居走到桌子前一看,怔住了,桌子上摆着一只碟子,碟里是几条红红的腌小鱼,根本没有鸡。

方氏说:“你把鸡藏到哪去了,我家的鸡除了进你家外,会到哪去呢?”

黄道周想:这方氏平时就胡搅蛮缠的,今天又是来无理取闹的。

于是,黄道周就小声说:“真的没有,如果你不信,我可起誓。”

方氏说:“我不跟你起誓。”黄道周说:“你可以看看我家,看哪里藏得住一只鸡,找到了怎么罚都可以。”

方氏就四下里找,但没有找到。她嚷道:“你有意藏起来,我找不到,关帝庙的签很准,我们到关帝庙去询问关帝爷。”

黄道周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去就去。”

两人到了庙里,方氏点香叩拜。拜完就拿起签筒,抽了签,用铰子问了,一阴一阳,表示黄道周是偷了鸡。黄道周大叫冤枉。他不相信关帝也会欺诈人。他就拿过签筒,自己问了一次,没想到也是一阴一阳,表示自己真的是盗贼,偷了他家的鸡。

黄道周无话可说,邻居就不理睬他,硬是要他赔偿。没办法,黄道周只得按价赔偿,他气不过,说让人欺负还说得过去,怎么连神也欺负他。他就迁往渔鼓溪顿坑,租房而住。不久,又迁到漳浦东皋定居建舍,当起先生来,并把你奶奶迎过来。

且说,几天后,邻居在他家的草堆里找到了他的大母鸡,那母鸡正在孵二个蛋,专注而又神往地做着当母亲的梦想,方明知是冤枉了黄道周,夫妻俩互相责怪了一通。

几年后。黄道周中举了,又到庙里卜签询问此事,庙祝说:“关帝签文说,关帝有意让他离开此地,因为黄道周是个大人物,大人物不能老是待在小地方。

黄道周哭笑不得。

黄麑叹气道:“我爸年轻时比我现在苦多了啊,我要好好珍惜。

蔡玉卿满意地看着儿子,说:“最后再讲一个,这个故事叫托梦为关帝庙书对子。”

铜山所老家深井社旁边有一座关帝庙,庙里供奉着三国时忠孝双全的大将军关羽的神像。村里的老人们经常讲起关帝显圣帮官兵打退倭寇和红毛番的故事。

“伊,倭寇和红毛番是什么人?”黄麑问道。

“倭寇是扶桑人,红毛番是荷兰人,他们都是坏蛋,从他们的国家千里迢迢来侵犯我国,要霸占我们的国土,抢占我们的财物,杀我们的百姓。”蔡玉卿解释道。

黄麑点了点头。说:“伊,那我长大了,读书练武,把坏人赶出我国。”

蔡玉卿说:“很棒,你们兄弟都要有这思想。”

蔡玉卿清了清嗓子,继续讲故事。

关帝显圣的故事黄道周听了很感动,他就渴望当一个像关羽一样的人,做到忠孝双全,名留青史。

崇祯八年,黄道周回家给你爷爷做祭祀,祭祀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关帝骑着赤兔马,手拿大刀,腾云驾雾来到他跟前,抚着长须道:“黄道周,你文名满天下,要为本将军写一对子。”说完,又腾云驾雾而去。

黄道周梦醒,大叫奇怪。第二天,他出门,去关帝庙问卦,一出门就遇到里长,里长叫他:“黄先生,我有事找你。”

黄道周停住了脚,等里长走近,问道:“有什么事?”

里长说:“关帝庙没有对子,我正想找你商量一下,你文名满天下,书法贯神州,是否给写一对子,也让关帝显显圣。”

黄道周笑说:“我正为这事要到关帝庙。”于是,两人就一前一后来到庙里。黄道周一看,关帝庙确实缺一对子。

黄道周就点上香,叩拜,告知关帝自己的心意。

叩拜完,黄道周再看关帝的塑像,没想到关帝的面变得更为的红紫,他感到神奇。一会儿,关帝的面色又暗淡了下去。黄道周就当场铺纸研墨,写了一副对联:数定三分,扶炎汉,平吴削魏,辛苦倍常,未了一生事业;志存一统,佐熙明,降魔伏虏,威灵丕振,只完当日精忠。

对子写完了,就交给里长,里长招来庙祝,让他找来工匠将其拓在石柱上。

黄麑拍手叫好,神往地说:“真过瘾,关羽骑着赤兔马,提着大刀,腾云驾雾来找阿爸。伊,我长大了也要这样,这样很威武的。”

蔡玉卿笑道:“真是好孩子,现在乖乖睡觉。”

蔡玉卿的孩子们睡前听蔡玉卿讲故事成了习惯,因而每到睡前就要听故事。这天,他们又吵着伊讲故事。蔡玉卿道:“我们约法三章,讲完故事就必须睡觉,谁也不能吵。”

儿子们齐声道:“我们听伊的。”

3.为国最善

且说万历三十年(1602),黄道周十八岁,这天,他正在东山深井社家中读书,正在研读三十六计,看得很投入。突然,外面传来了妇女的求救声。他放下书,跑出门口一看,哇哇的叫声一片,是凶狠的倭寇又上岛抢劫了。走在路上的人来不及回家,就被抢,只得喊救命。

黄道周拿着父亲黄嘉卿的宝剑,冲出大门,来到路上,见有六个倭寇,而自己孤身一人,他想自己一个人是斗不过六个倭寇的。

他躲避在墙壁后想办法,突然,他想到了自己刚才看的三十六计,决定来个无中生有,关门捉贼。

他跑回家,叫来了大哥黄道琛,陈士奇、陈瑸和林有柏,五人把黄道周家的渔网拿出来,张在巷子的上空,一切准备完毕,黄道周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就拿上宝剑,拾了一些小石头,叫上陈瑸。跑上大路,寻找倭寇。

黄道周见到六个倭寇正押着一个女子在路上走着,边走边调戏那中年妇女。黄道周不由得火冒三丈,他对陈瑸小声说:“等倭寇离二丈远时,一起用石头攻击。”当倭寇离他们只有二丈远时,两人从墙角后露出脸来,拿出石头,对准倭寇扔了过去。两个倭寇被石头打中,疼得大叫,他们抬头一看,见是两个青年男子攻击他们。六个倭寇就扔下了女人,举着大刀,嗷嗷大叫地追了上去。中年妇女见状,乘机逃走。黄道周和陈瑸掉头就往张网的地方跑,跑过了一条巷子,黄道周一看,倭寇没有跟来。于是,他就回头,见倭寇正在另一条巷子里探头探脑。原来是他们跑得太快了,倭寇追不上。

黄道周和陈瑸又扔石头,石头打中了一个倭寇的脸,倭寇大叫着,又举起刀,向着黄道周追过来,边追边骂八格。

黄道周和陈瑸就大喊一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跑着,这次倭寇没跟丢。黄道周把倭寇引进了张网的巷子,刚进巷子,倭寇就不追了,六个人头碰头地在商量着什么,黄道周见状,担心他们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两人又扔石头打倭寇,四块石头把六个倭寇打得愤怒不已。骂道:“八格。”

倭寇又追了上来。

黄道周和陈瑸转身奔跑。他们跑进了置网的巷子,当他们跑到巷尾时,黄道周转头一看,倭寇已经全部进入网中,他学了一声牛叫声。

埋伏在房屋顶上的黄道琛三个人就一起拉了网绳,撒下了网。没处躲避的六个倭寇全部被网网住了,黄道琛他们把网绳收紧,倭寇入网,六个倭寇被悬空吊了起来,在网中挣扎着。

黄道周跑进家中,拿出家中的铜锣,敲响,邻居皆拿鱼叉打开家门,从巷子两端冲入,把倭寇打得抱头求饶。黄道周打开网,用绳子把倭寇一个个地五花大绑起来,解送官府。

水师提督施德政见到黄道周等人押来了六个倭寇,大惊,随之笑问道:“你们怎么抓的,一下子就抓了这么多。”

黄道周把经过一说,施大人拍了拍黄道周的肩膀道:“石斋不愧是‘闽海才子’,年轻人大有作为啊。”

黄道周作揖道:“谢谢大人夸奖。大人,倭寇多居住在澎湖列岛,应出兵把澎湖之倭寇赶走,铜山才可得安宁。”

施德政点了点头道:“石斋说得有理,倭寇占领了我国领土钓鱼岛、台湾、澎湖列岛,在此掠夺杀人,为所欲为,确实可恨。只是不知在澎湖列岛的倭寇有多少,盲目派兵可能有危险。”

黄道周道:“以我观来,可对倭寇俘虏进行审问,以明了敌情。”

施德政笑道:“我们无人通晓倭寇说的话,怎么审问?”

黄道周道:“我们可找一个通倭语的人。”

“哪里找?”

“我朋友张燮就通晓倭语。”

施德政道:“那好,就由你出面去请张燮前来审问倭寇。”

黄道周就坐船绕过古雷山,到月港上岸,请来了张燮。同船来到铜山所,经过审问,他们掌握了倭寇的情况。

黄道周道:“如此看来,倭寇人数近千人,以铜山水寨之兵,也就是千人。兵力相当,要取胜,也就只有引蛇出洞,然后再关门打狗。”

施德政道:“石斋可就此详细说一说打法。”

黄道周道:“以鱼饵引倭寇来追,把他们引上岸,引入包围圈,围而剿之,或多船埋伏于海上,把倭寇单船引入埋伏海域,围剿之。以小规模的剿敌,使敌人力量削弱,士气疲倦,然后一举剿灭。”

张燮点了点头道:“石斋言之有理。”

参将李楷手抚着剑,走了几步,也称许地说:“石斋说的确实可行,我们要把铜山的倭寇赶走,让百姓生活安心,不然铜山百姓会讲我们无能。”

黄道周道:“我们的军队继承了戚继光将军的抗倭传统,其实戚将军的抗倭作法值得借鉴,我也是深入研究戚将军的战法,从中获益的。我们只须考虑周全,就可从容行动。”

几个人纷纷点头同意,一起密谋了剿敌的方案。方案定下后,施德政邀请黄道周留在军营内。

第二天,一条游船,满载围着红色头巾的青年女子,从铜山湾驶了出去,黄道周陪同前往。船开到铜山虎屿附近,遭遇倭寇的战船。

倭寇船见黄道周的游船上站满姑娘,摇动信号旗,要他们靠过去。

黄道周道:“掉转船头,驶回铜山水寨。”

黄道周的船只向着铜山方向张帆驶回。倭寇船在后面紧随追赶。黄道周的船驶入了炮台的射程区域,黄道周让船只慢下来,奏起乐来,又让三个舞女边舞边唱。

乐曲的声音在大海上空飘扬,配上海水和海风的声音,仿佛天上的仙乐一般。倭寇的情绪被煽起来了,他们纷纷大叫着,站在甲板上,看着黄道周船上的三个舞女跳舞。

倭寇船长下令全速追赶。黄道周让自己的船不紧不慢地开着。黄道周船上的鼓乐手们拼命地吹拉弹。所有的青年女子一齐上阵,围绕着三个舞女打起节拍跳起来。

倭寇用望远镜一看,见黄道周船上的舞乐很动听,舞女很漂亮,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想赶紧把船只夺去,就加大摇橹迅速,张帆追了过来。黄道周船只升起了红旗,摇橹的拼力摇橹。两条船一前一后,向着铜山水寨方向驶近。

突然,五声炮响,倭寇的船只被炮打中,着了火,又接着五声炮响,倭船上一片火海,倭寇们哭爹叫娘,哇哇的哭叫声响成一片。

黄道周站在船首,看着倭船一片大火,倭寇纷纷跳海逃生。他微笑地对水师提督施德政道:“大人,这次的胜利真是鼓舞人心啊。”

施德政道:“石斋真是足智多谋啊。此条倭船有一百多人。我们的胜利可大啊!”

甲板上的青年女子一个个拿下了红围巾,挥着围巾大声叫喊着。原来,青年女子都是战士们扮的,除了跳舞的那三个女子。

黄道周向水师提督施德政作揖道:“大人,您可乘胜到澎湖剿倭,战船一半前行,装扮成商船,使倭寇麻痹大意,直捣倭寇老巢。一半留当后队,攻击从海上逃亡的倭船,把倭寇全部灭掉。”

施德政道:“石斋说得有理,那我们要抓几个舌头,来审问一下。”

于是,施德政就下令向倭船靠近,抓了几个抓住船桅杆的倭寇。

据倭寇交代,在澎湖的倭寇只剩七百多人,这次有一百多人喂了海鱼。

施德政掌握了情况,很是高兴,约黄道周在水寨小住,决定依黄道周之计而行,并下令古雷巡检司,陆鳌青山巡检司一起派战船前往,三处合兵一千五百人,全部扮成商人。兵士分乘十一艘大船前往,前锋六艘,后队五艘。施德政择一良辰吉日,下令开船出征,船队向着澎湖开去。

黄道周随同施德政前往参战。一路上,他看着大船在碧波中斩浪前行,不由得有些感叹。他想:其实人生就是如此,在茫茫如大海的社会之中,人生就如一条大船,掌舵人要有自己的航行方向,掌好舵,把准方向,这船才能顺利地劈波斩浪,胜利到达目标。

施德政见黄道周看着大海在深思,就踱过来,和黄道周并排站在一起。海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发出猎猎的声音。施德政道:“石斋对这次出征作何感想?”

黄道周信心百倍地说:“战争,诡计也,我们这次出征,战必胜,可一举赶走倭寇。”施德政道:“我也有这个信心,我们杀倭寇一个措手不及。”

黄道周点了点头,第二天午时,黄道周看到了远远的岛屿。前面有两只船只向他们靠拢过来。他对施德政道:“施大人,是不是倭船?”

施德政看了看道:“肯定是倭船。”

施德政让旗手打旗询问。旗手报告道:“大人,那是倭寇。”

施德政道:“告诉他们,我们是中国商人。”

旗手报告,他们要我们的船只接受他们的检查。

施德政道:“告诉他们,把船靠拢过来,有事好商量。”

倭船靠了过来,两船并拢,十几个倭寇跳上船,看到船上装满了瓷器和茶叶,很高兴。吱吱嘎嘎地说着倭语,一个矮胖的倭人用中国话道:“跟我们到澎湖去。”

施德政转过身对身旁的士兵道:“拿银元给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是良民,放我们走。”

士兵们从船舱里端出一大盘银子,分给倭人。然后点头哈腰地说:“我们船老大请求各位头头放我们走,我们都是良民。

矮胖的倭人把士兵的话转告给倭寇听。倭寇们接过银子,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头领道:“不行,我们要的就是你们的货物。”

矮胖倭人又用中国话把头头的话转告给施德政他们听。

旁边的士兵跪下求饶,但是倭人不答应。倭首用刀架着施德政的脖子,施德政和黄道周对换了一下眼神,见火候已到,就答应跟他们走。十几个倭人押着施德政的船只前行。

船加快速度向着澎湖开去,五条船只皆靠岸了,倭人兴高采烈地互相祝贺。施德政下令升红旗开战。

其他四船的人见主帅船升红旗,遂纷纷拿出刀枪,跳上岸,见倭寇就杀,施德政船上的倭寇还有三个在船上,皆被士兵们一刀解决了。五只战船上的七百多个战士向着澎湖倭寇驻地冲去。

岛上的倭寇们措手不及,士兵们轻松地攻入了倭城,与城里的倭寇们展开厮杀,有的明兵带有火器,瞄准着倭寇射杀,有的倭寇也用火器,与明军对射,倭寇火器多,很多士兵被射中倒地。黄道周见状,对施德政说:“大人,让挡箭牌当前锋,挡火枪。”

施德政对着拿盾牌的士兵喊道:“挡箭牌向前冲,其他人随后前行。擂鼓,冲锋。”

军队呈列队向前猛冲,倭寇们被杀得向后倒退,不久,倭城被占领。被打败的倭寇向海边逃跑,他们跑上了倭船,开船向海上逃去。

四只倭船向大海逃去。施德政下令清理战场。

海上逃亡的倭船,离开澎湖不久,他们见明船没有追来,互相庆贺,一个个累得躺在甲板上打哈欠,在海风的吹拂下昏昏欲睡。

突然,哨兵喊道:“有六艘明水师船在前方。”躺在甲板上的倭寇们一个个像触了电似的跃起来,拿起手上的火枪,惊慌失措地望着前方。

只见前方有六艘明军战船,呈品字形向着他们开来。

倭寇首领下令准备战斗。

双方开始打起炮来,一只明船被击中起火,两只倭船被明水师大炮击中着火,倭寇纷纷跳水逃亡。另两只倭船慌忙逃去。

铜山水师抗倭取得胜利,从此,倭寇再不敢到铜山来扰民了……

铜山深井社旁边的崇文书院修孔子塑像,修完,黄道周遂捎信给弟子陈士奇、陈瑸,一起回乡参加祭孔典礼。

祭祀仪式正要举行,有人来报,数十个红毛番又在铜陵抢劫、骚扰,若是红毛番来捣蛋,祭祀仪式就无法举行。

黄道周转过身来,对站在他旁边的陈士奇、陈瑸道:“必须想个办法,打击一下这些红毛番,让他们不敢再来。”

陈士奇道:“只有打,把他们全部消灭了,才可解决红毛番之患。”

陈瑸道:“全部消灭可能性不是很大,他们都在船上,而我们的战船没有他们先进。他们大战船上全部装有大炮,我们的战船比他们小,大炮也没他们多。”

“那就设计赶走他们。”黄道周接过话茬儿道。

“他们不时地要上岸来抢粮食和女人,这就是很好的机会。”陈士奇道。

黄道周道:“据说他们老窝在澎湖。而澎湖离铜山近,因此就不时地来骚扰,看来,只有把他们赶出澎湖。不让他们在附近海域嚣张,那才是上策。”

“当务之急,是红毛番可能来捣场,我们要击退他们。”陈士奇道。

黄道周问道:“你们带回来多少兵丁?”

陈士奇道:“二十六个。”

“三十人。”陈瑸接着道。

黄道周想了一下,说:“这足够应付目前之难了。我们这里继续举行祭孔仪式,兵丁留下六人保护我们,其他五十人分五队,让比较清秀的人扮成女子,把红毛番引入巷子,围而杀之。”

陈瑸道:“此计甚好。”

陈士奇也点头赞许,两人就把自己的兵丁集中起来,做了围攻红毛番的布置。

兵丁们出发了,黄道周对着乡绅们说:“诸位乡贤,大家不必慌张,陈军务和陈巡抚已经把杀红毛番的事布置下去了。”

本来骚动不安的场面安静了下来。乡绅们紧张的情绪慢慢地沉了下去。黄道周对司礼道:“仪式开始吧。”

乐声响起,祭孔仪式举行。黄道周领头朝拜,拜毕,又揭开孔子像上的红布。一个时辰后,仪式结束,黄道周与乡绅们在崇文书院内喝茶聊天。这时,院外叫好声一片。黄道周笑道:“一定是围剿红毛番成功。”陈士奇站起来,正要走出去看个究竟。一个士兵跑进来禀报道:“军门,红毛番中了我们的美人计,被我们分割在三条巷子里,被杀二十人,俘虏五人,十人逃走。”

黄道周道:“我方的伤亡情况如何?”

兵丁道:“无人阵亡,只五人受伤。”

陈瑸看了一下在场的乡绅,道:“诸位乡贤要有信心,要团结打红毛番,红毛番虽然外表古怪,让人生畏,其实都是纸糊的老虎,只会吓人。”

黄道周正要接着说,一兵丁又禀报:“大人,巡抚大人和提督大人来了。”

黄道周对着二陈说:“去迎接他们。”

黄道周走到门口,见巡抚路振飞和水师提督徐一鸣正站在轿前。三人忙作拱行礼。

双方礼让一番,进入崇文书院,分宾主坐下。

黄道周说起了痛击红毛番的事。路振飞听了,不由夸赞道:“黄大人真是文武双全,再加上二军门相助,真是如虎添翼。我和徐提督也刚部署完抗荷兰红毛番之事,故而来迟了。”

黄道周笑道:“你们生肖不符,没事,现在来,刚好。”

陈士奇道:“路大人,我有一个想法,想和您交流一下。”

路振飞作揖笑道:“陈大人,不用客气,请讲。”

陈士奇缓缓地说:“鉴于铜山岛海岸线长,而守兵不足的情况,我以为可以用化民为兵的办法,把抗击红毛番变为军民皆重视的大事。把民丁组织起来,农闲时由军队加强训练,战斗时召唤前来,发给兵器。这叫招之能来,挥之能去,全民皆兵。则我朝铜海之兵就不是一千两千,而是一万二万了”。

路振飞点了点头,道:“陈大人言之有理。”

“这是绝招。”黄道周道。

陈瑸说:“各地要加筑烽火台,有敌来犯时,点上狼烟,报信会及时,更有利于抗击红毛番。”

黄道周接着陈瑸话茬道:“主要港口还要加筑炮台,安装大炮,以防来敌。”

路振飞笑道:“我们这样一商量,怎么抗击红毛番的大事全部解决了,余下的事就交给徐提督了。”

徐一鸣站起来作拱道:“巡抚大人放心,各位大人放心。本督会做好的。”

路巡抚邀请黄道周他们到水师大营视察。

黄道周应诺。

一群人来到了水师大寨,水师提督徐一鸣领着他们巡查了水师的布防,黄道周看了后满意地说:“我铜海之水师继承戚继光将军戚家军的优良传统,真是一支好军队。”

一群人站在城墙上,海风呼呼,他们的衣袍发出啦啦的声响。黄道周看着大海波涛汹涌澎湃,白浪翻滚,不由叹道:“如此美丽壮观之海景,真让人喜爱,若没有红毛番,我们就可纵舟畅游一番。”

路振飞道:“黄大人说得极是。”

这时,一水师把总过来禀报徐一鸣。

徐一鸣听完,上前对路振飞作拱道:“路大人,哨报海上发现三艘红毛番的战船,正向铜海开来,我看是来报仇的。”

路振飞道:“你准备怎么打?”

徐一鸣作揖道:“属下准备出动战船,前往迎敌。让各位大人观战,看看我朝水师的威猛。”

路振飞摇了摇头。

黄道周道:“应该以逸待劳。”

路振飞问:“怎么个打法?”

“所有兵丁全部埋伏起来,旗帜全部拔下,再奏乐欢宴,让敌人产生错觉,以为我方正在宴饮,无人守城,使敌船安心地进入我方炮程之内,开炮轰击,打它个措手不及。接着水寨再出动战船追击,可全胜。”黄道周稳重地说。

徐一鸣喊道:“大人这招好。”

陈瑸道:“恩师对战术之娴熟,让弟子叹服。”

黄道周道:“我们都是让红毛番给逼的,经常琢磨琢磨罢了。”

路振飞下令:“依黄大人之计行事。”

徐一鸣作揖下去准备。

不一会儿,插在城墙的旗帜全部撤下,水师寨中乐声响起,战士们的欢呼声也冲向了天空,乐声和着欢呼声被海风挟持着向海上飘去。

乐声和欢呼声让红毛番们很高兴。一个瘦如竹竿的荷兰语翻译对红毛番首领道:“大人,明军正在大开宴席,他们不知我们来袭。”

红毛番首领道:“甚好,正是个好机会,我们杀他个措手不及,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为我死难的荷兰将士报仇雪恨。”

红毛番的战船迅速向着码头开进。突然,一声炮响,一门炮打在了番头船旁,激起巨大的水花,把红毛番首领全身淋湿。

红毛番首领惊得赶紧跑进舱中,下令转舵。可是命令刚下,第二门炮又打过来,正打在船上。随之大火烧起来,船上大乱,兵丁们一部分灭火,一部分纷纷跳下水,向邻船游过去。

接着,铜海水寨炮台上,五炮齐鸣,又有一艘番船被打中起火。

另一只番船忙掉找船头,向外海逃去。

铜山水师的两只战船出动,向着逃离的番船追去。

一只大战船乘着风力,扯起大帆,很快就追上了番船,徐一鸣下令开炮,船上两门炮瞄准番船开炮,两声轰响,一门炮打中了番船,番船也向明船开炮,但没打中,只是打在船的附近,海里溅起了巨大的浪花。明船两门炮又响,又一炮命中番船左侧,船上立马浓烟滚滚。

徐一鸣见番船上番兵纷纷跳海逃生,就下令船只加速靠上敌船,用火器射杀红毛番。船上的红毛番,见跳下海的同伴都被淹死了,没人敢再跳下水,皆举手投降。

抗红毛番虽然取得不小的胜利,但是红毛番以澎湖,台湾为据点,还是会不时地来骚扰,只有把红毛番从澎湖赶走,从台湾赶走,那样才能给铜山岛老百姓带来太平。

黄道周找来了陈士奇、陈瑸,把自己赶走澎湖红毛番的想法和他们说了,两人皆同意黄道周的想法。

黄道周道:“我们要赶走红毛番,就要做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陈士奇道:“那就让徐一鸣提督派人前往侦察。”

“太好了,派条渔船,假扮捕鱼,偷偷溜上澎湖岛,摸清岛上敌情,方能对症下药。”黄道周出谋道。

陈瑸道:“如此甚好。”

黄道周道:“为了使伤亡降到最低点,最好能来个里应外合,多派些兵丁扮成渔民,混上岛去,最后里应外合,把红毛番从澎湖赶走。”

陈士奇笑说:“先生此计很妙,我们找徐提督商议。”

三人前往铜山水寨,徐一鸣听黄道周这么一说,点头赞许。遂下令部下依计而行。

不久,派去侦察的士兵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澎湖红毛番的驻地布防的情况。徐一鸣看了很高兴,立马坐轿来到了黄道周家中,把情况与黄道周交流。

黄道周抚着短须,微笑地看着徐一鸣,道:“徐大人做事神速,办事仔细。接下来,我们可不间断地派身强体壮的士兵化装成渔民登岛,约定于下月农历十五,月明之夜,对澎湖之敌发起突袭,一举歼灭红毛番。”

徐一鸣道:“先生,夜晚不利于行船啊。”

黄道周道:“我已经用易学推算清楚,天象下月十五,月亮特别皎洁,我们船在海上行走,看得清航线,不必有此担心。”

徐一鸣道:“先生随行吗?”

黄道周道:“我与二陈随将军前往。”

徐一鸣高兴地告辞而去。

果然如黄道周所言,十五这天,太阳一下山,天黑不到一个时辰,月亮就迫不及待地升上天空,把大海照得像一大面闪光的镜子,波光粼粼,犹如白昼。

黄道周穿着铁甲,腰佩宝剑,铁甲也在月光下泛着白光。陈士奇、陈瑸也随船前往,他们全身披挂。三人站在甲板上,威风凛凛。徐一鸣见诸事准备就绪,就下令船只出发。

船在海上行驶了五个时辰,船队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大岛,哨兵报道:“大人,澎湖已到。”

黄道周问道:“是否看到岛上火光。”

哨兵道:“岛上高峰有一星点火光,其他地方皆没有。”

黄道周对坐在旁边的二陈说:”这就对了,那是我们的信号,表明岛上一切正常。”

陈士奇对徐一鸣道:“大人,看此情况,红毛番皆已经在睡觉了,我们可下令士兵悄悄上岸,直扑红毛番驻地。”

黄道周道:“我看兵分二路较好,一路直扑敌人停靠在海边码头的海只,一路直扑驻地。两路出击,才可置敌于死地。”

陈瑸道:“我补充一点,应该等攻击驻地的士兵先动手,攻击码头的再行动,这样才可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因为多数红毛番在驻地,在船上的并不多,我们可留一队解决就好。”

徐一鸣笑道:“实地再这样一商量,歼敌的计划就更周密了。”

八只船悄悄地停靠上岸。黄道周、陈瑸、徐一鸣冲在最前头。陈士奇带着另一路士兵向着停靠敌船的码头冲了过去,他们到达码头后,就埋伏在码头敌船旁边,等待驻地那边传来喊杀声。

徐一鸣带领的士兵加快行军速度,迅速冲到红毛番驻地。城内一片静寂,黄道周让一个哨兵按照约定的暗号前往联系,哨兵到达城下,见城门紧闭,就躲在阴暗处,学了几声鹧鸪叫。不一会儿,城内就传来了回应的鹧鸪声。城上传来了兵器的击打声,稍过片刻,击打声消失,守城的红毛番皆被内应的明兵给杀了。城门吱啊一声打开了,徐一鸣带领士兵冲进了城中,黄道周道:“兵分三路,攻打红毛番的三个营区。”于是,黄道周带一营,陈瑸带一营,徐一鸣带一营,三营直取红毛番的驻地。喊杀声顿时响起,在睡梦中的红毛番一个个成了明兵的刀下鬼。

埋伏在码头边的陈士奇,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下令水兵上船杀守船的红毛番,他一声令下,自个儿立马跃身上船,冲进船舱,见头就砍。睡在大海摇篮里的红毛番,有的正在做着美梦,有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一个个身首异地。船上的守兵并不多,并没有遭遇大的反抗,不大功夫就全部被收拾了,只有几个醒得快、反应快的红毛番,一睁开眼睛,发现不对劲,立马去拿刀枪,才和明兵有了一小会儿的打头,多数的红毛番就像切西瓜一样,还没醒来就被切了头。

陈士奇留下一小队人马看守船只,就带着其余士兵向着驻地冲了过去。当他冲到城门时,看到一队红毛番正从城门逃出来,他下令把这队红毛番包围起来,不可跑掉一人。

这一队红毛番被围起来,他们啊啊地说着番话,向着明兵狠命地冲杀。明兵因为刚经历了一场胜利,所以个个骁勇善战。

这队三十多人的红毛番被陈士奇的队伍包围起来,明兵有二百多人,所以一被包围,就如羊落入虎口一样,刀枪相撞的声音响了不大一会儿,只看到月光下躺着一具具红毛番的尸首,红毛番尽数被消灭了。

陈士奇留下五十多人守城门,带着其他人冲进城内,向着红毛番驻地冲去。只听到一阵阵激烈的喊杀声,刀枪撞击声,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陈士奇看到黄道周挺剑与一个红毛番打斗,他一格,一闪,一跳,一刺,把一个拿刀的红毛番刺倒在地。紧接着两个红毛番围了上去,黄道周独战两个红毛番,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陈士奇见状,急忙挺剑冲了过去,从后面刺倒一个红毛番,另一个红毛番见来了援兵,心一慌,黄道周也一剑刺中了红毛番的脖子,血一下子喷出来,红毛番丢剑倒地。

黄道周见敌首站在高处,旁边围着许多士兵。就对身边的两个士兵说:“高地上那个披挂严整的人是敌首,擒贼先擒王,搭箭射杀他。”

两个士兵拿出弓箭,瞄准敌首,两支箭一前一后射中敌首,敌首立马扑地。红毛番见首领被杀,乱了阵脚,纷纷逃窜。

黄道周大喊道:“敌首已被我们射杀了,冲锋啊。”

士兵们奋勇当先,红毛番尽数举手投降。

自此,铜山无红毛番来犯……

4.当家师读群书

漳浦绥安东皋山,四周都是杂草丛生,荆棘到处都是。

黄道周带着母亲,从铜山迁居至此,他在山下找了个适合建房子的地方,先请人搭起四间草房,为暂时居住之所。草房搭在避风处,像是四只蹲在石头上的老鹰一样。

草房一搭完,黄道周对仆人黄忠说:“我就像陶渊明了,陶翁有草屋八九间,我有草屋四间,足够了。”

说着,黄道周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书来读,读完书,累了,就拿出箫吹了起来,他吹一曲《高山流水》,吹得很投入,箫声在东皋山上飘扬,听到的人都感到惊奇,怎么如此荒凉之地,却有这么动人的乐声。

仆人黄忠也被黄道周的箫声打动了,他正在痴痴地听着,这时山下走来一个人,拿着名帖,说是要找黄道周的。黄忠接过名帖,见是本地名流,他就在门外叫:“先生,来客人了。”

黄道周站起身,正要走出书房,仆人黄忠带进来一个客人。

仆役一进门,行礼作拱,黄忠就把名帖和书信捧给黄道周。黄道周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致休在家的卢维祯聘请他到家塾当先生。

黄道周见是在漳浦郡里,离得不远。就写了回信,答应到卢维祯家塾去当先生。

黄道周与其他的教书先生不一样,他写得一手好文章,名气满天下,所以教起书来比那些不会写文章的先生来说自是不同,他知道怎么教学生作文,注重实践,注重因材施教。

黄道周到卢维祯家,拜见卢大人,卢大人个人高挑,留着长胡子,人很随和,他见黄道周进了家门,急忙站起,快步走到黄道周身边,拉着黄道周的手,笑道:“我能请来黄先生教我宗族后辈读书,是我家门之大幸啊。”

黄道周道:“晚辈有幸见识卢大人,深受卢大人厚爱,感激不尽!”

卢维祯拉黄道周坐下,笑道:“我这家塾近来弟子们读书长进不大,特请先生来调教二三年,看能不能有所转机。”

黄道周笑道:“卢大人学问浦邑无人可及啊。”

卢维祯道:“我没当过先生,不知道怎么教才是个理,怎么教才对得上号啊。”

黄道周微笑着用过茶,他张眼见卢维祯家书房里满屋的书,笑道:“卢大人,你家里全是宝贝啊,这么多的书,这么丰富的书籍资源,难道学子们不喜欢?”

卢维祯点了点头道:“是啊,满屋的书籍,学子们不当宝,很少有弟子来借读啊。”

黄道周道:“那好办,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比黄金还贵的资源就好了。培养他们爱读书的习惯,习惯了读书,自然就能改变他们的学习状况,因为良好的习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卢维祯点了点头,站起,携着黄道周来到家塾。

家塾讲堂里,家族子弟十四人在此读书,卢维祯刚走进门,就传来了弟子吵闹的声音,吵闹声像是要把屋顶掀掉一样。卢维祯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弟子们知道他来了,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坐在椅子上,头转向窗外,看着卢维祯和黄道周从走廊走过。他们走进讲堂,卢维祯环绕着讲堂看了一遍,开口说:“我给你们请来了漳浦县最好的先生,也是全国最好的先生,他就是黄道周,黄石斋先生,你等要好好跟黄先生学习,不可有丝毫的懈怠,若是谁不认真,我就责罚他。”

弟子们齐声道:“是。”

卢维祯优雅地向黄道周做了个请的动作,退出讲堂。黄道周就开始授课,黄道周笔挺地站在讲堂上,他俯看着坐在书桌上的弟子们。面带微笑,全场巡视了一环,朗声道:“刚才卢大人已经把我的小名介绍给大家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为了了解一下大家作文的功底,今天早上,我们先测一下作文,先就子曰:学而优则仕’作一文。”

弟子们纷纷讥笑,本来静静的学堂顿时乱了起来。有一学生站起来道:“黄先生,那不是太容易吗?学习之余还有时间就做官,这有什么难啊。”

黄道周笑道:“听起来是很容易的,但容易要写出不同一般的文章来,那才叫不容易,这就是我所强调的独树一帜,若是你们每一个人写出来的文章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那这样的文章就没有意思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味如嚼蜡了。”

有一学子低着头说了一句:“你就配回家讨小海吧。”

全堂学生哄笑起来。

黄道周没有生气,他等学子们笑完后,清了清嗓子道:“自古骄兵必败,要写好文章,首先要具备从最简单的命题中写出最不简单的文章来,那才是高手。如果轻视其命题的简单,而责怪命题人,那是说明自己的水平浅之又浅。大家信任不过我,给我称斤两,那是正常的,毕竟我初来乍到,但是我们可以比赛一下,一起写文章,看看写出来的文章质量如何,再作定夺,凡事不可凭自己的一私之见就全部否定,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弟子们接二连三地点着头,不再嘲笑,那个瞧不起黄道周的学子脸红起来,红得像抹了胭脂似的。

学子们低下了头,静了下来,做沉思状,有的锁眉深思,有的边研墨边思考,有的铺开纸,提笔蘸墨,凝神构思。

黄道周悠闲地站在讲堂上,看着弟子们,也陷入深思之中,不一会儿,他拿出纸来,铺在讲桌上,研起墨,墨研好了,他提起随身携带的毛笔,蘸了一下墨,在砚台边一抹,随即用小楷写下了“学而优则仕”。他抬起头,看了一下讲堂,见有的学生已在写。于是就埋下头,一笔笔地写起了文章。他没有停笔,不停地沾墨,小楷字在白色的纸中不断地增多,像一只只张开嘴巴的小青蛙,哇哇地看着黄道周在唱歌。

大约一个时辰后,黄道周就写完了一篇范文,他放下毛笔,见还没有一个弟子写完,就静静地看着他们,不作一声。

两个时辰过去了,有一个弟子写完文章,他举起手道:“先生,我做完了。”黄道周笑道:“很好,你是第一个写完的。”黄道周走过去,把他的文章拿给学生,笑道:“我们互换着看看,我是一个时辰写完的,你是用两个时辰写完的。”

黄道周把弟子的文章拿回讲桌,坐下细看起来。第一个写完的弟子看着黄道周放在自己书桌上的文章,惊讶地望着黄道周,心里叹道:这先生写作如此之快啊,我等望尘莫及啊!他低头读起来,边读边拍着桌子叫道:“太好了,太妙了,先生文章可谓海内第一,如此浅显的文题,却能写出如此深奥的文句来。书法更是天下第一,笔法简朴,遒媚有劲,古厚奇崛,气格高标。”

弟子们都写完了文章,听到这话,纷纷围拢来,看起了黄道周的文章。看完之后,个个张口结舌,呆若木鸡,继而不停息地赞叹,佩服地看着黄道周。黄道周盯着弟子们说:“写文章就是要如此,我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跟你们一起写文章,而你们大多数同学用了将近三个时辰。”

弟子们齐喊道:“先生高明,我们愿听从先生教诲,一起努力学习。”

黄道周笑道:“刚才你们都在感叹文章写得好,写文章是磨砺出来的,读书也是磨砺出来的,文章要写得独特,写得独出心裁,须要书读得多,读多了,自然就有自己的见解和主张,有自己的感悟,有了自己的感悟,文章才能写得好,考试才能考得好。其实,阅读是写作的源泉,没有阅读,写作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看了你们的文章,缺乏的就是自己的感悟,只是人云亦云,搬来搬去,有的甚至抄袭别人,这样的文章考试是通不过的。更别想说要考好了,要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了。

古人说:汗牛充栋,那是说读书,书读得不多,视野自然就狭窄,思维就打不开,这样自然就写不出有独特见解的好文章来。我十四岁时,到了广东博罗韩日缵先生家,用二年多的时间,读完他家的藏书五百多册,读通了很多我不懂的疑问。有人说,一本好书改变人的一生,那么,我读了这么多的好书,也就使我的人生与别人不同了。你们身边就有一座宝库,那就是卢大人的藏书,你们发现了吗?”

弟子们都敬佩地喊道:“先生,我们没有发现,你太厉害啊。”

自此之后,这些骄傲的学子们就老老实实地跟着黄道周学习了。

黄道周上完课,闲来无事,必要研读屈原的《离骚》,反复地读着,读完后,他拿起笔来,把《离骚》用行书或楷书写一遍,写完后,黄道周看着摇曳的烛火,眼前仿佛看到父亲的影子。他脑中涌现出那悲喜交加的一幕:

铜山所深井社,里长敲锣大声喊道:“黄道周县试第一名。”

黄道周正在家中侍候卧病在床的父亲,他听到喊声,跑出门,高兴地接过喜报,跑进房间,对着躺在床上的父亲说:“阿爹,我县试第一名。”

黄嘉卿转了转眼睛,盯着黄道周无力地说:“细囝,真好,但不能骄傲,骄兵必败。”

本来就要咽气的黄嘉卿因为黄道周县试第一名,心情舒畅,又多活了一个多月,才驾鹤归仙。黄道周因此不能进县学宫读书。

黄道周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他想应该为去世的父亲写一点儿东西,父亲把自己养大了,正要自己尽孝心,扶养他终老时,他却在贫困中撒手而去,这让他肝胆寸断。

黄道周提着笔,看着写完的《离骚》,不由心头一亮,对了,我何不模仿《离骚》写一篇文章,屈原自怨,忠君爱国,我自怨,为父尽孝。他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又拿出一张纸写下了《续离骚》,写下《离疚·上》,烛光下,他奋笔疾书,父亲的影子跑了出来,随着他的愧疚之情也流淌于笔端。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下笔来,一放下笔,就号啕大哭起来,他感到自己其实太需要一个父亲了,可是父亲就这样走了,没有一点留恋。

第二天,他边写边哭,边哭边写,等到写完了《离疚·下》,他的手巾已经是湿淋淋地流着泪水。黄道周放下笔,自个儿地抹了一会儿泪,心中才有了一丝的安慰,他感到这样对得起父亲了。看着一大叠纸,黄道周想起应该找个人为自己的《续离骚》写一写序。他想到了卢司徒,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文集《醒后集》,刚好,自己把这《续离骚》给他看看,让他给自己写一写序。

旦日,黄道周上完课,就来到卢府大堂,见卢维祯正低头在校对《醒后集》文稿。就上前作揖道:卢大人。

卢维祯抬起头,见是黄道周,就道:“石斋请坐。”

黄道周拱手道:“卢大人,我有一篇《续离骚》,想请您给写一写序。”

卢维祯笑道:“闽海才子,才思敏捷,又有新作,我先睹为快吧。”

黄道周递过《续离骚》。

卢维祯接过一看,惊叹道:“石斋之楷书,意气密丽,神俊气爽,如飞鸿舞鹤,用笔方峻峭拔,结构灵活多变,让人叫绝。”

黄道周站起,作揖道:“卢大人过奖了。”

卢维祯摆了摆手道:“我是实话实说,石斋的书法大有可为,我朝书家无人可超越你呀。”

黄道周谦虚地回答道:“卢大人,我之书法还有很多需要提高的地方,再说文化底蕴和神韵也不够。”

卢维祯道:“不说书法了,我看一下你的文章吧,看完就给你写序。”

黄道周高兴地告别而去。

卢维祯一目十行,当日就看完了黄道周的文章,他看到了一个青年人让人感动的爱心与孝心,不由叹道:“黄道周真是大气之人啊,他有大海般深厚的善心、爱心、孝心,怪不得人人称之为’闽海才子‘”,他的胸襟如大海般宽广,没有胸襟,何来的才子啊,这称号真是名副其实啊。”

他提笔写下了《黄生〈续离骚〉序》。写完后,他让仆役给黄道周送去,黄道周一看,不由文思涌动,决定写一赠诗,他看着序言,研起墨,提起红毛笔,写下了《题画龙赠卢司徒》:君不见,文明之世龙在田,祥云组织平如川。飞尘不动碧空悬,倏然宛转窥宏渊。秦家有龙在二畴,汉家有龙见成纪。当时野战皆玄黄,文明之世宁如此。尔来紫气光相调,习习融风生不周。苍茫海色淡千顷,历录皇舆骞九游。厥有灵公称名佐,万里甘霖来咳唾。波涛万掌鲸吞声,桑田已化龙能卧。自昔华骝曷足伦,六渊倒挽登天门。须臾一手挥霹雳,末鳞犹可支昆仑。已扫蒙眬开清霁,攒抚拜俯辞上帝。颔间明月照寒秋,冯夷箫鼓趋江裔。

君不见,仙都东头百尺潭,朝朝郁起烟如蓝。甲光照夜天为曙,错落琉花手可探。今我图歌歌善普,五色相从谁不曙。墨池欲起百丈身,珠帘便卷三山雨。三山雨,百丈身,恍惚龙来如有神。世人好龙不好真,真龙蜿蜒参大人。龙今愿我借颜色,愿借龙剑驱蛇蜮。世间未必无真龙,倘使黄螭翠龙翼。

黄道周写完后又看了一遍,然后满意地用嘴吹了吹气,想把湿墨吹干。但心急没有用,墨还是未干,黄道周拿出石斋朱印,用了印,把题诗放在桌旁,拿起《六韬》,看了起来。一会儿,见墨已干,黄道周就拿着诗来找卢维祯。

卢维祯笑呵呵地说:“石斋真是多礼。”黄道周道:“多谢大人做序,无以为报,只得涂鸦了一首诗,让大人见笑了。”

卢维祯道:“诗做得好,我很喜欢,字写得更好,能得黄漳浦的真迹,可是闽南人百金难求的啊,我轻松得到石斋一真迹,不视若珍宝,怎么可行?”

黄道周不好意思地说:“大人,你把我看得太高了,要是我摔下来,可找不到落脚点了。”

两人促膝谈心,卢维祯用时大彬制的紫砂壶泡茶,黄道周喝了赞叹不已。黄道周道:“大人之茶具天下少有,怎么普通的茶米放进时大彬紫砂壶一泡,喝起来就是不一样的感觉,清心爽口,让人文思如涌。”

卢维祯道:“这就是茶道。茶道如文道,茶不一定好,但是水一定要好,茶具一定要好,水好,泡出的茶味道自然佳,茶具好,茶香会留住,看起来舒服,闻起来爽鼻。而文字也一样,文字没有特别之处,但是通过高手拼凑之后,却成为妙文,妙趣横生,让人拍案叫绝。这就是喝茶如作文,作文亦如喝茶。”

黄道周端起一杯茶品了一下,道:“大人之言,让我心清气爽。可谓精辟,你的《醒后集》如刻印,一定是洛阳纸贵。”

卢维祯笑着又泡起茶来,两人促膝谈心,直到月兔西下。

漳浦县令黄应举和黄道周的忘年交朋友林茂桂,知晓黄道周写了《续离骚》,也为他写了赠序,安慰和鼓励黄道周。黄道周读着他们的序,不由得泪流满面。

一日,张燮来访,张燮道:“石斋,有一事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漳郡的大才子,县试和郡试都是第一名,学问在漳郡无人可比。我家塾缺一先生,你能不能兼顾一下,把我们家族那些学子们调教调教,让他们能有机会聆听一下大师的讲学,以提高他们的学问。”

黄道周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大师,给你家族的学子们细讲一下《易》,对他们是有好处的。我在卢维祯大人家当塾师也有一段时间,他的子孙后代的学习也走上正轨了,正好能够走得开。再说,卢大人专门给我备了一个仆役侍候我,我不摆老爷的架子,很不好意思,几次向他说不必如此多礼,他听不进去,你来得正好,我找时间向卢维祯大人辞行一下。”

张燮回到漳州,向太史令高克正谈起黄道周,高克正很喜爱,要张燮给黄道周写信,请他同时到漳州芝山书院当先生。

黄道周接到张燮的来信,读后很感动。遂向卢维祯辞行,黄道周道:“卢大人,感谢你家的藏书,我把它们都看完了,也感谢你在我艰难的时候,帮了我一把,让我当塾师。”

卢维祯笑道:“石斋要来辞行吧。”

“是的,先生的弟子们已经能够自我学习,找到学习的诀窍,我可放心离开了。漳州张燮,邀请我去漳州,他家的霏云居有很多藏书,是我从未看过的,再说漳州有许多学问高的人,我到那,有机会和他们探讨学习。”黄道周拱手作揖道。

卢维祯听黄道周如此说,高兴地站起来,让仆役拿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黄道周,道:“石斋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留,这是一点束修,请笑纳。若弟子学业有问题,解决不了,我会让他们去向你请教的。”

黄道周道:“卢大人不必客气,我正打算自己建一书院,给问业的学子们提供一个场所,到时还要请卢大人多多关照。”

卢维祯道:“很好,我会的。”

黄道周拱手辞别了卢维祯,就到漳州张燮家塾当起先生来。

张燮知道黄道周喜看书,除了白天上课外,晚上一般都不打扰他。让他有时间看书,研究学问。有一天晚上,张燮起夜,看到黄道周的房间还亮着灯,走过去在窗外一看,黄道周坐在一堆书之间,正在埋头写字。

张燮咚咚地敲起门。

黄道周没抬头,道:“门没关,请进。”

张燮推开门,作揖道:“石斋,天已晚,不要熬夜,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黄道周抬头道:“绍和,我不用功不行啊,你家塾的学生太聪明啊,不多学习,他们会把我这先生给问倒了,先生被学生问倒了,那我就没资格在你这当先生了。”

张燮笑道:“我还没发现这样的人呢,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张燮退出,带上门。黄道周又自顾埋头写字。

黄道周用三年的时间把张燮家的藏书也给啃完了,看完张燮家的书,黄道周感到自己的大脑饱饱的,像是一股泉,哗哗涌出来的都是知识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