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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气韵与腔调

作者:石华鹏 | 发布时间:2015-12-02 14:27:27 | 字数:1877

——读莫言散文《卖白菜》

石华鹏

不夸张地说,诺贝尔文学奖让莫言一夜之间在中国家喻户晓,接踵而至的谈论声、追捧声、质疑声,铺天盖地,其情状之火热之“灿烂”如两句诗所描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一个文学奖项在一个国家非正常非寻常的影响,个中缘由发人深思。莫言获诺奖,做为一个文学事件会载入史册、会慢慢平息,但做为文学本身,对莫言的阅读才刚刚开始,所以,诺贝尔文学奖对一个作家最大的荣誉,是让他拥有更多的读者、让读者对他的作品拥有更大的耐心。

莫言获奖之后,书脱销(因为之前印数本来不多),各种文章“重见天日”,正是在这份热闹中,我读到了他的散文《卖白菜》——也有人把《卖白菜》当小说收入小说集,是小说还是散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篇好文章,往往似小说又似散文的文章好像都是好文章,比如鲁迅《呐喊》集子里的《故乡》《社戏》《孔乙己》等便是如此。

诺奖评委马悦然说,《卖白菜》是非常动人的一个故事。我赞同马悦然的说法,但我要说的是,《卖白菜》是一个简单、平常的故事,但被莫言写得非常动人。

因生计所迫,母亲要卖掉家里最后三颗白菜,12岁的我舍不得,母亲曾答应留下来过年包饺子的,但穷困,没办法还是得卖掉。我陪母亲上集市去卖,一个老太太买走了,我算账时多算了一毛钱。母亲发现后,上老太太家退还了钱,拿回了三颗白菜。坚强的母亲第一次留了泪,对我说,“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多算人家一毛钱呢?”“你今天让娘丢了脸……”

我用一两句话便复述了这个故事,显然,这个故事不“大”,简单而平常,我相信在很多人的生活中都有过类似的“占便宜”的经历。但有一点更显然,我的复述遗漏了这个故事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情感——母亲对儿子的情感,儿子对母亲的情感。这敏感而细微的情感被莫言写得一波三折,写得非常动人。——这也从侧面说明,文章不是用来复述,而是用来体味的,再引申开去,学生的文学教育不是对文章机械的分析,而是对文章的感受。

一个平常的故事要焕发出迷人的魅力,如何“写”才是真正的奥妙,写得好才迷人、才动人。我想,同样是“卖白菜”这个故事,不同的人来写,呈现出来的效果肯定不同,有的动人,有的平淡,甚至有的枯燥,这既是一个情感问题,也是一个能力问题。《卖白菜》在莫言笔下变得非常动人,一方面在于真实——情感真实与历史真实,即母爱、贫困、诚实纠结在一起所呈现出来的情感张力;另一方面在于叙述策略,作者的叙述细腻而讲究,但又不着痕迹,该用力时用力,该轻描淡写时轻描淡写,以及比喻、对比、延宕等看不见的技巧让叙述锦上添花,可以说是作者美妙的叙述让一个“小”故事变得“大”起来的。

如果往深层次里看,我以为,这篇小文章之所以如此动人,是因为它的文字蕴含有一种一意贯之的气韵和清新有生气的腔调。气韵和腔调,是两个有些虚无的、可意会难言传的词汇,属于独特的中国审美文化范畴,它是一种气,气息,精气韵律;也是一种声,有节奏的金石之音。文字的气韵与腔调,其意思比较接近清代学者方东树的说法:“语不接而意接,血脉贯续,词语高简。”也比较接近现代学者宗白华所说的“生命的节奏”“有节奏的生命”。

在《卖白菜》里边,一以贯之的“情”字构成了文章的气韵,这气韵的连接与律动是由“眼泪”与“哭声”贯穿起来的。如果你有心地数一数,会发现一篇三千六百字的文字有六七处涉及到了“眼泪”和“哭”。对这“眼泪”和“哭”有两种解释,一是小孩子爱哭,动不动就是眼泪;二是由情感的冲突引起。仅剩的三颗白菜要卖了,我与母亲冲突,我与白菜冲突,我与老太太冲突,老实说,由三颗白菜引起的情感冲突太令人揪心了,母亲的眼泪,生活的贫困,一个少年纯洁的“不诚实”,让一件小小的事情变得异常地“大”异常地丰富起来,真正触动人心的,不是母亲退回了那多算的一毛钱,而是一个少年对三颗白菜的依恋,是一个坚强的母亲留下的情感复杂的眼泪。

诗人王若虚说:“文之有气韵,如风中之竹,石间之泉,柳上之音,墙下之蛩。”气韵是文章的命脉,文章有了气韵的聚集,等于文章有了生命的律动,《卖白菜》“情”之气贯之,直指人心。

《卖白菜》的文字有自己的腔调,这腔调便是一个12岁少年纯洁简单而又任性倔强的说话语气。这腔调是清新而又生机勃勃的。比如白菜的颗数他记得很清楚:“我们种了104棵白菜,卖了101棵,只剩下这3棵了……”比如集市对一个少年的吸引:“我们穿越了草鞋市……穿越了年货市……穿越了粮食市,到达了菜市。”比如对冬天的描述:“寒风凛冽,有太阳,很弱,仿佛随时都要熄灭的样子。”等等。

看来,文字一旦拥有了自己独特的气韵和腔调,便拥有了读者不可拒绝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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