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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深处的戏台

作者:石华鹏 | 发布时间:2015-12-02 14:42:17 | 字数:1807

——读葛水平散文《那一片儿十八岁春光》

石华鹏

有时候,文字是记忆的酵母,只需少许,它能使沉睡的记忆苏醒,焕发出全新活力来。如果不是一次偶然中读到葛水平的散文《那一片儿十八岁春光》,我内心有关老戏台的记忆或许还在睡大觉呢。《那一片儿十八岁春光》是写戏台的文字,它激活了我的记忆,那些零散的关于戏台的细节迅速组合,跳跃着从我眼前掠过。——这是一种美妙的经历。这是否是文字的魅力之一呢?

戏台小,舞台大,每一座站立在那里的戏台,身后都会留下一桢或模糊或清晰的文化背影。戏台有宫廷戏台、市井戏台、寺庙道观戏台、祠堂戏台、家庭戏台、会馆戏台等,单从戏台的这些修饰语来看,便知戏台乃老旧之物了。老旧的戏台点缀在中国的都市和乡村,腐朽而衰败,但不失优雅,戏台的讲究、精致、豪华与否,可以窥见戏台之外的诸多“潜台词”:比如戏台主人和看戏者身份的高低、贵贱;比如某地民众的娱乐习惯、审美趋势;与戏台水乳交融的戏曲的变化脉络;以及宗族、家族的价值观和人生观等等。这些文化密码是每一座戏台的对后人的馈赠。

那些已处于时间深处的戏台,即便空空如也,不再上演凄婉情爱和英雄悲歌,不再有人头攒动的观众和此起彼伏的欢呼,但它依然是丰赡的,它聚拢着上千年的中国的故事,它见证和经历了时间的流逝,在如今每一天的阳光和风雨中它依然在回忆,“一些恍若锣鼓的家伙,一派高亢的梆子腔,都被封在它的木板和廊柱的木纹里了,一起风,咿呀呀似有回放。”作者在文中这样写到。

所以,遗落在城市或乡村一角的老戏台,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它上演的唯一剧目,是我们对老戏台的文化缅怀,以及对与戏台有关的那个时代的追忆。

十五岁前,我不曾离开过我的江汉平原上的乡村故乡,不知是因为贫穷还是习俗等原因,我们那儿不见戏台。有句话说“有宗就有祠,有祠就有台”,我们那儿也没有建宗祠的习惯,没有戏台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了。严谨地说,不是没有戏台,是没有常年立在那里的那种固定而华丽的戏台——那时的我也没见过这种戏台啊——偶尔有城里的剧团来演荆州花鼓戏,也是临时搭建那种简陋的戏台——砍下几根大碗口粗的木头,木匠师傅把它做成大致高1.5米,长5米,宽4米的台子,台上铺满从床铺上卸下来的木板,四角四根柱子,色彩艳丽的帷幔围起来,一个像模像样的戏台便成形了。与简陋的戏台相比,戏台上的戏要华丽多了:各种飘逸鲜艳的古人装扮,咿咿呀呀的唱腔,以及熟悉的故事,看得大人们如痴如醉。

这种唱戏在村庄几年才有一次,有时是清族谱唱,有时是祝寿唱,太奢侈了,既是大人们的享受,也是孩子们的节日——一种围着戏台嬉戏追逐的热闹的理由,至于看懂了什么,是混混沌沌的。“最惹眼的是屹立在庄外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模糊在远处的月夜中,和空间几乎分不出界限,我疑心画上见过的仙境,就在这里出现了。这时候船走得更快。不多时台上显出人物来,红红绿绿地动……”我后来读到语文课本上鲁迅先生的这段描述时,我脑中会有我们村子唱戏的戏台图景出现。村戏会连续唱三五天,戏结束了,戏台便拆卸了,变成一堆木头、木板,那个华丽的精神世界随戏台一并拆除了,留在回味中。

20岁之后我开始走南闯北,求学、工作、生活,才有机会见识到那种真正的戏台,鲁迅先生笔下江南水乡的那种——“临河的空地上的一座戏台”。它们太讲究、太精致、太豪华了,让我有些惊异,这戏台是与锦衣玉食的生活相匹配的,我故乡的戏台在它面前真是“相形见绌”了。这些华丽的建筑如仪式那般一年四季立在那里,仿佛大戏随时会开演,仿佛人们随时会聚集在它周围,可见这是多么富足和悠闲的一种精神大餐的准备啊。

我也曾在富丽纤巧的古戏楼前看过戏,唱腔婉转优美,故事缓慢前行,我总是难以进入到戏的享受当中去,我的注意力倒是被戏楼的繁复富丽吸引,我知道这条高贵的戏曲欣赏的根脉在我们这里断了。如同越来越华丽的戏台是同戏曲的日益繁荣同步的一样,戏曲衰败了,戏台也跟着衰败。一些戏台在风吹雨打中慢慢消失,一些戏台因木料珍贵、工艺精巧被当成艺术品高价收藏,成为少数富有者的“玩物”,这一刻的戏台才算真正地“死”去了。

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儿,除了缅怀和保存这些记忆,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时间会带走很多东西,即使我们认为应该永留世间的东西,它也会将它带走。葛水平的文字《那一片十八岁春光》是对行将消失的戏台的一种记录、记忆与缅怀,更是对一个时代的记录、记忆与缅怀。因读到此文,我的关于戏台的记忆也有了一次忧伤而愉悦的复活。

2013年10月 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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