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书籍页 登录

我的秘书生涯 朱零

作者:石华鹏 | 发布时间:2015-12-02 15:22:15 | 字数:2892

我在县政府做过两年的秘书。去报到的第一天,不知是秘书处的人欺负我太小,还是欺负我们的刘副县长太老,直接就把我带到刘副县长的办公室。刘副县长那年59了,过了年就退休,而我刚满19,满脸的粉刺,嘴唇上的一小圈胡子正在由黄转黑,人瘦得像根竹竿。刘副县长挺和蔼,就是一说话吐沫星子乱飞,这毛病很多人都有。但他酷爱说话,是个话痨,那个忍受他很久了的前秘书,在他退休前,也不怕得罪他了,自己通过关系,去了一个局里当科长去了。

刘副县长分管农牧水利,在他还是农村娃的时候,就是一把养牛的好手。县里的奶牛场,就是他拉来的项目。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出差,就是跟刘副县长去奶牛场看奶牛。奶牛场离县城12公里,开车十来分钟就到。在奶牛场,我第一次领略到了刘副县长爱讲话的风采。我们到奶牛场之前,场长就已组织好奶牛排成队,每一头奶牛的身边,都配上一位挤奶工人。吃早餐时,刘副县长多喝了一杯牛奶,因此我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平时,我们到达的这个点,正是挤奶的点,领导没到,不能开始,何况,很多工作,就是做给领导看的。好不容易盼到了领导,场长便带头鼓掌,奶牛们也瞎起哄,叫声并不整齐,但听着热闹。人都爱热闹,刘副县长也是人,咧着嘴笑,然后讲话,讲着讲着便收不住了,急得下面的奶牛嗷嗷叫,这回是真叫,真着急。因为奶涨得难受,刘副县长没有奶牛那么大的,体会不到奶涨的感觉。眼看领导还在滔滔不绝,有几头奶牛实在忍不住了,奶水便自顾自地往下流,我脑子里第一次对“下流”这两个字有了直观的认识。它们自己也控制不了,成习惯了,到点不挤,憋坏了,难受。别的奶牛一看,有几个带头的不守规矩,那就跟着吧,何况,很多规矩是给人定的,奶牛不必非得遵守。一刹那场面便热闹起来,上百个乳头哗哗的流着牛奶,像上百个水龙头一起打开,冲得地上一片奶白,太阳光反射过来,还有点刺眼。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饱胀的,不管是人的还是牛的,更别说摸和挤了。我学会这两个动作要等到两年以后开始恋爱,我的心砰砰地跳,想象着自己的手放在牛的上,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刘副县长手舞足蹈地分析着国内外大好形势,场长在一边脸上虽然堆着笑,脚下却早已跺下两个大坑,作为秘书,我知道此刻我应该提醒领导,我过去,附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领导,牛尿尿了。领导一看,指着我的鼻子,笑着骂道:“小子,这是奶,不是尿。”他还真以为我连奶和尿都分不清。有时为了维护领导的面子,秘书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尊严。我上道还是挺快的,第一次出差,就给刘副县长解了围,还表示出了自己的笨拙和无知。无知比无趣重要,领导不喜欢太聪明的下属,所以有时候装装傻就显得很必要。无趣的人,不但领导不喜欢,就是同事也不会喜欢的。所以,聪明的秘书装傻的时间一旦长了,心里就会变得扭曲,秘书出身的人大多变态,就是因为在领导面前压抑的时间长了,必须要打压别人,心里才会多少找回点平衡。后来回来的时候刘副县长还表扬了我,让我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我的秘书生涯,从此翻开了篇章。

第一年过得很顺,因为我多少有点小聪明,有时还有小伎俩。在酒桌上,还能给领导挡酒,还能让领导喜欢的一些女孩子,喝得面若桃花,并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那时我悄悄喜欢上了政府办的一个女孩,只是自惭形秽,见了面也不敢和她多说话,要是有她在酒桌上,那一顿酒,喝醉的肯定是我,刘副县长说:“小朱,你的酒量起伏不定啊。”他一个老同志,哪里知道一颗19岁的骚动的心。

时间是无情的,这句话刘副县长应该体会最深。在他满六十岁的那一天,一天都没多呆,就从副县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是留恋的。他对我说,年轻人,好好干,未来是属于你们的。这话听起来好像很耳熟,是毛主席讲的吧,刘副县长用得很好,很是地方。

刘副县长退休以后的一段时间,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别的秘书都有主子,我就像一只丧家犬,每天无所事事,即使有事,也是一些杂活。直到我帮马局长处理了一起棘手的事,才又重新被重视起来。

马局长在公安局,是公安局的局长,在马局长任公安局长的四年里,县里没有发生一起命案,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最近已经有风声,说马局长马上要到市里去了,要高升了。马局长的助手是我的表哥,表哥前年部队转业到了公安局,因此,马局长也认识我。一天下午,表哥给我打电话,愁眉苦脸地说,在我们县与隔壁县交界的一条河里,村民发现了一具尸体,马局长正急得砸杯子,因为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晴天霹雳,这可是一件发生在他们管辖区内的命案。四年的功劳,看来马上要毁于一旦。表哥问我有什么办法没有,我说这还不简单,因为我有个最要好的同学就在那个村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现在正憋在家里,郁闷着呢。我跟我表哥说,你给我找个车子,不要你们的警车,也暂时不要告诉你们局长,我两小时就回来,保证把事情办好。表哥将信将疑,要了一辆没有警车标志的桑塔纳,我开上就跑,油门踩到了底,恨不得把脚伸到油箱里。找到了我的那个同学,恰好打电话报案的就是他父亲。我心里一乐,真是天助我也。我告诉我的同学,赶快叫上他父亲,带我去看看那个死人。我远远就看到了那个黑影,一块草席盖在上面,那是我同学的父亲盖的。走近了,拉开草席一看,是个中年男子,可能被水泡的,脸上发白,浑身浮肿。尸体随着水流一起波动,像随时要坐起来一样。我和同学说,只要把这个人往上游抬两百米,就是隔壁县的地界,跟我们县就没有关系了。我那个同学贼机灵,一听就明白我想干什么,都不用我再啰嗦。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就考不上大学呢?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把那个原来就从上游冲下来的尸体,给抬了回去,搁在一块大石头边,以免再次冲下来,。我们商量好了口径,就说是我同学路过时发现的这具尸体,我让他们爷俩守着尸体,我去村子里打电话报案,当然是给邻县的公安局报案,顺便给我表哥打个电话,告诉他没事了,一切都没发生过,流水真好,能掩盖一些真相,至于邻县的公安局是如何处理的,就不是我要关心的事了。

马局长非要请我喝酒,我推不过,就去了,马局长说,你来我们公安局吧,我跟你们领导要人去。马局长应该是看上我了。其实去公安局也挺好的,平时少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多干点人事,我从内心里也愿意去。于是一边和马局长喝着酒,一边梦想着开着警车、别着手枪手铐,可以横冲直撞,过收费站不用交钱,去歌厅夜总会泡妞不用买单,还可以去追政府办那个我看上的女孩,还可以几个人一起去宾馆免费开房,轮奸一个叫小红的姑娘。马局长办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去找了我们领导,哪知我们领导不放,说小朱是个好同志,有培养前途,我们正准备重点培养。放他妈的屁,刘副县长退休后,我处于半失业状态,快一年了,都无人过问,现在可好,只要有别的地方要你,说你是个人才,他就拖住你不放。中国的官僚都他妈扯蛋,我还真跟他们较上劲了,我跟领导说,我就要去公安局,领导说不行,人才流失的责任,我可负不起。妈的,这时把我当人才了。我说好吧,那老子辞职,不干了。领导一愣,以为我开玩笑。后来的事好多人都知道了,我辞职后,在滇缅公路上,开了一个饭馆,生意还是不错的,开饭馆的时候,我还养过一只孔雀,现在还有些开货车的老司机,怀念我的那个饭馆,以及那只通人性的孔雀。

选自《文学港》2014年1期

目录
目录

正文卷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体
字体大小 默认
行 间 距 默认
保 存 取 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