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贵舜,集锦斋主人,自号北山逸士。1974年,他出生在福建浦城黄碧。浦城,位于闽浙赣三省交界处,是福建的“北大门”。有宋以来,此地民风尚学,清乾隆后,更以南浦书院为核心,提振当地举事科名。清梁章钜称:“综全闽数十州县,书院之盛必以南浦,次鳌峰。”尤见浦城当日科名在闽内可谓首屈一指。 吴家在当地亦是诗书礼乐之族。虽经文革倾轧,族人尊师重道,倾心学问的观念并未丢失。到了吴贵舜这代,家族中的堂兄姊妹辈也逐一通过考学,恢复恍如当年士林传统的生活方式。贵舜自小学习书法,初涉唐楷,渐次临摹颜体欧体,自得其乐。高中时,有幸拜在浦城书法大家毛琴南门下,书法的长进继而别开生面。
『与传统绘画的对话』
1993年,吴贵舜考进杭州大学舞台美术设计专业。位于天目山的杭大其地理位置就处在中国传统文脉的腹地,回忆起当年读书的那会儿事,吴贵舜记忆犹新:“在浙江那些年,我常常搭乘11路公交车去往浙江美院(今日的中国美术学院)看展览,也去灵隐寺西泠印社观展。”那时,吴贵舜饱览了二十世纪书坛泰斗沙孟海那雄浑刚健、气势磅礴的独特书风,也深受诸乐三老辣朴拙的写意花鸟的感染;还曾亲眼见识文人书画巨擘吴昌硕的真迹墨宝。可以说,那个时候,中国传统书画的审美趣味洋溢在吴贵舜的精神世界里,这股艺术心潮呼应了他自小学习书法的那部分实践记忆和情感记忆,为他的书画艺术创作找到了根本的动力因由。 和大多数有志于中国传统书画艺术的青年一样,临摹名画是解读艺术奥妙的通途。吴贵舜之所以一开始就倾心齐白石的墨虾、苦铁的花卉木石,其一,是源于这些题材就是吴贵舜在浦城乡间日常耳濡目染的风物,极为熟悉,心手相印,呼之欲出;其二,两位画坛先贤乃是近代文人书画的高峰代表人物,以书法的笔法入画,是元明以来文人画的正朔,早前吴贵舜的书法造诣对他从事绘画创作加分不少。 谈及学画的经历,吴贵舜说,“懵懂的过程也是极为宝贵的经历。对中国画的理解,真正的有所悟,也是近年来才有了眉目。当年学画,入门快,有人夸临摹的出神入化,内心也暗自喜悦,其实光有这点小聪明是远不够的,还需要长期的累积,甚至要有些日本匠人的精神,非到入木三分,随心所欲,以笔摹心不可。” 这是文化历史与个人的对话,在他看来,那段青春岁月,虽然大体是寻求新奇刺激的懵懂阶段,不足多言,但没有当初的学习和磨砺,很难触类旁通,达到提升艺术修养的效果。
∧ 北山逸士手书
『艺术介入传统技艺』
“在浙江杭州读书时,当地的裱画行业极盛,临街巷口都有好几家裱画店。”吴贵舜回忆道。接触传统绘画多了,自然会留心关注身边的裱画行当,用纸、用墨,所费绢帛,画轴的木料,乃至一丝线一铆钉,都有了讲究。
大学毕业后,所学舞台设计专业很难当成职业。几经辗转,还是指望着职业生涯能与喜爱的传统绘画关涉密切。最终,经人介绍来福州访个福师大一位有裱画技艺的老师,就这么入了门。 1998年,吴贵舜的集锦斋在福师大彭氏楼附近开业。民国时期的红砖一体建筑,给这带的社区注入了婉约沧桑的性情。吴贵舜还特别记得,从店里可以瞧见大艺术家郑乃珖寓所阳台上怒放的兰花。
集锦斋因其用料均出自浙江湖州,其浆糊为独家秘方,做工又讲究“舒展平实”,迅速在福州地界的裱画行内独树一帜,就连当年的福师大美院院长檀东铿也愿意找这个年轻后生裱画。 圈内慕名而来捧场的人多了,也自然吸引了当年台湾及新加坡那波嗅觉灵敏的玩老书画的掮客商人的注意。相同的文脉背景,一来二去来往更加频繁。相较台湾的裱画行当来说,当时吴贵舜所收的工费便宜,无形开了个门径,方便以台湾为主的书画艺术品辗转到他手里装裱,眼界顿开。
“台湾人拿老画给我裱,对我要求非常之高,边边角角关切的细致入微,他们自带产自台湾本土的纸墨,画轴用的都是上等红木。并且每天必来店里坐镇,玩得极精!”当时,师大在读的日本留学生也会拿流传到日本的中国书画来店里找吴贵舜装裱。细心的他既掌眼了品相上乘的中国古画,又掌握了明清传统裱画行当的技艺。
裱画之余,吴贵舜对中国传统绘画更是几近痴迷。福州近代名家朱以撒的字,90年代末期,四尺斗方市价已达八百元(当时普通教师的月收入也不过四五百元),吴贵舜特意访到老先生晚年在西洪新村的家,非请着老先生的墨宝不可。他说,“书画收藏没见着真迹,千万慎入。” 当时,福州民间常有清末民国初年的老画流出,这方面玩得人很少,所费不多就能买到品相上乘的佳作。有些业已残破不堪的老画,他也收回来,拆解开,仔细研究当年的裱画技艺的细枝末节。“民国的书画多用的是半绫的料,很是讲究。”他讲到内行的门道,别有幽意。 吴贵舜能画一手绝妙的文人写意画,不仅懂画,还精于鉴藏。无怪乎,出自他手的裱画作品,更显得清雅丰润又文气四溢。我尤其记得他说,“与传统艺术为伍,必得平心静气,关起门来多读书,多见识真迹,这即为捷径,也别无捷径。”话语无华,却切入肯綮。
1998年,吴贵舜的集锦斋在福师大彭氏楼附近开业。
集锦斋租下的院落有着烟台山每户私家宅院都有的特质:蕉叶荫蔽,好养活的木瓜树的树杆上,团着结结实实的颗颗木瓜;尤其到了夏季,成熟的龙眼和荔枝在枝丫上探头探脑,阴丝丝的空气中香甜的瓜果味儿安抚着人们的心田。
就在这小院里,吴贵舜摆上淘来的旧茶盘,用的都是老家人日常用惯了的龙泉瓷器和建盏,现在人不敢想象,当时在浦城乡间,每一次修路,都可能刨出浦城先民惯用的青瓷建盏,他小时候,还常拿着片瓷打水漂玩儿,真是遥远的奢侈。吴家茶席,最常来的还有如今在中央美院任教职的王某和林某,“那时,他们时髦极了,穿着僧鞋出门遛狗,”——野逸狂狷,“但做什么事情都很挑剔,治学严谨,王某对瓷器研究极好。”
每次回趟浦城黄碧,吴贵舜都会给这些师友们捎带上老家人用稻草麦秆造的“卫生纸”,以及青瓷和建盏。前者用来作画,后者嘛,何止是捡漏呢。 那些静夜与师友喝茶的旧时光,关于闽人生活习性、闽籍书画以及艺术如何点化日常的谈论,无一不推波助澜地启迪着吴贵舜对中国传统绘画的思考。
『老家具的好在于悲情』
在今天位于马场街的集锦斋后室全然是吴贵舜“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工作室。日常所用以读书会客的案牍,靠墙摆放的玫瑰椅、花几,皆以上等红木为材质,形态雅洁清俊,多是清中叶后官宦人家之旧物。
2000年,以北京为中心,全国各地掀起了“淘宝”热潮,这股势头,很快点燃了福州玩老家具收藏的少数时髦文化人。集锦斋当时已经迁到了马场街,吴贵舜早年玩古玩字画的时候,就已收了不少老家具,日渐有人问津,他便租下附近一溜的店铺,统一装修成以老家具为主题的会所。而在闽侯上街,他还有个更大的仓库用来囤积多年的家具藏品。
先时,这些家具在民间丝毫不起眼,有户从三坊七巷迁出的本地人搬到了洪山桥那带的新公寓,“家里全摆着塑料家具,那么好的老红木书柜任是丢在户外雨打风吹。我向房东开价500元,他说600元抬走,我二话没说抽出钱,赶紧找车运回。太多了,这样的例子。都是从大户人家的子孙辈流出来的。”对优质的文化熟视无睹,但凡寻摸出钱的味道,老物件才有了立足之地。
刚“捡回”这些老物件时,它们多少都有些“腿脚”毛病。吴贵舜特地访来四川籍的两兄弟,一一给修好。到了堆积如山的地步,也顺势,逐一出手。“收藏的“大户”,当属温州来的商人特“豪”,直接用15米长的卡车,一车车运走,不过就看看物件的造型,就吆喝着工人装车。”
2008年,这股收藏势头在各地逐渐偃旗息鼓。吴贵舜亦顺势关张大吉。白手起家的他,过起了静守集锦斋,从容闭门读书的山居生活,闲来也拈起笔来伺弄翰墨以自娱。而装裱书画,更被他视为从艺术层面介入技艺的虔诚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