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寻旧图 2012年 138×36cm 纸本设色
岿然太行图 2008年 180×96 纸本水墨
古人言:“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何况三年后,张永华拿了一批画作给我看,亦让我吃惊。特别是那几张大山水,如2012年所作的《秋高图》、《秋岚凝翠图》及《夏雨新霁图》、《云山图》等,可窥见其个人心得与个性主张。这是极不容易的事,因为他是一位山水画家,自宋元以来这一传统极其深厚,而他又是极其尊重传统的人,无论是打进去或走出来,都需要极大的功力;再者,自硕士学习阶段,他就拜当代著名山水画家王镛先生为师,从大师门下走进走出,依然需要极大的功力。所以,张永华始终不敢懈怠,在随王镛先生攻读博士学位的这两年,他付出的所有努力,在此可见一斑。
从作品的类型看,有扇面、册页、挂轴与长卷,册页多为外出写生,挂轴与长卷则是他创作的全景式大山水。可是,张永华并不属于那类从写生走向创作的山水画家,他走的是传统的临摹路子,从书法入手,从笔法入手,再及印章篆刻,在方寸间经营布局,最后才涉及绘画。在绘画方面,依然是先临摹后写生再创作,故在创作前,他的准备阶段特别长,与其他同辈的画家相比,就显得较为充分。准备充分,是画家成功的一个先决条件,但不是全部,更重要的还在于悟性。悟性需要天分,并依赖先天性的感觉,依靠感觉去激发物性。如执笔蘸墨,一触及纸张,其笔道、墨色的发挥依靠什么来把握,是手性抑或心气?两者都是,但更重要的还是感觉。张永华的感觉非同一般,并且他这感觉是从书写中找到的,从一笔一划中不断地调整自我的感受。就这三年而论,我特别注意到2011年他画的那一批扇面,虽是小品,可气局不小。既保留着前期水墨氤氲的特点,又在构图立意上有新的突破,即从满目丘壑中寻得几片空灵,笔墨也更为松动了,意境更为深远了。换言之,张永华从笔墨造势的前期状态中走出,将团块状的山形地貌转换为延绵流转的笔墨运势,林木葱葱,山峦迭起,风起云涌,所有的物象均随着笔墨的运行而获得存在的另一层意义,既非名物亦非言情,而是在物象与笔墨的双重形质关系中为言语所统摄,笔墨即言语,含有语义,含有语气。中国画笔墨语言是一个既成系统,但重要还在于个人言说,在言说中融入诸种个体性的东西,成为有意味的表达。这个体独立的一步十分重要,张永华跨过来了,其扇面小品便是明证,如《秋声图》、《秋声动高树》、《溪口清韵》,仿佛间,那天籁之音被张永华感觉到了,并融入笔墨,成为幽幽清韵。籁者,虚而有声。张永华在一番实写之后,忽闻天籁,知虚之妙处,知自然之妙理,亦知形外之意,以意之远至而与神相通,使画面获得一种意想不到的气息。
发自个体的气息必然鲜活生动,而这种个体性又为传统的笔墨所浸润,在山水之间穿越,带出来的却是令人难以释怀的古意。应该说,张永华在2011年乃至2012年的几张大画的还是“古意”山水,但却不是复古一路,没有恪守成规,不为古人气息所沾染。从点线结构与笔法特征上,他有粗细两路,细者可远追元之王蒙,粗者则见沈周笔意,然最有个性特征的却是点皴,那漫山遍野的“点皴”,具有金石意味的点皴,或苔或草,或树或石,成就张永华自己的一派气象。
古意者,笔意也。由前人笔意一路贯穿下来,经过创作者不断地吸收消化,最容易被淡化的就是笔墨所负载的时间性问题,尤其是当下的时间意义。恰恰在这一点上,张永华注意到了。不过,他没有将时间的意义附加在图像上,去表现淡冶如笑的春山、苍翠欲滴的夏山、明净如妆的秋山或惨淡如睡的冬山,倒是在画题上,张永华不断出现一个“秋”字,如“秋岚凝翠”、“溪山秋晓”、“秋山无尽”等,偶而落一“夏雨”,不知这是否只与其用笔有关?如干裂秋风的渴笔,或润如春泽的湿笔。尤其是那渴笔或无牵无挂的点皴,让他联想到秋风落叶,或那满目繁华,故其胸中勃勃,而后振笔直遂。对中国画家而言,所有的自然意象都会落到笔墨的形态上,从而获取一种品质,进而生成某种趣味,如高山坠石、锥画沙、屋漏痕等,又如披麻皴、解索皴、斧劈皴等等。在这些笔墨意象中时间概念是体现在绘画动作的过程中,通过种种特殊的笔墨印迹折射出绘画者的心理状态,而日常生活的经验性联想,则赋予其意义。最重要的,还在于这种经验性联想的转换,如披麻皴或斧劈皴与人的某种气质相关联,再而对笔墨加以定性。因而笔墨的存在问题就具有存在者状态上的优先性,人(指画家)的存在状态受制于笔墨,笔墨存在的机制在于展示自身,或者说,对笔墨存在的领悟本身就是一种规定性的存在。张永华是从这规定性入手的,但又通过自己的领悟不断地追寻笔墨问题,摆脱其固有的限制。如“一笔之中气力周备而少无凝滞,方谓之使笔不为笔使也。……善用墨者其权在我,炼之有素,画时则取乾淡之墨糙擦交错以取之,其苍茫浑厚之势,无不随手而应,方谓之用墨不为墨用也。”(布颜图《画学心法问答》)再如,董其昌的“峰峦浑厚,草木华滋”(《题赵左<溪山深秀图>》)之说,显然,意在用笔之道而不在于图像的现实景观。笔意,制约着山川意象,而笔意的规定性又暗合于恒常的自然物理,关系密切,只有笔笔生发,个体感觉才能操控一种发展势头,完成笔墨的瞬间组合,推出新的意境。生发,使中国画中的时间概念变得十分感性,感性的张永华就这样让自己的精神落入笔墨,从片段到整体,从小画到大画,从暂时的临场状态到不断领悟的概念状态。
“不间断”的问题,出现在张永华这三年的绘画实践中。如笔有法则而无定式,山有起伏而无主客。这非中心化的构图,导致千岩万壑、纵横嶙峢。尽管画中巉岩峭壁,怒石横矶,可皆有来龙去脉,先后依然有序。这里,脉络与程序支撑着张永华山水叙事的整体框架,也支持着张永华山水意象的形式表达。这一问题是否可进一步延伸?尚不得而知,但其重要性已经在张永华的画中呈现了,并让我们有所期待。张永华是一位很有潜质的中国画家,也许他将来的创作,又会给我们提出新的问题,不仅促动他的绘画实践,也给美术界以新的思考。
2013年1月于北京